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不动道人心——谈我不为金钱诱惑的想法(1 / 1)

——谈我不为金钱**的想法

世间的人,

或许认为拥有金钱才是富有的,

但是金钱有时候也会带来烦恼,

所以佛教说,钱财为“五家共有”,

甚至说黄金是毒蛇。

我不拥有金钱,但我拥有欢喜,

我拥有满足,

我拥有书城,

我拥有人缘,

其实都比黄金贵重!

我出身贫穷,小时候虽然家里有几亩薄田,但是经常是吃了今天,没有明天,就这样度过幼童时期。到了七八岁的时候,看到父母的辛苦,就感觉到赚钱很重要。我曾经拣破烂,甚至做过童工,就是要帮忙补贴家用,因此也获得大人的赞许,我感到虽是清寒之家,如果没有吃喝嫖赌等不良的嗜好,尽管家徒四壁,家庭也会其乐融融。

虽然我从小知道金钱的重要,但并不羡慕有钱的人家。只是看到邻居的儿童,兴高采烈地背着书包得意洋洋上学去,我却因为家境清贫,没有办法跟别人一样上书坊,或者上学堂。不过,我并不气馁,觉得不读书也不要紧,我想我可以做工,我在做小工里也能学习,不一样也是读书吗?

有时候,父母也会送我们到书坊里去拜师学习。那时候,在私塾里教书的人,都称“先生”,不称老师。先生他也不太讲究来者是谁,只要你每天交一定的学费,他就让你入学。我记得最初母亲带我进入一间私塾,每天要交四个铜板。在那时候,四个铜板可以买两个烧饼了,我觉得花这个钱读书很可惜,如果买两个烧饼,就可以吃饱一顿早餐。

在我幼小的心灵中,虽然知道有这样的想法不妥,左右邻居的大人常常也讲说读书的重要,甚至,偶尔自己心中也会生起应该要读书的想法,但是现实的环境,就是逼迫你只想到赚钱更要紧。因为在当时,有钱才有饭吃,有钱才能有衣穿,有钱才能上学,钱财是不会白白地从天上掉下来,是需要每个人刻苦勤劳地去赚取才行的。

为了赚钱,我学会帮父母做许多别人认为卑贱的事情。例如:早晨拣狗屎,傍晚拾牛粪,偶尔也去拣洋钉,我觉得或许这称不上是一份工作,但只要不偷窃、不诈骗,正当的劳动换取钱财,应该都是很正当的。所以,就这样,我度过了我的幼年生活。

十二岁的时候出家,不知道更穷苦的日子才要开始。那个年代,正是抗战不久,难民潮不断地四处流窜;中日两军,经常在我们的家乡周边展开拉锯战。你来我往,我往你来,老百姓的日子真是过得民不聊生。就是在寺院里,也经常断炊。即使在有“六朝圣地”赞誉的南京栖霞古寺,往往也会遇到锅里的水已经煮开了,却没有米下锅的窘境,一直要等到从米行里赊一点米、面回来,才有办法煮来供应大众食用。

当时,寺院常住也想从事生产来帮助大家的生活,于是就叫我们学僧上山采摘无花果。那是一种可以入药的植物,一天采下来,论斤计两,其实也卖不到几个铜板来补贴。几乎三餐吃的都是糁籽粥,大家常常彼此自我解嘲说,每天喝糁籽粥,喝得嘴皮上都可以挂猪肉,因为把嘴都喝尖了。所谓“糁籽粥”,就像浆糊一样,有办法的人家,在糁籽粥里还放有几粒米,喝起来比较有咬嚼的感觉;至于贫穷的人家,每天吃的糁籽粥,真是比现在猪狗所吃的都还不如。

