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帝国全史4:东汉开国与光武中兴 第三十六章 天子又换了姓 考验(1 / 1)

刘縯本就是一个横胆的人物,胸中早怀有称霸一方的雄心,此番正式行动后接连击杀新野和湖阳两县县尉,更是有了争夺天下的信心,于是刘决定带着队伍去进攻棘阳。

可队伍里的新市兵和平林兵不同意刘的计划,他们的首领王匡、陈牧等人甚至打算偷偷干掉刘和他的亲属,吞并舂陵兵。

按理说,双方兵合一处才短短几天,远没过蜜月期,为何就要内讧呢?说来也是无奈:分赃不均。所谓“人穷志短”,经过瘟疫及逃亡的洗礼,绿林的新市兵和平林兵已没什么家底,比骑牛上战场的刘秀强不了多少,他们觉得前面打了两场胜仗,战利品大多都被舂陵兵拿了,自己没捞到多少好处,于是就想干掉刘縯,对义军的财产进行重新分配。

不过,王匡、陈牧等人的想法被刘縯事先得知。如果按其他人的想法,刘縯应该先发制人,干掉王匡、陈牧等人,兼并其众。可刘縯认为,眼下最重要的是保持义军内部的团结。于是他马上回营,通知刘秀让宗族子弟把这几天夺得的金银珠宝等战利品统统上交,又派人将其送到王匡和陈牧等人那里,并说以后战斗胜利,战利品都由新市兵和平林兵先取。

王匡他们拿了钱财,又得了保证,态度立即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马上表示愿意听从刘縯的指挥。很快,刘縯率部攻克棘阳,又和邓晨带领的宾客会合,继续挺进,准备攻打宛城,接应原本早该出现的李通等人。

宛城是个好地方,此处陆路通达,西有宽阔的官道直通长安,北经颍川可至洛阳,南接江陵,更有水道向北可经淯水入沔水,至汉中、南郑、沔阳,向南则可通海外,其繁华程度直追长安,世人称之为“小长安”(也有说法认为,小长安又称“长安聚”,是宛城下辖的一个村落,在今河南省南阳市宛城区瓦店镇)。

刘縯要争夺天下,恢复刘姓江山,必然要进攻长安,可长安哪里是长聚、唐子乡、棘阳这些地方可比的?就是眼前的“小长安”也不容易对付,因为王莽派出的前队大夫甄阜和属正梁丘赐所率的十万精兵已到达宛城附近。

地皇三年(公元22年)十一月的一天清晨,宛城附近天气阴沉,大雾连天,雾气遮蔽了初升的太阳,刘縯带着队伍在雾中难辨方向,只好原地休整,等待正午的阳光刺破迷雾后再做打算。没承想,这时候刘縯周围突然杀声骤起,新朝的军队从四面八方拥来,猝不及防的义军完全没有准备,大伙儿或奋起反抗,或夺路而逃,很快便乱成一团。

虽然作战经验不算丰富,但刘縯到底比一般将领要强,一开始还想组织队伍抵抗,后来一看情况不对,马上下令突围。临行前他还不忘嘱咐身边的刘秀,并让手下传令下去:一旦突围成功,大家在棘阳会合。

然后就是各自逃命。

尽管跑之前表现得还算镇定,可到了真要跑的时候,那就谁也顾不上谁了,何况大雾未散,能见度极低。刘秀刚跑没几步,身边连一个认识的亲戚、朋友都见不到了,大哥刘縯更是早已不见踪影,而雾中不时传来叫喊声、惨叫声。这让刘秀心慌不已,最后也顾不得其他人,只大概辨认了方向,便猛抽坐骑屁股,没命地逃去。好在刘秀前几天刚得了马,要是还如之前那样骑牛,想必多半已命丧此地。

刘秀骑马跑出去老远,终于遇到了第一个熟人——妹妹刘伯姬。刘伯姬随大股败兵逃出之后便与众人走散,只得一个人沿路行走。虽然随时都可能被后面的追兵追上,可一个弱女子又能怎样?幸好这时刘秀从后骑马赶来,刘伯姬虽蓬头垢面,狼狈不已,完全看不出平日的风采,但所幸兄妹俩没有失之交臂。

事急从权,刘秀见到妹妹,赶紧停下让她也上马,兄妹二人同乘一匹马逃命。又跑了几里地,刘伯姬眼尖,远远望见前方路旁的人群中有一大三小四个熟悉的背影,赶忙让刘秀打马上前,果然是二姐刘元和她的三个女儿。刘秀赶紧让二姐也上马一起逃命。刘元看了看马上的刘秀和刘伯姬,再看看自己和身边的三个女儿,如此多人如果都上了马背,显然已经远远超出刘秀**这匹马的承受能力。于是刘元并没答应刘秀,只让他们赶紧走。

刘元不肯上马,刘秀哪里肯答应,便下马一再催促。这一耽搁,身后的喊杀声又逼近,甚至已能远远地望见道路尽头扬起的滚滚尘埃。此时刘元生出莫大的勇气,一把推开刘秀并勒令其上马,又狠狠地往马屁股上扇了一巴掌,直扇得本已有些疲惫的马儿扬蹄嘶鸣,往前方冲去。

刘秀还想勒住马,身后却传来二姐大声的嘱咐:“快走,我是走不了了,你们一定要活下去!”

