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短,艺术长(1 / 1)

做教师的人,上课的时候当然不能读书,开议会的时候不能读书,监督自修的时候也不能读书,学生课外来问难的时候又不能读书,要预备明天的教授的时候又不能读书……我们读书常被教务所打断,常被教务所分心,绝不能象正式求学的诸君的专一。所以我的读书,不得不用机械的方法而下苦功,我的用功都是硬做的。

——丰子恺:《我的苦学经验》

丰子恺先生的漫画、随笔,一直散发着永恒的真纯与温厚,静静如一泓碧水,感染着一代又一代读者。在若干年的教师生涯中,他亦不忘进行艺术创作和学习深造,最终树立了自我独特的画风和文风,成为中国现代受人敬仰的漫画家和散文家。

在春晖中学任教时,白天教课之余,丰子恺经常写生作画于白马湖畔。忽然灵感来临,就作起曲来。手头没有五线谱纸,他就用画笔在自己的白衬衫上画五线谱。春晖中学早年的校歌,即为丰子恺给孟郊的《游子吟》配的曲子。

丰子恺勤于创作,读一句古诗词,灵感一来,便要作画;看到儿童天真的玩笑情趣,也可以激发他创作一幅漫画;自然的风华、社会的各种现象,都可以在他笔下留下记忆。他善于从现实生活中取材,有非凡的能力把握瞬间的感受,将其提炼深化,留于画布之上。

有一次,开完校务会议回家后,丰子恺便用长纸和毛笔接连画出了参加校务会议诸人的模样。因为害怕被学生们看到,便把它贴在了门后。但这一偶然的尝试引起了丰子恺的极大兴趣,从这以后,他把平日种种琐事都画在纸上。而只要笔在手,讲义纸、香烟盒都是他的画纸,随处都是他的画室。1922年12月16日,《春晖》校刊第四期上发表了丰子恺的《经子渊先生的演讲》《女来宾——宁波女子师范》两画。这是迄今发现的丰子恺最早发表于内部刊物上的两幅漫画。1924年,丰子恺的《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发表在《我们的七月》上,这是丰子恺的简笔画首次正式公开发表。之后,在朱自清等友人的鼓励下,丰子恺还出版了独具风格的《子恺漫画》,俞平伯为之作跋。从此,中国有了“漫画”一词,一个崭新的画种开始在中国深入人心,风靡一时。

丰子恺的许多漫画和散文作品都产生于他的任教时期。他的漫画,通俗近情,鲜明地表现出美与丑,光明与黑暗。他的散文,清新秀丽,雍容恬静,畅谈人生态度。除了在艺术的园地里耕耘创作,丰子恺还从未停止学习深造的脚步。他早年去日本留学的直接原因便是自己讲课时的“学问不足”。

丰子恺在上海专科师范学校授课时,课堂上那些初通作画的学生们总会向他提出这样那样的问题。起初,不管学生们问起什么,丰子恺总能够用一般性的理论知识对付过去。可好刨根究底的学生们逐步触及一些绘画的根本问题。一次上美术课,一个学生带着一种疑惑的神情问他:“先生,您上次说,绘画以忠实摹写自然为第一要义,还说中国画的不忠于写实为其最大的缺点;您说自然中有无穷的美,唯能忠实于自然摹写者,方能发见其美。要是这样,我们为什么不去拍照呢?”[6]

丰子恺明知这位同学提问题的角度偏颇,而李叔同先生当初在教自己西洋画时,对这个问题也曾有过辩证的观点。可这时轮到丰子恺自己要在课堂上当众把这个问题解答清楚,实在缺乏更深的理论修养,但搪塞学生更是惭愧,于是他对这位学生说:“这个问题我一时难以阐述清楚,请允许我下次解答可好?”

学生是被暂时应付过去了,可自从这件事后,丰子恺非常懊丧。他开始对自己一知半解和闭门造车式的教学无法忍受。下课以后,他跑到书店买回了几本日本的美术杂志,从中了解到的世界最新绘画动态,使他更加意识到自己知识储备的不足。迷惘之中,他想起了当年日本画家河合新藏对他提示过的一句话:“你想到日本去学画吗?”于是在艺术上感到困顿的丰子恺,终于萌动了念头,并下定决心去日本继续深造学习。经过几年苦读,归国后丰子恺重执教鞭,用最先进的绘画理论和经验,更好地指导着自己的教师生涯。

丰子恺爱国家,爱人民,爱小孩子,爱大自然,爱和平,爱万物生灵。不论是为文还是作画,他笔端的每一滴墨,都饱含着浓得化不开的爱。丰子恺作品的日文译者吉川幸次郎曾说:“如果在现代要想找寻陶渊明、王维那样的人物,那么,就是他了罢。”作为一名艺术家,他具有仙风道骨;作为一名教师,他温厚真挚。20年的艺术教学生涯,丰子恺静如一泓,关情万物,返照日月。我们深信,他的品格、气质和爱仍弥**世间。

附录

他又是一个辛勤的劳动者,我看到他的一本接一本的译著和画集。他介绍了西方艺术的基本知识,他讲述西方音乐家的故事,他解释西方绘画发展的历史;他鼓吹爱护生物,他探索儿童的精神世界……我没有见过他,但我的脑子里有一个“丰先生”的形象:一个与世无争、无所不爱的人,一颗纯洁无垢的孩子的心。

——巴金:《怀念丰先生》

我觉得,著者丰子恺,是现代中国最像艺术家的艺术家,这并不是因为,他多才多艺,会弹钢琴,作漫画,写随笔的缘故,我所喜欢的,乃是他的象艺术家的真率,对于万物的丰富的爱,和他的气品,气骨。

——[日]吉川幸次郎:《〈缘缘堂随笔〉译者的话》

[1] 丰子恺:《立达五周纪念感想》,参见《缘缘堂随笔》,9页,北京,开明出版社,1992。

[2] 吕苹:《丰子恺的艺术教育思想》,《湖州师范学院学报》,2002年第5期。

[3] 《丰子恺全集》第2卷,225页,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0。

[4] 《丰子恺全集》第7卷,224页,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0。

[5] 《丰子恺全集》第2卷,253页。

[6] 陈星:《丰子恺传——人间情味》,29页,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