在那样的苦难岁月里,就不觉得生命有多么的宝贵。生有何乐?死又何悲?回想起来,在一个青少年苍白的生命里,有这种感受,也适合做修道的人了。

及至一九四五年抗战胜利,我转学到镇江焦山定慧寺就读焦山佛学院,在那里,生活稍有改善,每日三餐也才有正常的生活。不过,在我前后十年丛林生活的记忆里,几乎很少吃到一块豆腐,也很少吃到一碗蔬菜。豆腐是留起来给客人吃的,我们学生大部分吃的是豆腐渣、萝卜干。那些豆腐渣,都是经过太阳晒干后储存起来的,里面夹杂了麻雀的粪便;而萝卜干里则有爬动的蛆虫。中午喝的菜汤,菜叶子没有几根,可是浮在菜汤上的微生物、小虫倒是不少,我经常是闭起眼睛,屏住呼吸,呼噜呼噜地一口吞下。我们就是用这许多东西填饱肚皮。

二十一岁,我回到了祖庭宜兴大觉寺,担任宜兴白塔小学校长,有了一些薪水待遇。但是因为没有用钱的习惯,忽然有了钱,也不知道怎么用法。

回想起在栖霞山读书时,因为没有邮票,一封信从今年放到明年,都寄不出去。在这样的年代里,师父志开上人曾经跟我说:“给你两个钱,也不是太困难,但是就是不给你。你现在不懂,将来你会懂的。”说来惭愧,师父的话,说得我心里不服气,我想:“您的意思就是不给钱,不给就好了,何必讲这么漂亮的话?”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感谢恩师的苦心,他养成我淡泊的性格,养成我不买、不用的习惯。我觉得一个人可以不用钱、不要买,那就是富有了。

在白塔小学服务一年多的期间,所赚的薪水都交给了师兄。而国共对立的情况渐渐激烈,每天双方都派人到处搜捕可疑的分子。有一天,我无缘无故地被强行带走,关了十日之后,终于被架往刑场。一路上,天色灰蒙蒙的,想起抗战时,出门经商,就再也没能回家的父亲,还有师父、外婆、母亲……他们一定还不知情,觉得人命真是如朝露一般,许多理想都还没有实现,一下子就没有了,真是可惜啊!

二十一岁时,曾在白塔国小担任校长

想着、想着,忽然有个人走过来,接着就带我走出了刑场。回到寺里,据师兄告诉我,他就是用我做校长时交给他的薪水替我赎身,才拣回一条性命的。

宜兴的形势日趋严峻,不得已,我又回到南京,和智勇法师计划参加“僧侣救护队”到台湾来。感谢师父,给了我二十块袁大头,那时候的袁大头价值很高,二十块的袁大头,就等于现在二十万台币一样了。我得了这二十块袁大头,就这样,漂洋过海到了台湾。

记得大约是初到台湾那年的五六月,从台北十普寺想要到善导寺讨单,经过上海路,正遇上倾盆大雨。路面的淹水,让我辨别不出路在哪里,我不慎滑落到琉公圳里。还好我自小水性不错,随着滔滔的流水载沉载浮,但是跟着我掉到水里的随身小布包,却漂走了,里面有我的二十块袁大头啊!

我一时情急大叫:“我的钱!”身无长物的我,那二十块银洋,可是我未来的保命钱啊!我努力追回那二十块袁大头,并且奋力地游到圳边,爬上了岸。一般人说“落水要命,上岸要钱”,而我却是落水要钱,因为我知道在水里我不会没有命,但那二十块袁大头对我而言,却是非常重要的。

所幸,洪水没有淹没我,上天无绝人之路,虽然我经过了一些困难,总算跟贫穷、艰辛搏斗过来。慢慢地,我在台湾能有身份证、报了户口,渐渐有了一席安身之地。虽然在这么样贫穷无有的情况,但生性不爱金钱,不想赚钱,见钱也没有贪心的性格。这也感谢东初法师的开示,他常常在我们这些青年僧跟他亲近的时候,告诉我们说:“有钱是福报,用钱是智慧。”又说:“钱用了是自己的,钱不用都是别人的。”我非常相信他的话,一生都奉行这个理论,并且受益无穷。想来,东初法师说得不错,而我确实有做到。

