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一辈的育儿口诀“七坐八爬”着实是经验结晶。小孩长到七个月，应该会坐，八个月开始学爬。这样的进程可以检验其身体发育速度与状况，虽然每个孩子有个别差异，但不致相差太远。

Eisenberg、Murkoff、Hathaway三位合著的《新生儿父母手册》及《学步儿父母手册》是非常实用的参考书，前者针对零至十二个月小婴儿成长进程分月详述其发展，后者则翔实记载第十三个月至三十六个月学步儿之发育状况。对我这种遇到问题就想找书参考的人，像请了育婴顾问般让人放心。

小婴儿满六个月后，仿佛会自己变个样似的，随时展露令人惊异的成长面貌。譬如哭与笑，已让人觉得是有主见的情感表达，与出生时较接近本能反应者大相径庭。又譬如认生，小家伙认生认得厉害，时间也持续得较久，除了四五个被他贴上“安全标志”的人，其余即使笑裂了嘴巴想抱他，一接过去，他就扯开喉咙哭喊，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抱他的人只好还回来，我一抱，他即闭嘴，小手紧紧搂我的脖子，生怕他人伸出魔掌夺他似的。

对小婴儿而言，爬行是非常重要的里程碑，从此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挪动身体，展开探险之旅。他不再是静止的小囚犯，而是随时体会活动乐趣的小爬虫，并且开始累积空间感、丈量自己的领土。

为了迎接“爬虫时期”，家里的摆设、装饰彻底地幼儿园化。具有复古风味的圆形铁雕玻璃茶几，是我跑了好多家家具行才挑中的，如今不得不在四只造型优美的铁脚上套两层旧袜子，里头塞满保丽龙。原本明亮如鹅黄波浪的枫木地板，铺上色彩鲜艳的塑料软垫，变成一地的阿拉伯数字与猪狗牛羊化身。至于一楼客厅通地下室的楼梯口，更是大费周章地钉上活动栅栏。即使如此，从爬行儿的角度审视，这个家仍然充满陷阱、危险。于是，该收的家具、物品突然暴增，大人的生活空间宛如败军节节败退，最后，我非常能体会当年国民党丢了大陆的狼狈样儿。

小家伙在长第四颗牙时开始学爬，那日满八个月又八天。他趴在地上玩玩具，忽然动手动脚想要向前，但整个肌肉运动的结果却是向后倒车，后退着爬了几步，愈努力爬离他的目标愈远。大部分的小孩都是先倒退爬，而后学会控制手脚协调才大步向前。禅诗有云“退步原来是向前”，可见不假。

1997，是你的第一个农历年（其实，1996年你还在妈妈肚子里时，已收到妈妈给你的“压肚钱”）。今年，爸爸妈妈正式给你“压岁钱”，红包上系两根葱、两颗栗子，取“聪明”“有力量”之意。妈妈本来只备一根葱，觉得谐“你算哪根葱”之意，不妙，又加上一根。栗子，也是妈妈自己加的；要不是凤梨太大，我倒是比较喜欢“旺来”之意呢！

专家们提到爬行对婴儿的感觉统合发展具有重要影响，不可轻易略过。我相信是。一个爬行中的婴儿几乎全身都在动，他必须找出自己的节奏才能像一部小跑车般驰骋。如何指挥各个感官与四肢，悠游于坐、趴、爬之间，其困难度不下于指挥一个交响乐团。

因此，我并不急着让他坐螃蟹车（学步车）。小孩的运动发展是一旦会坐就不趴，会爬就不坐，会走就不爬。既然往后一辈子都得直立而行，多珍惜爬行时光也没什么坏处。很多在保姆家长大的小孩不到一岁就会走路，爬行时间较短或几乎没经过爬行阶段，以前的父母或许会认为是种荣耀，但现代的育儿观念不鼓励婴儿太早学走。我想，除了少数经过训练的专业保姆之外，大多数以“带小孩”为副业的家庭式保姆无法提供适合孩子爬行的空间，更缺乏耐性尾随一只爬虫。为了减少小孩到处乱爬的危险，当然用螃蟹车将他关起来，塞给他玩具或饼干，好让大人可以忙自己的事。成天坐在螃蟹车内，两只小胖腿蹬来蹬去，没多久也就会走了。

小家伙的爬行期长达六个半月，堪称身手矫健的大爬虫。他爬行的样子真是滑稽，手掌支地，两膝跪地，头抬高，嘴巴张得开开的，发出一连串抑扬顿挫的快乐单音，一面快速往前爬一面掉口水，若趴在地上斜觑，不难看出一路滴下的蜗牛涎。

家有爬虫类，我的疲劳指数逐日攀高。由于屋子属透天厝，楼梯从地下室伸至三楼。客厅、厨房在一楼，卧室、书房与盥洗室位于二楼，他随我们上楼下楼，早就摸熟地理位置。起初，他在客厅游乐区待腻了，猛往厨房爬，我真恨为什么当初厨房采开放式的，没门挡洪水猛兽。待我弯腰驼背把军机重地整治成适合小人爬行时，他又不爱了，这回喜欢爬楼梯，嘻嘻哈哈享受爬行的立体感。

楼梯部分本是家中最具巧思的装潢，一根圆木扶手，闲闲搭着三根栏柱，其间的空隙足以掉落一头牛犊，何况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婴儿！我们只好用最丑的塑料绳缠绕栏柱，编成护网，免得小家伙发生意外。

尾随一只爱爬楼梯的爬虫真是苦不堪言，几次强行架回客厅处，诱之以婴儿米果，逗之以叮叮咚咚小钢琴，吓之以链子（轻度的言语暴力），哀求之以手断了脚抽筋之状，这家伙仍旧像骆驼朝向麦加，义无反顾爬向楼梯。

“干脆带便当到楼梯行军算了！”这是我的气话。

气话，没人理，只好继续尾随他到处爬。恐怕也因为我不限制他的探险路径，这家伙的空间感与地理观似乎不恶。若屙便便了，我说：“走，去洗屁屁啰！”他便爬向二楼盥洗室；若故意说：“妈妈不晓得泡奶奶的地方在哪里？你带我去吧！”他也会很英勇地向目的地挺进。

八个多月的小家伙喜欢玩球（与他对坐，互滚）、躲猫猫、假装睡觉的游戏。更喜欢咿咿啊啊发出只有他自己才懂的声音。那是试音，我想，一个大嗓门婴儿企图取得语言自主权了。

有一天，他发出类似“娜——娜——”的声音，理所当然，我认为他在叫“妈妈”。（老辈的说，家里有小宝宝，大人会说谎三年。这话真是一针见血，大人喜欢穿凿附会小孩的言行，以犒慰自己的育儿之劳。）

“你知道我现在的花名叫什么吗？”跟朋友聊天时，我得意地说，“我儿子帮我取的，叫娜——娜——！”

在娜娜之后，孩子爸爸也有了花名，叫达——达——。

故事还没有结束，不知是小孩学语言初期都有单音双义现象还是小家伙偷懒，从此，他想要吃东西、吃奶时都以“娜娜”表达。

难道，母亲也是一种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