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二姐,以及身后远远杀来的新朝士兵,刘秀转过头,一狠心,朝着马屁股又是狠狠的一鞭,然后再没回头看一眼。

新朝的追兵大概是被路上大股的散兵和流民拖住了,最终让刘秀和刘伯姬逃回了棘阳。此时刘縯已早一步到棘阳,并建立起防线,一边收拢残兵,一边神情紧张地等待新朝军队的进攻。

刘縯等了一日一夜,甄阜和梁丘赐那边似乎并没有继续进攻的意思,前线能退回来的人也基本退回来了。这时候刘縯和刘秀一清算,又派人出去打听,才知道不仅刘元和她的三个女儿没能逃出虎口,刘秀的二哥刘仲也死于乱军中,同宗的子弟更是死了好几十人。

更惨的还有邓晨,这个前些日子时刻鼓动刘秀起兵造反的二姐夫还没等到享受成功的果实,就先死了妻子和女儿,自家的祖坟也被新野的官吏们一把火烧了,房子更是被他们做成了粪池。

说到把别人家做成粪池,这又是王莽发明的手段。第一个享受这个待遇的是安众侯刘崇。刘崇被杀后,便有大臣建议把刘崇家掘地三丈,挖成一个大坑,再灌以污物,做成藏污纳垢的所在,用以阻塞阴阳,使之永世不得翻身。王莽觉得此法甚好,之后但凡有造反的,一旦被诛杀,造反者的家便会被如法炮制一番。

邓晨鼓动并跟随刘縯兄弟造反,不仅死了妻女,丧了宗族亲戚,家族的风水还被毁了,于是不免惹得族中幸存的老者极度不满,抱怨道:“放着好好的富家日子不过,偏要跟外家人入这水深火热的汤锅之中!”

尽管如此,邓晨依旧对刘縯兄弟毫无怨言,但这并非完全出自他对刘秀的信任,而是事到如今他已无路可退,只能跟着刘氏一条路走到黑。

与之情况类似的,还有李通。刘縯欲攻宛城的一个原因是,按最初的计划,他应该得到在宛城的李通率众响应。可惜计划不如变化,刘縯在宛城没见到李通接应他的队伍。直到败退棘阳数日之后,他才见到李通本人——有且只有他一人。

原来李通送走刘秀和弟弟李轶后,一边做着劫持甄阜和梁丘赐的计划,一边派侄子李季秘密前往长安,将行动计划告知父亲李守,好让父亲早做准备。

然而,天不遂人愿,想那宛城遥望关中,与长安的直线距离并不算太远,可李季却病死于赶往长安的途中。等下人背着李季的尸体一同来到长安,李守见到尸体,又得知李通的计划,先是悲伤,后是震惊。在惊诧自己儿子的胆大妄为之余,李守顿生惶惶不可终日之感,遂有逃亡的打算。

不知怎么的,大概是李守震惊之下脑子出了点儿问题,竟无意间将消息透给平日里相好的同乡、当时身居中郎将的黄显。黄显倒是实在,并没有揭发李守,而是就局势做出了自己的分析。黄显认为逃跑不可行,因为现在关东大乱,军队将每个关卡、隘口都把守得很严,而李守“状貌非常”,身形和脸部特征异于常人,化装、易容都不顶用,如果逃亡,朝廷发下海捕文书,则李守根本不可能顺利逃往关外。

李守听了自觉有理,只恨爹娘没给自己生一张大众脸。那怎么办呢?

黄显给他出了一个自认为可行的主意:“你儿子现在不还没动手吗?你赶紧上书朝廷揭发他,然后就在家待着,以示不敢逃亡。这样一来,李通知道事情败露,恐怕就不会真的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事情既然没有真正发生,你和你的宗族也就能得以保全。”

李守或许自恃正直,又对自己的儿子了解不深,竟真的以为黄显之计可行,于是上书朝廷,自劾其子李通的大不道行为,随后回到家中闭门不出,以示自己有等死之意。

可王莽并不如他自己标榜的那般勤政爱民,至少远没有后世雍正皇帝那种批阅奏章到凌晨的精神头,李守的上书送上去后就被搁置在中途某个环节,王莽压根儿没看到。结果在家待了几天,李守既没有等到捉拿他的命令,也没有盼来王莽的赦书,等来的只有李通在宛城企图造反不成,最后独自逃亡的消息。

消息传到宫里,王莽要将李守关进大狱。这时,实在人黄显马上去给李守求情:“陛下,李守听闻自己儿子大逆不道的事情,不敢有所隐瞒,也不敢逃亡,早已将事情上奏朝廷。臣愿意以身家性命为李守作保,与他同去宛城劝说其子,如其子真的要造反,那就让李守自杀谢罪,以报陛下大恩。”