说到钱财,有私有的财富,也有公有的财富。我纵然没有私有的财富,不过,公有的财富,我也享受不尽。寒冷了,我可以晒晒太阳;太炎热,我可以到树下吹一下凉风。我在公园里面漫步,公园不是像我们的吗?我可以在公共的道路上散步,公路不是像我们的吗?所以我就想到,在世间上应该没有穷人。

所谓财富,有个人的财富,有别人的财富。别人可以怎么拥有,而我可以享有。别人的财富,他建了大楼,大楼不是我的,我可以在大楼的“亭仔脚”(国语:骑楼)躲个风雨;别人有钱,买了电视机,他坐着看,我站在旁边也可以欣赏一下。所以,不必拥有,享有也是富贵。

所谓钱财,有“有形”的财富,也有“无形”的财富。有形的财富,如金银、钞票、有价证券等;无形的财富,就好比我们有理想、有道德、有真心、有乐观等等。尽管别人拥有许多有形的财富,我们自己个人可以拥有无限量的无形财富。

感谢父母生养了我的身体,感谢扬子江孕育我人生的观念,感谢栖霞师长们教导的恩惠苦心,让我拥有许多无形无相很好的观念财富。

话说回来,到了台湾,历经一番短暂的苦难后,我就一直非常的顺利了。没有拿过单银,也没有收过薪水,不过,靠着写文章,也能多少有点补贴。记得在一九四九年时,有一次,台北《青年》杂志征文,我的投稿得了奖。记不清楚是第二名,还是第三名,获得一百元奖金。用它买了一部《辞海》,因为有感于过去自己读书不多,这一本《辞海》对我的帮助很大,我在首页写上:“这是一本无言的老师。”非常感谢社会的公义,举办这样的活动,能够有这位无言的老师伴随着我,让我感到很幸福。确实,那一本《辞海》帮我认字,帮我认识很多名词的定义。我不只在不懂的时候查阅,甚至没有书读的时候,我就拿起《辞海》来读。

好运气不断地来到,台北三重埔大同南路的一信堂,是一个在家修道的地方,拥有土地四百坪。一信堂的主人阿随姑,看到我会写文章,听到我还会讲经,就自愿要把它交给我。感谢诸佛菩萨的加被,真是“黄金不动道人心”,细细思量,我不能因为些许的利益,就廉价地出卖我的人生。我谢谢阿随姑他们一家人的好意,但我宁愿守着贫穷,以贫穷为乐,我也不能接受。之后,也有不少人像这样,说要我跟他们结缘,他们哪里有一栋楼房给我,或者哪里的一栋住宅给我,“我”不是物质,我不能用自己来交换这许多财富啊!

那个时候在台北,生活条件还是很艰难,一不小心就很容易为金钱、名利所**,而会陷身于不拔之中。加之,要应付的外缘太多了,我便放弃希望无穷、热闹繁华的台北,在一九五三年春节左右,我来到台湾东北部的小城——宜兰。

就在准备去宜兰之前,慈航法师有意介绍我到嘉义接受天龙寺。他说,能元法师(陈登元)会把天龙寺交给我做住持。我想,我可以献身给佛教,但我不卖身给寺庙。又一次,我婉谢了这许多长者的好意。

当时的宜兰,也是一个穷困的地方。可能是因为刚结束日本殖民时代的统治,或是光复未久,社会上一般的经济都很萧条。我去挂单的雷音寺,一百多坪土地上所建的寺庙,就有三家的军眷住在其中。只有一位老太太和一位老尼师相伴住在里面。

我是应当地的居士之邀,借用这二三十坪的佛殿作为讲经的场所,实在说,没有条件居住下去。为什么?饮食倒是其次,没有大小便的厕所才是严重。我第一天到达的时候,为了上净房,要走二十分钟到火车站才能解决问题。不过,这也是弘法的缘分,或者是那个时候,我看到有几位年轻人肯来参加念佛会的活动,觉得未来会有无比的希望,就这样我在宜兰住了下来。

