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能培一朵花,就不妨做做会朽的腐草。
——鲁迅:《三闲集·〈近代世界短篇小说集〉小引》
鲁迅出生于封建旧家庭,入过家塾、私塾,又进过“洋学堂”,深感全面改造中国旧教育的迫切。因此,尽管鲁迅先生在国内和国外所学均非教育专业,但他一直立志改造旧教育。1909年6月鲁迅从日本回国之后,从事教育工作近20年。他先在杭州浙江两级师范学堂任化学和生理学教员,1910年8月,回故乡绍兴府中学堂任教,9月任该校监学兼教生物学。辛亥革命后,1911年11月,他被委任为绍兴山会初级师范学堂监督(校长)。1912年2月,鲁迅应南京临时政府教育总长蔡元培之邀,到南京任教育部部员,同年5月,随教育部迁往北京,任教育部佥事等职。从1920年起,鲁迅先后在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北京女子师范大学、世界语专门学校、集成国际语言学校、黎明中学、大中公学、中国大学八所大中学校兼课。教育工作,是鲁迅先生一生中唯一的正式社会职业。
作为教师的鲁迅,甘为泥土,为培育娇艳的花朵而贡献毕生精力。在具体的教学工作中,他非常注重教育革新和教书育人的方法。
在杭州浙江两级师范学堂,28岁的鲁迅初为人师,他仍着学生制服或西装。当时学生中仍有留长辫、穿长衫者,部分学生较鲁迅年长,他们在背后戏言:这么小的教员,我的儿子比他还大呢!可就是这个“小教员”,却为学校带来了一股大胆革新之风。
鲁迅担任初级师范的化学教员和优级师范的生理卫生学教员,并兼任日籍植物学教员的助教,当他的课堂翻译。当时,鲁迅所教的两门课程,都由他自编讲义。其中,他编纂的《生理学讲义》是我国近代最早的生理卫生学讲义之一。在讲授生理学课程时,应学生要求,鲁迅增加了生殖系统一节。在课堂上向学生讲解**的组织结构与生理机能,这在保守的中国学校中引起了轩然大波。但鲁迅却坦然对待,他对学生们提出一个要求:在讲授过程中不许笑。他认为,在这个时候,不许笑是个重要条件。因为讲课的人的态度是严肃的,如果有人笑,严肃的空气就被破坏了。
鲁迅先生还鼓励学生要敢于解剖尸体。当时一般人还缺乏现代医学常识,对尸体的解剖十分惊奇。学医出身的鲁迅就给大家介绍学医时解剖尸体的体会:“我曾经解剖过不少尸体,有老年的,壮年的,男的,女的。最初也曾感到不安,后来就不觉得什么了。”这样的讲解,在当时是少见的。讲生殖系统,不但是对封建礼教的挑战,而且通过讲解,传授了科学的胚胎学知识,批判了“转世轮回”的宿命论。鼓励解剖尸体,也是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的传统观念唱反调。而这些先进的科学知识,对将来要去担任小学、中学教师的学生来说,无疑是十分必要和及时的。
在植物学的教学中,鲁迅非常重视调查研究和科学实验,主张理论联系实际,使学生易于习得知识。
星期六下午或星期天,他常与学生一道去野外实地观察各种植物品种,采集植物标本。现在保存的记录显示:1910年3月1日至29日,鲁迅与学生共外出采集标本12次,地点遍及杭州郊外的山山水水。有一次,鲁迅和日籍教师一起带学生外出采集标本。在路上,学生看到一株开着黄花的植物,就问那个日籍教师它叫什么名字。日籍教师回答说:一枝黄花。学生们暗笑,私下议论以为他信口开河。这时鲁迅却严肃地对学生说,要指出别人的错误,自己应该有把握、有根据。你们回去可以查查《植物大辞典》,这个植物属于菊科,汉语名就是“一枝黄花”。你们这样不懂装懂,轻率地不相信老师是不好的。学生们见鲁迅这么认真,一时羞愧无比。[1]
在文学作品中,鲁迅如同一个鏖战的武士,总是无情严苛地用文字作匕首和投枪,向反动派和保守派发起攻击。但是作为教师的他,却在严厉中蕴涵浓浓的温情,对学生施以关心和厚爱,注重言传身教和潜移默化,用学生易于接受的方法开展教育。
在师范学校教书时,师范类学校膳食是免费的,只有生病的学生才会有一个咸鸭蛋、一碗萝卜汤之类的可口饭菜改善伙食。当时,有一个学生常泡病号,次数多了便引起了鲁迅的注意。他来到寝室给那学生诊脉,之后故作严肃地告诉那学生他的病很重,并将校工叫来郑重地吩咐,一日三餐每餐只能给那名学生一碗粥或汤饭,不能多吃,否则病会加重。结果三天后,那名学生终于忍受不了向鲁迅先生销假去了。鲁迅笑笑道:“好了吗?那么就照常去上课,饭也到膳堂去吃罢。”几十年后,那名学生回忆起此事,仍不能不佩服鲁迅方法的高明。鲁迅了解学生的特性,也尊重他们的这一特性,因此,他并非生硬地管教,而是对学生既理解,又充满了长者的关怀,他的教育方法学生自然也乐于接受。
还有一次在化学课上,鲁迅在教室里演示氢气燃烧实验。他把烧瓶中的纯氢等实验用品带到教室时,发现忘了拿火柴,就回办公室去取。离开教室时,他特意关照学生,不要摇动烧瓶,否则混入空气,燃烧时是会爆炸的。他拿着火柴回到教室后,一边讲氢气不能自燃,却可以点燃,一边动手做实验。刚将划着的火柴往氢气瓶里点火,那烧瓶却“嘭”的一声爆炸了,鲁迅手上的血溅满了讲台、点名册和衬衫,但他却顾不上自己的伤痛,急着先去照看坐在前面几排的学生,唯恐伤着他们。[2]
在“风雨如磐暗故园”的旧中国,鲁迅用坚忍不拔的教育实践,探索救国救民和文明启蒙的道路,为了中国的新生代,“用无我的爱,牺牲于后起之人”[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