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早古早，一支螺丝绞（音ga），伸长长，甲你绞！”

这可不是木工DIY，是学自隔壁家许妈妈的游戏口诀。没有一个婴儿不喜欢玩哈痒游戏，他们对充满戏剧效果的表情、动作、语言，尤其大感兴趣，我甚至怀疑小孩比成人更懂得享受戏剧之乐。他们总是很快抓住游戏进行的逻辑，并且以老奸巨猾的神情期待**——那个会让他们乐不可支的特定动作。

六个月以后的婴儿已经很懂得玩了，大人必须准备大量的游戏，不论是单品或混合故事、歌谣，也不管是自己发明或习自他人，大人必须卸下装扮与身份，把自己变成儿童乐园里的老跳蚤，与孩子一起进入游戏世界。

对中年得子的我们而言，这就是现代版的“老莱子娱亲”吧。

“古早古早，一支螺丝绞”，伸出食指，状似螺丝起子，左右快速转动，配音（似自动电钻），“伸长长，甲你绞”，以夸张的姿势朝婴儿的胳肢窝或腰部钻动。他会笑得花枝乱颤，又想躲又期望被钻到。

趁我还认得，记下几则跟小家伙戏耍的游戏，这是我们共享的记忆。在寻常时光中，当一个不会行走、不会言语的小婴儿看着妈妈，仿佛在期待什么时，做妈妈的再怎么贫乏，也会像我一样这么说：“我们来玩游戏吧！”

◆ 烤乳猪

每天都要换尿布，有时我会让他光屁股一两分钟，待湿气风干再包上新尿布。此时，便捏弄他那胖乎乎的大腿，念：

“烤乳猪，肥滋滋，最好吃；你一口，我一口，还要配啤酒。咕——噜——”

我会用嘴巴“噗”他的大腿，噗得呼呼作响，他感到痒，笑得吱吱喳喳的。

◆ 游啊游

“游啊游，游啊游，游到海里找朋友。

小虾米背螃蟹，一起去看，珊瑚生蛋。

八爪章鱼，做针线，要把彩虹缝到海里面。”

洗澡或抱着他走来走去时，我会随口吟诵。随心情变换音调，有时抒情一点，有时变得很摇滚：

“游啊哈游，噢！游啊哈游，噢！”

想象自己是迈克尔·杰克逊，想象自己是伍佰。你不让自己快乐谁会让你快乐？噢！

◆ 小青蛙

“啯呱！啯呱！

我是一只迷人的小青蛙。

绿绿的皮肤，黄板牙，凸凸的眼睛，大嘴巴。

最爱！最爱！最爱！

我最爱吃哈密瓜。”

两手分别拦住胸、腰，抱起如进贡状，学青蛙跳跃，忽上忽下的运动让他既新奇又快乐，只不过大人的两条手臂比刚摘下的梅子还酸。

◆ 数数儿

0 2 3 4 5 6 7 8 9。噫，1跑到哪里去了？我们去找一找。有没有躲在床底下？没有。桌子底下？也没有。跑到洗衣篮里？没有。难道它在上厕所？也没有。

啊！原来1跑出去玩，变成晾衣竿。

0 3 4 5 6 7 8 9。噫，2怎么不见了？2呀，你在哪里？亲爱的2，快回来呀！啊哈，找到了。2变成弯弯的衣架子，正在1身上**秋千呢。

0 4 5 6 7 8 9。3呢？阿3哥，阿3哥，你到哪里去了？

看到了，调皮的阿3哥变成一只蜘蛛，站在竹叶上睡午觉。

0 5 6 7 8 9。我就知道，轮到4不见了。为什么你们一个个离开我呢？

“谁说的，我在这儿！”4大声叫。

你怎么没跑出去呢？

“我不知道自己能变成什么，等我想到了再出去也不迟。”4说。

那么，5 6 7，你们一定等不及要出去吧！

“我没兴趣，”5说，“你看我长得像被罚半蹲、两手平举的小学生，我才不要出去受罪。”

“我也不要！”6说，“变成一颗樱桃，会被吃掉！”