在宜兰,地方虽小,可是需要人念经消灾、解冤释结的佛事却很多。每次念一点经文,都会获得一些供养。当时,我是抱定了不做佛事、不做经忏的决心,只做讲经弘法的工作。

记得我已经担任宜兰县佛教会理事长的时候,我想要在宜兰北门口兴建一座讲堂。正在筹备时,宜兰县政府一位张科长来到雷音寺找我,他告诉我,员山有一位企业家林先生,是一家水泥公司的常务董事,他说,假如我能代表宜兰佛教会,前去为他往生的母亲拈香三支,所有讲堂的水泥,他都愿意捐献。

我那时候也是年轻气盛,一听,很没有礼貌地对张科长说:“张科长,你以为水泥是了不起吗?用黄金来替我建讲堂,我都不会去做经忏的。”这对出家人而言,可以说是断绝了其中的一种财务来源,但我有不做经忏佛事的愿心,我也就豁出去,不计较这许多了。

类似的情况,也曾经发生在高雄。一位居士家里有了丧葬的事情,要找我去诵经。言明说假如我去诵经,要捐助佛光山五百万。我回答他说:“很抱歉,你花了五百万,买一个佛光山的人替你去念经,这功德很少,只有五百万。其实,你不必花钱,只要你有心,恭敬佛教,心意虔诚,比金钱重要。”

回想初到台湾时,我的同参他们一出去为人诵经做佛事,常常回来时,手上提的都是一大包一大包的供养,或是买了什么东西回来。大家彼此观看、欢喜、笑闹一番,我在隔壁房间闻声,一点都不动心。

甚至后来,因为我人在宜兰,经常有事要到台北接洽。我坐在善导寺的客堂里,坐在沙发上等待,看到他们的当家师因为少一众念经,东打电话、西打电话,左右找不到人,他也不敢来跟我开口,要我权充帮助一下。他也知道,什么忙我都愿意帮助,只有念经,我不能帮助,因为那是我的人格。就好像一名女子爱惜自己的羽毛,不愿意下海一样,我要保持我弘法利生的志愿。

我很高兴我这样的想法,早期的弟子如心平、心定都能理解。因为我自知五音不全,我就想到他们要补我的不足,就叫他们到台北学放焰口。我说,我们不一定要去为人做经忏佛事,但是我们不能不会。因为佛光山这样一个道场,将来总会需要跟信徒结缘的。

心平、心定两人到了台北,不到半个月就回来了。我说:“你们学会了吗?”他们说:“焰口没有学会。”我问:“那你们怎么可以回来呢?”师兄弟两人告诉我:“师父,台北的**力太大了,放一台焰口两千块、三千块,你叫我们住半年,半年以后,我们不会再回来了。”我很感动,心想:你们不愧是星云某人的徒弟,有其师必有其徒。对的,我们不能为黄金随便动了道人心。

其实,做经忏佛事也是度众的法门之一,不是不好,只是不能把它做成是职业性的。记得有一次,几位男众在台北普门寺跟随我出家,第二天,就有一位信徒要我们到殡仪馆,替他的家属举行告别式。我就跟那几位初出家的男众说:“你们出家了,我们去跟信徒结个缘吧!”他们个个面有难色,认为怎么才剃度就去做经忏?似乎心有不甘。

这种心情,我非常能够了解。于是,我就同他们说:“我们出家,要是为了金钱、为了什么其他目的去做经忏佛事,都不可以。不过,为了‘了生脱死’,这是非常要紧的。我们不是去做经忏,我们去,是让死者得到往生,让生者得到安慰,这是一件‘了生脱死’的好事!”他们听我这么一说,再说我也是师父,就说:“我们愿意去,去完成一件功德。”对的,功德是非常可贵的。

把经忏做成买卖的佛事,让佛教里多少的寺庙失去了清规,让多少年轻的出家人,为了经忏而堕落,这不是社会一般大众所能了解的!我现在讲到这里,读者们就是不能了解,我也只有保留一些教内的内容想法,不再多说此中的道理了。

当然,后来在佛光山海内外个别分院,除了每周定期的共修以外,也会举行一些拜忏的法会,像“大悲忏”、“三昧水忏”或“梁皇忏”等;甚至,逢到佛教节庆的时候,也会施放焰口,这是信徒最乐于参加的。但是,我总会告诫弟子们,要把佛法当功德做,可不能做成商业行为的买卖!

