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客是隐身黑暗的山林疾风,赣南、闽西、浙、桂山林幽邃之处,掩藏着这些神秘的影子。
木客身形似人而特别矮小,大抵与山魈相仿,爪指锋锐如铁钩,攀崖援木,如履平地。稗乘家言,木客一抓之力,足以破颅贯脑,致人死命。
比起独足反踵、不脱怪形的山魈,木客更像人类,智力亦较山魈高超,古书记载说:
从这段魏晋之际广西昭州的记录可见,木客不仅如山魈般掌握人类语言,而且“歌哭、行坐、衣服不异于人”,能歌哭谈笑,像人类一样行坐穿衣,此皆山魈所不及。尤其特别的是,木客还能制作精巧的木器,用来与人交易,堂堂正正换取所需,无疑比偷盐挨打、偷蟹被杀的山魈高明多了。
木客与人类的交易方式十分原始,它们不会怀抱木器走到人类的集市摆摊叫卖。事实上木客排斥与人接触,想要同木客交易,只能是人类进入木客栖息领地,留下刀斧布匹之类受木客欢迎的货物,然后远远离开,少刻木客自会寻至,取走人类之物,留下木器木材。整个交易过程双方都不会照面,但山民深悉木客的诚信无欺,不需待在附近监视。相反,木客若嗅到人气,则隐匿不出,那么生意便做不成了。
除了周边山民,有时官府也会与木客交易。木客能深入人迹难至之处,采伐可供制造战争器械、殿宇船只的巨木良材,因此官府每有征伐、土木之事,良材难求,辄遣人进山,寻找木客购置。东晋义熙五年,刘裕率大军北击南燕,国内兵力空虚,始兴太守徐道覆趁机起事,就曾使人进入南康山林,向木客购买木料造船。那些随同进山的士兵和木工,得以了解到许多关于木客的事迹。一位南康学者旁搜博采,访问了众多参与其事的当事人后,在他收录本郡地理风物的笔记中写道:
士兵和木工们实际未曾目睹活着的木客,只是远远听闻木客吟啸长歌,声如风林泛响,异于世间歌谣。仅就能作音乐这一点而言,木客显然已非寻常妖怪可比,更有甚者,此物死而知殡殓,木客死后,其他木客会将死者尸首殓入棺木,悬上树巅、峭壁或藏埋石窟,这俨然与南地某些少数民族的悬棺葬如出一辙。
此外赣州——也就是两晋南朝时期的南康郡当地传说提到,木客嗜酒,偶见酩酊的木客闯进民居醉吟诗赋,可惜山民大多目不识丁,不解其意,也就无从记录。因此流传下来的“木客吟”为数极少,其中一首是这样的:
酒尽君莫沽,壶倾我当发。
不论是越国遗民还是秦朝逃犯,这批先民就此滞留深山,与豺狼为伍,隔绝于世,忘却了岁月,忘却了世事,甚至忘却了自己的身份。为适应山林生活,渐渐兽化、怪物化,长出了锋利的爪子,学会了在绝壁密林间腾跃隐身,有些更与山魈、赣巨人之类怪物结合,诞下了更怪异的后代。历经千百年演进,这一族群演变成一种非人非兽的东西,被尘世的文化印象视作异类,归入山鬼、木怪之列。但他们身上人类的痕迹终究不曾彻底泯灭,仍然顽强地保留着生而为人时的歌哭、穿衣、棺葬、市易,乃至衔觞赋诗的习惯和记忆。
悠悠秦越,千载以后,有一个名叫苏轼的文人游涉南康,遥见青崖纵横,云烟出没,想起诙诡谲怪的山妖传说,慨然叹道:“谁向空山弄明月,山中木客解吟诗。”
也许就在东坡居士遥对山岚之时,那幽邈的参差群峦之中,明月下,绝峰上,亦正有木客俯眺着人间灯火,怀望千古,呼啸吟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