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体会,当双方丧失互信基础时,所有的对话都会变成刀枪,这时最好的方式就是——不对话。
前言
朋友问:“台湾米、台湾水是不是有问题?为什么养出来的人把社会搞得这么乱?”
我认真想了想,台湾米、台湾水应该是好的,可能是农药残留使蔬果出了问题。遂自行检视肠胃之不消化记录,抽丝剥茧,书成此文,以宽慰罹患“社会崩坏郁闷症”的朋友们。
西瓜翻身、香蕉伤身记
我从小就崇拜红肉西瓜,崇拜他曲线完美巨无霸、红通通透心凉,像一座行动水库,救遍天下口干舌燥之人。
可是,他上不了供桌。即使是家族中最虔诚、逢庙必进进庙必拜拜完必抽签抽完必许愿且神龄逾七十年的长老也从未让西瓜上供桌。我可以列出一长串“赐果”排行榜,瓜类中的木瓜、香瓜、哈密瓜犹如资优生金榜题名,独独漏掉西瓜,这不是意识形态作祟是什么?
确实是意识形态之故。我“请教”过佛道两栖资深信徒这个问题,老人家答以“没人拜过我们就不要拿去拜嘛”,我追问:“为什么别人没做我们就不能做?”老人家说:“西瓜贱,籽多,不适合上供!”我答:“木瓜籽更多哩!”“那个西瓜太圆了放不正啦!”我答:“香瓜圆、柳丁圆、橘子圆,为什么它们能上供桌还叠罗汉咧?”“你不想也知,西瓜太大粒占所在啦!”我反驳:“大有罪吗?嫌大粒不会切半吗?”“切开难看,还会招苍蝇。”我说:“包保鲜膜嘛!”“啊你不懂啦,敬神有敬神的规矩跟礼数,我们请伊呷水果也要顾伊的形象,呷西瓜,一只嘴扫到咻咻叫搁要吐籽,敢有神威?”我说:“帮伊切片不会,榨西瓜汁夹一支吸管也可以!”老人家提高声调:“讲这些五四三,你有看过拜西瓜汁吗?”
由于老人家出现血压蹿升迹象,“西瓜经义诘难”就此打住。我却意外得到灵感,红西瓜的难关在于红肉红汁,在根深蒂固的父系男神权力架构下,这种“血统”因易产生女性生理联想而被摒弃于神殿外;大,不是重点,红,才是原罪,即使包着厚厚的迷彩绿皮也救不了他。
除此之外,西瓜的庶民魅力无人能挡,他取悦从九个月小婴到九十九岁人瑞的嘴,不仅与他们的肠胃打成一片,还因具利尿功效能指导**律动、富含茄红素能安抚摄护腺而深获养生专家推荐。说他是万人迷并不为过,老人家不让西瓜上供桌,却希望他天天上餐桌。
然而,这些表面荣华治不了西瓜们内心深处的“血统”伤口。他们做过各种努力,无论是塑身变成橄榄球状连五岁小儿都抱得动的“无籽黑美人”,或行走多年的黄肉品种人称“小玉”者,依然难以撼动神庙纪律。西瓜们心灰意冷极了,为了反抗不公平对待、争一口历史的气,就在瓜国长老拟筹组“爱瓜同心圆联盟”时,一句突然蹿红的俚语改变了他们的命运——西瓜偎大边。
这本是一句讽语,批评那些投机客及墙头草之流。在从前,要是被人说“西瓜偎大边”,若这人还有一点羞耻心必脸色铁青、气冲脑门视为莫大侮辱。可见为人处世讲求公正公道,不可徇私选大边西瓜投靠而丧失做人原则。如今,社会倒立了,老俚语有了新诠解;西瓜,当然得选大边的靠喽,资源丰、人脉广、门路多、机会足、升迁快、利益取之不尽,不靠岂不是傻瓜!公正公道一斤值多少?靠大边西瓜才能有钱有权有势有名,再做点公益,连功德都有了,反观死守公正公道的人得到什么?一卡车西瓜皮。
西瓜对这种时势感到很满意,更加相信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那些天天在报纸上指责他人“西瓜偎大边”的政商名流其实暗地里不择手段寻找更大边的西瓜。既然到处都是信众,西瓜再也不介意上不上供桌了,因为,桌底下的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
西瓜当红,有两个人心里很不平衡,一是番茄,一是香蕉。
我要先说香蕉。虽然番茄跑到我梦里恐吓我,扬言对我不利(脾气这么坏,难怪成为抗议场合的天然手榴弹),我仍然要先写香蕉,以报答他从我七个月大起就不刁难我、“立撕可食、香软易消化”的好脾气,他是最尊重儿童人权的水果。
台湾宝岛曾被誉为“香蕉王国”扬名国际,香蕉子弟不知为台湾做了多少事,可是时至今日,谁还记得他们的功劳?这不打紧,农政单位动不动就派他们去劳军——当香蕉盛产,满坑满谷的蕉儿无处可去时。若问:谁最解世态炎凉、人情淡薄之味,非香蕉莫属。
悲惨的故事一旦开始,就有下文。
有一回,搭乘军用卡车前往新兵训练中心的一批香蕉子弟集体郁闷,一点也不想为国捐躯。忽然间,扩音喇叭传来营长对新兵的训话:“你——们们们,有没有人人人,没有‘种香蕉蕉蕉’?”香蕉子弟闻言如梦初醒,以为国军训练项目包含香蕉育苗园艺,不禁雄赳赳气昂昂起来,其中一条特别激动的还喊口令整队,“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报数!”香蕉子弟行动迅速,依高矮胖瘦排队,五根为一排,十根成一串,个个英姿焕发,重现当年为国增光的风采。没料到,从厨房边竹箩蹦出一颗讨人厌的破肚青椒,啐了一口白籽,嚷嚷:“搞不清楚状况的家伙,自以为了不起啊!营长是问,有没有人没‘上大号’?现在的兵幼绵绵白泡泡,怕便秘了对家长不好交代!懂了吧!”