记得《联合报》的发行人王惕吾先生过世的时候,家属决定在台北道场做功德佛事。像王老先生这样的人,我们能为他服务,这也是荣幸不已的事情,我们非常乐意与他结缘。佛事结束之后,王先生的公子王必成先生来找我,一见到我就说明,感谢我们为他的父亲做的佛事,无以为谢,左思右想,只有开了一张支票给我。

我没有看,也不知道多少,就即刻阻止他。我说:“王先生,人和人之间,有时候可以说是看个交情,帮忙做个事;有时候是我有多少钱,请你来帮我做个事;或者是在道义上,请你给我一些帮助。但是,难道交情、金钱、道义之外,人和人都没有别的东西了吗?我看了几十年的《联合报》,我觉得尊翁对社会大众的贡献,我们也是难以感谢得了!不过请你在这之外,就作为未来的友谊吧!”他立刻把支票收起来,并且说:“我懂了,谢谢,谢谢。”

与王效兰女士分别代表《人间福报》、《联合报》于台北道场签订印报合作仪式。左一为《联合报》社长王文杉,中为《人间福报》社长依空法师(二〇〇〇年三月二十七日)

后来,在二〇〇〇年四月,《人间福报》创刊,至今十几年来,因为我们没有印刷厂,都是靠《联合报》帮我们承印。我想,人与人之间,不一定要靠金钱建立关系,很多的事情,都可以彼此相互来往的。

我在一九六七年就开始建设佛光山。虽然当时买建材、施工等,金钱来往的情况比较多,但是在佛光山,我从来不管钱。

记得公路局第三工程处的处长倪思曾先生,在开山初期曾到山上旅游,当时我们用简单的便餐招待他们。他吃过以后表示要添油香,我就说:“处长,你假如要添油香,不如添多一点。”他听到我这句话,非常紧张,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就赶快说:“处长,从凤屏公路的砖仔窑,到我们佛光山这里,都是泥土路;假如你能比照一般公路,把它铺个柏油,让来到这里的交通、行人更为方便,那就是你最大的功德、最多的油香了。”

他一听,马上说:“做得到,做得到。因为这条路是县有的,但归我们公路局管理。我们第三工程处的业务,正要为这许多地方服务。你早一点提醒我,我依教奉行,依教奉行。”后来,这一条路多次发生才做好就给山上的洪水冲毁的情况。到现在,从砖仔窑到旗山的这一条柏油路,恐怕是跟随佛光山的年代,不知道已是第三次,还是第四次进行路面的翻修工程了。

开山最初,由一位杨慈满师姑负责财务,后来又由萧慧华师姑负责。她们都是秉持“十方来,十方去,共成十方事;万人施,万人舍,同结万人缘”的理念在管理。尽管财务上非常的艰困,佛光山还是很顺利,虽然日日难过,还是日日过了。从佛光山开山到现在的佛陀纪念馆,一般人常说:“这是有品牌的。”也不错,我们也敢讲我们是有品牌的。

记得旅美船王沈家桢先生,得知我要创建佛光山、开办佛学院,便托人表示说要捐献五千万元给我。那时候的五千万元,应该已经超过现在五亿元之上的价值。我心里想,他给我这么多的钱建设佛光山,佛光山就变成是他建的了,以后在历史上,我会对不起台湾。台湾的信徒,他们十块钱、二十块钱,点点滴滴积聚起来,这是万人的心血共成的佛光山,我能抹煞他们,让历史上说,佛光山是船王沈家桢居士发心建造的吗?宁可以吃万家的饭,我也不吃一家的饭。

后来,我婉谢沈家桢先生的好意,在万般困难中,慢慢地、一步一脚印地奋斗、发展。经过了四十多年,佛光山创办大学、中学、电台、报纸,还有建了这么多房屋,发展全球几百个别分院,这不就是众人共成共有吗?所以,这也必须要领导人能了解到,我们修道者是不可以给黄金打动的。