王莽不仅缺乏成为明主的能力和水平,在大事上连拿主意的头脑和气概也没有。他听了黄显的话觉得在理,便允许黄显和李守去宛城劝说李通。可转过头来,他又接到了甄阜和梁丘赐关于李通造反的详细报告。造新朝的反,着实刺激了心里不那么自信的王莽,于是他转而大怒,马上下令将李守正法,那个愿意为李守作保的黄显也因为试图给李守开脱被视为同党,一起被斩首。李家在长安的族人、亲戚等同样被诛杀,而南阳郡守接到朝廷的命令后,将李家还未来得及逃跑的宗族共六十四人尽皆在宛城菜市口焚烧致死。

在棘阳的刘縯日子也不好过,不仅在宛城惨败,之前被他视为最大助力的邓晨和李通如今更是惨过自己,非但没能提供帮助,还差点儿成为累赘,而新市兵和平林兵则因为新朝军队的虎视眈眈又产生了“二师兄西行路上分行李散伙”的打算。

地皇三年(公元22年)十一月,对于身在棘阳的刘縯来说,真到了生死存亡之冬。

好在甄阜和梁丘赐的脑袋也不怎么灵光,他们在宛城大胜一场,不说趁机将刘縯及其同党一网打尽,而是忙着向王莽邀功请赏,等忙活完才想起反贼未除尽。于是两人一合计,要将刘縯等人彻底消灭。

甄阜和梁丘赐大概读过一些死书,面对义军残党,他们决定毕其功于一役。

那怎么才能一举成功呢?估计甄阜和梁丘赐曾在史书中读到过两百多年前两位军神项羽和韩信的事迹,遂决定效法先人,也来一个破釜沉舟,背水列阵。宛城地区河流众多,水系复杂,当时两军间隔着一条名曰“黄淳水”的河流,旁边还有一条叫“沘水”的河流经过,两人为了显示此战必胜的决心,把辎重、补给全留在黄淳水边的蓝乡,只带领十万精兵渡河。渡河之后,他们不仅沉了船,还把附近的桥也给拆了,然后在两条河之间摆开阵势,表明要和起义军决战到底,绝不后退一步。

两人这是干什么?这就是典型的“不作死就不会死”。

当年项羽为什么要破釜沉舟?韩信又为什么要背水列阵?那是因为当时他们处于弱势,要以弱胜强,就必须有决死的信心,置之死地而后生。而甄阜和梁丘赐呢?他们不仅有十万精兵,更是携大胜之势而来,比之刘縯等人,优势不可谓不大。正常情况下,他们只需要把队伍开将过来,步步为营,对着义军堂堂正正地碾压过去即可,何必如此作死呢?何况两人说要决一死战,却舍不得真的破釜沉舟,把辎重留在对岸算怎么回事?连辎重、财物这等身外之物都舍不得丢弃,又何谈在战场上拼死相搏?是不是打算一旦决战不利,就游回对岸去?

因此,甄阜和梁丘赐的决心只是伪决心。以这样的伪决心弄出来的,只能是阉割版的“破釜沉舟”,这就给了绝境中的刘縯希望。

刘縯首先联络上同为绿林军首领的王常,得到了王常及其手下五千下江兵的援助。接下来,刘縯也不准备过往后的日子了,命人把库存的所有酒肉都拿了出来,在棘阳犒赏士卒三日——这同样可以看作刘縯的破釜沉舟,不过应该算是高仿的。待士兵们个个肚皮吃得滚圆,刘縯把他们分为六队,趁夜出棘阳,绕路渡河,包围了蓝乡。蓝乡此时只有新朝军队留下的辎重物品,没什么防守力量。虽然隔河不远就是甄阜和梁丘赐的军营,黄淳水水面也不算宽阔,可他们已破釜沉舟,此时除了干着急跺脚,以及徒呼奈何之外,还能怎么办?很快,蓝乡便被攻克,十万朝廷军队的粮饷全入了刘縯的口袋。

这下刘縯就立于不败之地了。他也不着急,让队伍严阵以待,继续休整,而甄阜和梁丘赐那边已乱作一团。公元23年正月,此时离占领蓝乡已经过了差不多一个月,刘縯才下令两面夹击:他自己率军从西南方向进攻甄阜,王常的下江兵由东南方向进攻梁丘赐。

这时新朝的军队由于“破釜沉舟”的失误,十万精兵饿得已然失去战斗力。战斗进行到下午,梁丘赐在下江兵的攻击下首先败下阵来,被擒获斩首,甄阜那边此时独木难支,士兵们纷纷跳入黄淳水中逃命。最后,包括甄阜在内,被杀及溺死者达两万多人。

站在黄淳水边,刘縯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他祭奠过自己已逝的二弟、二妹和宗族,转身对刘秀说:“看着吧,我一定会让王莽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