7呢？你的长相不错，应该没这方面的困扰吧！

“唉！人都没有十全十美，又何况数字呢？”7说，“看来看去，我就是觉得自己像破了灯泡的路灯！”

好吧！好吧！随你们高兴，我得再数一数。

0 4 5 6 7 9，8呢？才一眨眼，8就不见了！

“哈哈哈……”4 5 6 7一齐笑，“8变成妈妈的眼镜啰！”

嗯，还是8比较孝顺。

0 4 5 6 7，帮忙找一找，9跑到哪里去了？

喔，好心肠的9跑去当路灯了，显然他不喜欢当樱桃。

好吧，我们再数一数，还剩哪些数字？

4 5 6 7，怪怪！连0也跑了！

0啊……哇……喔……

哈！原来0变成姚远的大嘴巴！

◆ 嗅梦味

大约八个多月以后，小家伙的睡眠习惯渐渐规律化。晚上九点半上床，半夜起来喝一次奶，喝完再睡，至清晨六点左右醒来。上午十点，小眯半个钟头；下午午睡较长，一至两个半小时不等。而我的睡眠习惯经过八个月的野战突击训练，已变得零乱破碎，易惊醒却不易入睡，再也不知道什么是一觉到天亮。

哄他午睡时，我会唱歌或即兴说一段小故事。有时会告诉他，有一个很可爱的梦在等你，闭上眼睛，就可以看到梦的样子。

所以，待他睡醒，扯开嗓子：“啊——”我一进房间，会说：“你醒啦！妈妈闻闻看，你做了什么梦？”

“嗯，”我说，“你的头发有青草味，耳朵有苹果味，嘴巴有牛奶味，鼻子有太阳味。嗯，你的身上有绵羊味，啊！（已嗅到尿布位置）臭嚒嚒，臭嚒嚒，有尿尿味。原来，小远跟一只小绵羊躺在草地上吃苹果，还一起去尿尿，对不对？”

他那睡得饱饱的样子，既满足又欢喜。伸展两手两脚打个大呵欠后，眼睛亮油油的，嘴巴笑嘻嘻的，好似真的跟一头小绵羊厮混了一下午。

【密语之十三】

梦见鲜血从小孩身上汩汩奔流，浓稠的血液沿阶梯蜿蜒，像获得自由的蚁群。那孩子大约一岁，白白胖胖的两条腿弯曲不动，布制的小鞋仍套在脚上，身体趴着，头偏向一侧，血从头颅处涌出。

谁的孩子？谁的孩子掉下来了？梦中，我慌张呐喊。快救救他！快点，血快流光了！

死了，救什么救。一个不在乎的声音说。可能是路人，那神态仿佛躺在地上的是一只蜻蜓。有人围过来，皱眉发出哀惋之声。他们翻正孩子的身体，因此我看到那张染血的婴儿脸。

——是我儿子！他是我儿子！快救他！快救救他！

我濒临疯狂，一直大吼大叫，仿佛这么做可以逼迫时间倒退，可以叫醒儿子。

惊醒，卧室角落一盏小灯把我唤回现实。是个噩梦，谢天谢地，是个噩梦罢了。

**，小家伙睡得香甜，小手托着圆嘟嘟的脸，嘴唇微微张开，我用手指轻轻一抿，附耳说：“嘴巴闭闭，不然，梦会跑光。”他果然闭上。

孩子爸爸也睡熟。这一大一小两个男生都不知道我刚刚去了哪里？

诞生与死亡的种子同时埋入一个母亲的内心土壤。她为生命的成长欢喜一分，那死亡的恐惧也就增长一分。她愈得意，灾厄离她的孩子愈近。

阿嬷年轻时送走三个小孩，两个出生不到十天及一个五岁的，两男一女。不是送给富家，是被死神抱走。

那是什么样的心情？行过死荫幽谷，仍然得弯腰种植希望；哭干了眼泪，帮僵冷的亲骨肉换穿新衣，央两个壮汉抬去埋了，独自站在竹围边目送，横掌遮额望着西沉的夕阳，心里盘算还要多攒一些米粮，把身边的孩子养大。

那是什么样的心情？孩子的身躯被没收了，母亲让他在心里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