外庐先生论究乾嘉汉学,曾经注意到乾嘉学者在文献整理上的业绩,认为“乾嘉学者的谨慎的治学方法,以及由经学的整理而普及于一般文献的史料工作”[1],自有其历史价值。古往今来,学术前辈们的实践一再告诉我们,学术文献乃治学术史之依据,唯有把学术文献的整理和研究工作做好,学术史研究才能建立在可靠的基础之上。
有清一代学术,乾隆、嘉庆两朝,迄于道光初叶的近百年间,是一个发皇的时期。其间杰出的学者最多,学术成就最大,传世的学术文献亦最为丰富。将乾嘉时期的重要学术文献精心校勘,施以新式标点出版,这是整理乾嘉学术文献的一项重要工作,嘉惠学林,功在千秋。在这一方面,学术界有关专家已经做了大量工作。循此以往,辨章学术,考镜源流,若干有分量的目录学著述亦接踵而出。清代文献浩若烟海,实为前此历代之所不及。究其原因,大要当或有二:一则中国古代社会经历数千年发展,至清代已然极度成熟,经济、政治、军事、文化,皆臻于一集大成之格局;再则博大精深之中华学术,在此二百数十年间,亦进入一全面整理和总结之历史时期。惟其如此,有清一代人才辈出,著述如林,其诗文别集之繁富,几与历代传世之总和埒。这是中华民族一份极为宝贵的历史文化遗产,也是发展中华民族新文化的历史依据。故而董理清人别集,自20世纪中王重民先生之《清代文集篇目分类索引》肇始,前辈贤哲接武而进。邓之诚先生之《清诗纪事初编》,钱仲联先生之《清诗纪事》,张舜徽先生之《清人文集别录》,袁行云先生之《清人诗集叙录》等,呕心沥血,成就斐然。
学如积薪,后来居上。正是凭借前哲时贤的深厚积累,王绍曾教授主编的《清史稿艺文志拾遗》,李灵年、杨忠两位教授主编的《清人别集总目》,柯愈春教授编纂之《清人诗文集总目提要》等,并肩比美,联袂而出。三书或集合同志,或独力纂修,历时十数年,乃至数十年,终成里程碑式巨著。
辑录乾嘉时期著名学者集外题跋、序记、书札等佚文,区分类聚,整理刊布,是一桩既见功力,又有裨学术研究的事情。晚清以降,诸多文献学家后先而起,辑录顾广圻、黄丕烈二先生群书题跋,已开风气之先路。20世纪50年代初,陈垣先生据尹炎武先生所获钱大昕集外家书15函,逐函加以精审考订,更为一时儒林推尊,赞为“励耘书屋外无二手”[2]。尔后,虽间有学者承先辈遗风,辛勤爬梳,唯因兹事难度甚大,成功非易,久而久之,遂几成绝响。20世纪90年代中,陈文和教授主持整理编订《钱大昕全集》,专意搜求《潜研堂集》外散佚诗文,纂为《潜研堂文集补编》一部,辑得诗文凡80余首。古朴之风再现,不啻凤鸣朝阳。
陈文和教授主编之《钱大昕全集》刊行,正值陈鸿森教授著《钱大昕潜研堂遗文辑存》发表,不谋而合,相得益彰。据悉,多年来陈鸿森教授不惟勤于辑录钱竹汀先生集外佚文,而且其朝夕精力所聚,几乎皆奉献于乾嘉学术文献的整理与研究。就笔者拜读所及,经陈先生精心辑录成编者,尚有《潜研堂遗诗拾补》、《简庄遗文辑存》、《简庄遗文续辑》、《段玉裁经韵楼遗文辑存》、《王鸣盛西庄遗文辑存》和《阮元揅经室遗文辑存》6种。其中,《阮元揅经室遗文辑存》3卷,抄存芸台先生集外遗文多达133篇。其所费劳作之艰辛,成果学术价值之厚重,丝毫不让当年《揅经室集》之结集。1993年5月,中华书局整理刊行之《揅经室集》,未审出于何种考虑,失收再续集诗文。他日若能再版,补其所阙,辅以陈鸿森教授之《阮元揅经室遗文辑存》,则珠联璧合,尽善尽美矣。
年谱为编年体史籍之别支,乃知人论世的重要文献。据来新夏教授著《近三百年人物年谱知见录》所记,在现存的800余种清人年谱中,乾嘉时期学者年谱约占四分之一。董理此一时期的学者年谱,于研究乾嘉学派与乾嘉学术,同样具有不可忽视的意义。近一二十年间,有许多学者在这一方面作了大量成功的努力。其中,诸如陈鸿森教授著《清儒陈鳣年谱》、《钱大昕年谱别记》、《段玉裁年谱订补》,杨应芹教授著《戴东原年谱订补》,汤志钧教授著《庄存与年谱》,樊克政教授著《龚自珍年谱考略》,王逸明先生著《新编清人年谱三种》,以及王章涛先生所著之《阮元年谱》等,拾遗补阙,订讹正误,洵称用力勤而业绩著。然而相对于别集及经史论著的整理和研究而言,这方面的工作则尚嫌滞后。尤其是一些有重要影响学者的年谱,或失之简略,或径付阙如,皆不同程度地制约了相关研究的深入。譬如惠栋或者惠氏祖孙的年谱,就亟待进行编纂。近者,欣悉北京大学漆永祥教授正致力于惠栋年谱的撰著。笔者深信,凭借永祥教授之多年积累,加以好学深思之过人见识,学术界不日又可读到一部上乘佳构。
综上所述,整理和研究乾嘉学术文献,在推进乾嘉学派和乾嘉学术的研究中,其重要意义略可窥见。鉴于近一二十年来乾嘉学派研究起步甚速,文献准备似嫌不够充分,因此未来一段时间,在这方面切实下一番工夫,或许是有必要的。
[1] 侯外庐:《中国思想通史》第5卷,第426页。
[2] 刘乃和、周少川等:《陈垣年谱配图长编》“一九五二年五月二十四日”条,辽海出版社2000年版,第6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