前几年,香港一位杨先生有一尊两吨多重黄金铸造的观世音圣像,说要送给我。两吨多重的黄金,我不知道价值多少,他要我亲自到他的公司把观音像请回台湾,但我终究谢谢了他。

事隔两年,我坦白地跟他说,那尊菩萨的圣像还是留着他自己供养。在我心中,有比黄金更贵重的观世音,那是千千万万信徒护持的观世音,不在两吨重的观世音。惭愧如我,没有什么值得信徒这样护持,但我也骄傲地说,“黄金不动道人心”确实我是能做到的。

几十年来,在佛光山建造的过程中,要感谢许多人的成就与护持。像潘孝锐先生给我一颗印章,并且说他可以担保,如果需要钱的时候,带这颗印章到银行就能拿到钱。但是那颗印章,在我这里存了好多年,从来没用过。曾经,人称“张妈妈”的日月光集团创办人张姚宏影女士,发心要出一笔很大的款项让我办大学。我说:“等到我要办大学再说。”她问我:“等到你办大学的时候,我没有钱了怎么办?”我回答说:“现在还是不能要。万一,我接受了你的钱,你见到我就问我:‘大学呢?大学呢?’我受不了啊!感谢你!我们慢慢地等待时间、等待因缘吧。”

在一生岁月中,我遇到许多发心的大施主,像吴修齐、曹仲植等人,我也为他们的发心刻石,表扬其功德。但是有一些施主,比如像嘉义的丁瑞霞,几十年来,每个月都给我一千块,一直到上个月,我都还收到她寄来的一张千元大钞。我也没有特别谢谢,也不知道究竟她要寄到什么时候。

宜兰大学的教授林清志、林秀美夫妇,每个月寄给我三千元,我也没有回函谢谢,就替他们把钱转存常住去,但就是他们的恒心非常难得。佛门里有谓“菩提心易发,恒常心难持”,他们的这份恒常心,是很可贵的。

与林清志(左二)、林秀美(左一)伉俪阖家及林清志教授胞姐林美月师姑(右一)合影(二〇〇八年二月二十三日)

所以,我在发起百万人兴建大学运动的时候,主要就是希望每人每个月出一百元,以三年为期,三年缴完,就是大学委员了。有人说,一个月一百块,三年才三千六百块,我一次交给你就好了。我认为不妥,一次交三千六百块,有钱不难,但是你能够每个月一百块、一百块这样的缴交,你要三十六次才会缴完,这份恒心就已超越一时的菩提心了。

我一生中,比较不喜欢的事情就是收红包,可是,红包却是几千年来的中国文化之一。尤其是佛教里,法师和信徒之间的往来,在信徒的想法中,他们对佛祖可以上香、献花,对一个师父,他只有送个红包表示心意。可是,像佛光山有一千多个出家人,假如信徒要送红包,真是送不了。因此我鼓励大家,你只要送一个红包就好了。常住会把它聚集起来,过年过节了,再分给大家。

可是信徒们不知道各自为了什么,总是喜好要送红包,我就不来这一套。比方我在台北普门寺,有的信徒要给我的红包,几年都送不到我手上。偶尔给他遇到了,放在皮包里的红包拿出来,都已经烂了。这份心意实在是让人感动。

不过,信徒们也不必要给红包,在佛门里,布施供养,是初品的功德;假如出一点力气,那是二品的功德;如果能可以说好话,那就是三品的功德。其实,不一定用钱,也不一定出力、说好话,只要肯得随喜欢喜,看到人家做好事,我们随着欢喜,那是上等上品的功德啊!