竹箩里的包心菜、空心菜、胡萝卜都笑倒在地,马铃薯还滚了两圈。香蕉子弟再也忍不住屈辱,皆痛哭失声。
也真是时运不济,军中之辱未抚平,香蕉却又惹祸上身。
某日,两间比邻的蔬果摊上,香蕉子弟嗟叹命运多舛后,请教隔壁菜摊的小黄瓜、茄子、牛蒡三位道长“翻身之道”。本来,这三长有话就讲无话则罢也就没事了,偏偏那条小黄瓜大概是综艺节目看多了竟出言不逊:“我看省省吧!不管你们朝上还是朝下,都像钢管男!”茄子、牛蒡不但不拦阻还火上加油:“是呀!是呀!天生‘春’材必有用啦!”春,又喻“蠢”。
嘲弄人到这种地步,礼法**然无存。忠厚老实的香蕉们生气了,气急败坏也就做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的事。有一条香蕉乃电脑高手,遂在网路散布一则冷笑话:
“小黄瓜从三楼摔下,摔死了变成什么?答案是茄子。茄子从三楼摔下,摔死了变成什么?牛蒡。牛蒡从三楼摔死了变成什么?甘蔗。”
严格说,这笑话没啥了不起,无非是骂“死牛蒡”“死茄子”“死小黄瓜”出出气而已,坏就坏在,它扯上了甘蔗。
小黄瓜、茄子、牛蒡见甘蔗大哥大进榜皆“in”(硬)起来了。三人在律师、民代陪同下召开记者会,更火速派人恭请甘蔗大哥大出席。记者会中,他们轮番炮轰香蕉是造谣生事的藏镜人、背信忘义的败类,他们要告他毁谤,求偿名誉损失一亿元。各台蔬果媒体将现场挤得水泄不通,摄影棚内的塑胶制蔬果主播千篇一律诵念:“至于记者会现场情况,我们立刻透过SNG连线请记者告诉我们……”,荧幕上小黄瓜慷慨激昂指责香蕉:“骂我们也就算了,今天(小黄瓜一手指天,一手捶桌),你竟然用这种恶毒言论诅咒我们心目中最尊敬的甘蔗大哥大!他为台湾吃了多少苦你知道吗?从清朝的劈甘蔗比赛……从日本时代被压榨……从太平洋战争被美军啃……(小黄瓜仰脸流出瓜汁,镁光灯一阵劈叭乱闪),我们决定控告到底,为了捍卫绝不容扭曲的历史正义!”又是一阵咔咔香脆的相机声。场面太动人了,连茄子这没水的家伙也不知从哪儿挤出一滴泪,牛蒡差了些,还在努力。
这边,记者会定了调;那边,甘蔗大哥大正在做每日例行的野外散步以修心养性。忽然,一排黑头车停下,几个爱将前来禀报实况,请示大哥大是否出席记者会宣示循司法途径解决?大哥大双手剪背、低头不语,忽而抬头望了望浮云,用中气不足的声音叹了句:“万法皆空啊!”爱将之一揣摩老板的意思是走司法途径无啥路用啦,遂试探性地开了个头:“是不是……”
甘蔗大哥大轻声细语裁示:“唉!何必惊动社会造成人民不安?叫小黑去处理就好了!”
