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禹说是要早做打算,但其实最早反应过来的还是别人。
在霍家这一大群人里面,较早对刘询的作为有所反应的是两个人:一个是霍光的女婿赵平的门客石夏,这人精通天文学,他通过观星发现霍山有被皇帝贬官或杀死的危险;另一个是霍云的铁哥们儿张赫,就霍家岌岌可危的形势,他找到霍云的舅舅李竟,希望李竟能建议霍云:“现在朝廷中是丞相和平恩侯当权,可以告诉霍老太太,让太皇太后先杀了这两个人,然后皇帝的去留问题不就是太皇太后说了算吗?”
说来说去还是八年前那一套,想来霍家人做这事已经轻车熟路。然而,有人比他们反应得还早,这个人就是刘询。
张赫的密谋很快就被长安城里的一个平民张章知道了(实在想不清楚这是为什么)。张章先把事情告诉了旗门[3]董忠,然后又借百姓可以直接给皇帝上书的便利,上书揭发了张赫的密谋。
经过刘询之前的一番动作,霍禹和整个霍家已经没有能力把控局势了,张章的上书很快就到了廷尉那里,廷尉依法派执金吾去抓人。这时候,刘询下诏,命令执金吾停止抓捕石夏、张赫等人,因为这两个人实在是无足轻重的小虾米,刘询的目标始终是他们背后那个巨大的阴影——霍家。
刘询的算盘打得很准,廷尉的抓捕命令已经发出,事情已经尽人皆知,这个时候停止行动只会增加霍家人的恐慌。刘询相信,只要再给他们施加一丁点儿压力,他们就会自己炸锅。于是,刘询一方面下令不准继续追究石夏、张赫的事情,另一方面又不断地用“霍家的女眷对太后不敬”“霍家的亲信冯子都违法乱纪”之类的借口批评和谴责霍禹等人,还取消了霍云、霍山两人的宿卫资格,让他们没事就回家待着去。
这下子,霍家上下就更加紧张了,一天到晚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但凡有点儿风吹草动,都能把他们吓出一身白毛汗。在这种高度紧张的精神状态下,平时注意不到的一些情况,现在也成了催命符,刺激着霍家人的神经。比如,白天成群结队的老鼠满院子跑,晚上猫头鹰在门前的枝头上使劲地叫,大概是被白蚁蛀坏的门也在这时候很配合地塌了下来。
霍禹嘴上不说,但心里对这些所谓的“凶兆”讳莫如深,一刻不停地在想:是不是皇帝就要对霍家下手了?所谓梦由心生,这样的事情白天想多了,晚上自然睡不踏实。霍禹于是梦到霍光托梦让他快跑,抓他的人就要来了。吓得他半夜里惊醒过来,好不容易再睡下,又在梦中恍惚听到了来抓他的差人所骑骏马的马蹄声。
整个霍家都几近崩溃了。可笑的是,刘询在这段时间里甚至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举动,几乎就相当于一个旁观者,看着霍禹、霍显、霍山、霍云这些人在那里团团转,一步步地把自己推向死亡。实际上,霍禹他们是被自己心里的巨大阴影击败的。他们认为这个阴影是刘询,其实不是,这个阴影是道德,是公理,是良知,是隐藏在他们心中的恐惧和愧疚。
终于,他们崩溃了,在自认为这样下去必死的情况下,霍禹决定做鱼死网破的最后一搏。方法嘛,还是一样:太后设宴请吃饭,让丞相和平恩侯作陪,然后在席间杀了他们,最后再逼刘询退位,让霍禹做皇帝。
这简直就是一个小孩儿过家家似的计划。别的不说,就算真能杀了丞相和平恩侯,又废黜了皇帝,霍禹又有何德何能,能坐上这个刘姓天下的龙椅?要能坐上去,霍光也许早坐上去了。所以,霍禹等人的整个打算与其说是计划,不如说是笑话。
但这些都不要紧,只要霍禹他们做了这样的打算就够了,即便只是在口头上。
这时候,刘询第一时间下令抓人,廷尉的行动也非常迅速,带着早已准备好的大队人马就往霍家冲。收到皇帝要抓捕他们的风声后,霍山、霍云、范明友三人还算硬气,直接服毒自杀,霍禹和霍显母子俩以及邓广汉还在犹豫呢,就被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到这个份儿上,这母子俩也不打算顽抗了,就一股脑儿地把谋杀许皇后,又打算让霍成君毒杀太子等罪行一并交代了。最后霍禹被腰斩,霍显和她的女儿、女婿们都被弃市。刘询又连带着灭了几十个和霍家来往密切且参与谋反的家族,甚至连太仆杜延年这样的九卿高官,也因为曾是霍光的旧部而被免职。霍家唯一没被杀的皇后霍成君也被废黜,送往昭台宫,在过了十二年的监禁生活后自尽而死。
迅速、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扯下伪装后,这才是一个真实的、生长于市井之间、精明能干又务实的汉宣帝刘询。在隐忍了八年之后,刘询终于摆脱了霍家这个一直压在他身上的巨大的阴影。
在这里,还必须提一下前面说过的一个关于任宣的问题。从这个问题出发,我们还可以扩展出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在霍光死后仅仅两年的时间里,刘询便扳倒了霍光之前经营了好几十年、看似根深蒂固的霍家?
我觉得答案是,刘询所做的事情应该远不止我们表面所能看到的这些。比如,在那个没有锦衣卫每天钻房顶监视大臣的年代,刘询为何能如此迅速地知道霍家的举动,以至霍禹一正式决定谋反,刘询就能抢先将他们缉拿?也许在此之前,他背地里早已拉拢和收买了很多霍家的盟友或者在霍家人周围安插了很多自己人,任宣也许就是其中之一。这个人不仅是霍光的旧部,还给霍光抬过棺材,在霍家的外围应该是个有一定分量的人物。可不知在什么时候他倒向了刘询,玩起了无间道,而在最后要跟霍家彻底摊牌之前,刘询用一纸调令将他调往代郡做太守。
如果说霍家其他人的外调是一种变相的贬斥,任宣的外调也许是刘询对他这一段时间的表现的一种奖励。毕竟在此之前,任宣只是一个太中大夫,也没有什么值得宣扬的功绩和才能,薪水不过是“比千石”,也就相当于一千石,说白了就是还不到一千石,现在却一下子做了两千石的封疆大吏。而且,在清理霍家时,其他两千石的高官大多受牵连被贬,比如太仆杜延年就因为和霍家有旧被免了职,任宣却什么事都没有,这不能不让人起疑。此外,知人善任,明了吏事,能充分利用和发挥每个官员的才能,让他们最大限度地为朝廷和百姓工作,这是刘询作为一个有为帝王最重要的标签,他有能力也有手段拉拢一批任宣这样的人为自己所用。
当然,以上纯粹属于个人猜测,和之前及之后的一些个人观点一样,我并没有能力去进一步证明或证伪它们,仅仅是提出来供大家思考或娱乐一下而已。
最后,在霍光和他家族的时代结束之时,还有一个问题不可避免:霍光作为汉朝第一个能骑到皇帝头上的大臣,一个掌控一个时代、影响一个国家的官员,我们应该怎么相对公正地评价他?
接下来,我将尝试用自己的方式阐释一下我对霍光的看法。当然,不一定准确,如果和你的看法不同,请一笑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