五十年前,我所以从繁华的台北,来到比较乡村的南部高雄,我心里就感觉到,平安比金钱重要,无求比金钱富贵。钱不用,只是自己积聚很多;能施舍,就能广结善缘。因为钱财如水,流来流去,所以中国古代的记账叫做流水账,既是流水,流动、广结善缘,才是金钱的价值。

当初佛陀建立僧团依“六和敬”共住,当中有一条是“利和同均”,也就是说大家的经济要均衡。而我建设僧团后,也一直希望要做到这一点。曾经,在筹建佛光山时,我设计了一个制度,每个月集合徒众一次,在我座位屏风的后面放一笔钱,每个人轮流经过一次。我告诉徒众们,要多少钱都可以拿,不要拿的就不拿。不过,拿钱的人并不是很多,可见得出家人的性格还是不贪。

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因为我看到僧团里,虽然同是出家人,有的人,因为用具皆全,有钱,对他而言也没有用,你给他单银一百元,他也用不上。但是对有些徒众来说,他就是得到一百元,想买一双鞋子,一百元也买不到啊!我感到僧团里的贫富还是不均的,所以,我就实践“用者所需”这个制度,我觉得这才是公平。其实,这也可以说是真正地做到一种“共产主义”了。

我一生没有存款,也没有走过银行,为什么?因为我的口袋里经常是囊空如洗。当年舞文弄墨,有了几个稿费后,就不知道如何处理了。后来,积聚到一点数量,就在高雄市五福二路买了一块地,办起幼稚园来。哪里知道,不到一年,这块地就涨了十倍的价钱。后来由于要兴建佛光山,于是决定把土地卖了,也把幼稚园让给信徒承办。

也曾经在建西来寺的时候,在台湾筹募美金带到美国,从美国回来,口袋里面装的是各种常用的卫生纸。平常的卫生纸,我舍不得一张把它用完,把它撕成两半,半张半张地用。信徒们见过我的母亲,他们说我的母亲也是这样,我想,节俭可能是我家的遗传吧。

世间上的人,或许认为拥有金钱才是富有的,但是,金钱有时候也会带来烦恼,所以佛教说,钱财为“五家共有”,甚至说黄金是毒蛇。我不拥有金钱,但我拥有欢喜,我拥有满足,我拥有书城,我拥有人缘,其实都比黄金贵重!

有人说星云大师很有钱,我也很难说。最近,一些拙作在大陆发行,有一年大陆传出,我列入了大陆作家版税富豪排行榜。惭愧,我从来都没有拿过一块钱,也不知道版税长什么样子,因为当初我都交代相关的徒众,那许多钱,要用来捐助大陆祖庭的兴建,和两岸学生交流往来的奖学金之用。

在台湾,我写一笔字,曾经有人出过六百万的高价买一张字,一幅喊到一两百万的也经常有,二十万的更是千张以上了。但是,有一位小朋友为佛光大学建校基金,出一百块买了一张,我很欢喜卖给他,又再送他一张。

对于这许多钱财,我从来没有看过,因为每一笔钱都汇归到由徒众成立的“公益信托教育基金”,成为社会共有;说我富,确实,我富有大千世界;说我穷,我也确实是身无分文,确实是一介贫僧。

也有人说星云大师恰巧是出家人,假如不出家,他就跟王永庆先生一样。王永庆先生是台湾的经营之神,他的财富台湾无人能比,我哪能跟他并论?的确,世间的财富,我们不能和王先生比,但是出世的财富,虚空所有都在我们的心中,我想,这样的观念思想信仰,我们就和王先生不一样了。

佛光山台北道场初成立,春节期间举办艺术品义卖会,刚就读国中的王翊,以一百元买下当时已喊价到六百万元的墨宝。现今近三十岁的王翊,仍继续参与台北道场活动。图为受邀出席“一笔字”特展,再度感谢我让他有了一份珍贵的传家之宝(二〇〇九年十二月十八日)

六十年前,阎锡山先生在台北做过一次讲演,详细内容我记不得。不过里面有几句话说:“一个人不要给金钱买动,不要给爱情**得动,不要给威势吓唬得动。如果不能,金钱来买你,你的生命就在金钱里;爱情能**你,你的生命就在爱情里;威势能吓得动你,你的生命就在威势里。”我认为,诚哉斯言!

像我们修道的人,应该以贫穷为骄傲,以无有为安住,以“黄金不动道人心”为其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