小黑,就是那支好勇斗狠的甘蔗。几乎就在牛蒡挤出一撮沙而记者会苦等不到大哥大现身不得不结束的同时,小黑伙同黑头仔、乌七、抹黑仔一干兄弟冲入青果合作社仓库,围殴一箩正在看电视转播的香蕉;小黑一面“料理”一面教示:“恁爸将你的纤维拢捶出来!”不一会儿,又红又肿又短的新品种“芭蕉”就出现在世界上了。
小黄瓜等得知“香蕉料理”后乐不可支,次日又召开记者会,声称昨晚拜会甘蔗大哥大看到他的书房挂一幅字“律己以怒,待人以恕”非常感动——其实是“律己以恕,待人以怒”。小黄瓜国文程度不好,怒恕不分——决心效法大哥大崇高的人格,撤销对香蕉的告诉,只要求他公开道歉即可。记者会现场温馨感人,大家都为甘蔗的宽怀大量感到折服;场外更挤满热情的支持者,不断高喊:“甘蔗,最英明!甘蔗,选总统!”当晚,SBVT(超级大蔬菜电视)所做民调显示甘蔗的声望节节高升,各台谈话节目皆广邀政论匠、民代、媒体人、命理占卜师、农委会官员、台糖历史学家畅谈“甘蔗长短与国势强弱的关系”。经此热炒,各地“甘友会”纷纷成立。
我们可怜的大肠知己香蕉,被迫在大润发量贩店举行记者会——为了这事,蕉价已跌到谷底,两辆军用卡车在外头待命。香蕉承受极大的“劳军”压力,只见他脸上布满黑斑、神情惨然,念完道歉声明后深深一鞠躬——摄影记者莫不特写其发霉且干缩的蕉头;香蕉强忍泪水,却不小心露出绝望的眼神及裂开的肚皮。
此时,一位眼尖记者看到那群正在拭泪的红肿芭蕉,心中起疑,想套话:“香蕉发言人,外面传言你们被打了,请问有几个人受伤?”
一根不知死活的芭蕉抢答:“十……”,香蕉立刻拦截:“实……在没有人打我们,真的没有!”可是全场目光已集中在那群哭哭啼啼的芭蕉上了,香蕉必须给个交代;他嗯嗯啊啊终于挤出一个让很多人必须重配眼镜的理由:“他们……他们踩到自己的皮跌倒的!”
从此,“皮要绷卡紧”成为果菜界的至理名言。
在茄红素的领导下
如前文所述,西瓜当红令香蕉与番茄“眼红”。我基于个人偏爱先写香蕉故事置番茄于不顾(主因当然是我不太喜欢番茄)。由于同情香蕉遭遇,我一时心软连吃数日香蕉以致被大肠拖累而手脚俱软,稿子就搁下了。
没想到,那粒番茄来托梦。
某晚,我做着对中年人而言犹似凤毛麟角的风花雪月之梦。梦的帷幕缓缓拉开,一阵微风吹过,眼看花儿就要开了,忽然晴天霹雳,蹦出一粒圆滚滚的番茄,刹那间让我以为自己正在“时时乐”沙拉吧前——我还注意到她背后不远处站着一颗鬼鬼祟祟、套保丽龙护网的泰国芭乐。番茄来势汹汹,神情肃杀,张着血盆“小口”语带威胁:“给你警告哦,若是不写我,就叫你的眼睛肿得跟我一样红!”
我立刻明白绮丽梦境已变成区运会铅球预赛现场,那粒泰国芭乐是番茄小姐请的“外劳”,亦即是预谋中的“铅球”,标的物就是我的头。
我大笑三声,暗想:她也不去向我的家人、情人、友人打听打听,简某人“遇软则软、遇硬则硬、遇理则理、遇蛮则蛮”的个性改了没?竟敢命令我写她!她可能太久没碰到有原则的人吧!
我不甩她,把梦境收拾收拾准备走人,瞅了远处一眼,忽然心生一计,指着那粒大芭乐说:“那家伙陷害过我和弟弟,我小时候蛀牙,芭乐籽卡入蛀洞挖不出来到现在还很气,他还害我弟弟便秘,我阿母只好用……”
“关我啥事?”番茄凶巴巴。
“嘿嘿嘿,以前没关现在有关,”我笑眯眯:“你帮我报仇,我就替你申冤!”接着对芭乐喊:“出来啦被看到了啦,一丸那么大丸,下次找叶子多的树躲吧!”
这叫让主要敌人与次要敌人相互残杀变成只剩一个敌人,战败者为了复仇与你结盟遂有共同敌人,当分不清谁是敌人时,大家又变成朋友了。梦中的我得意至极哈哈大笑,这一笑竟醒了。醒来,自觉卑鄙,心绪为之混乱,想起番茄凶恶的嘴脸,不免惊恐,立刻框上眼镜巡视,确定番茄没追来才放心。
仔细回想,恐吓我的应该是一粒圣女小番茄。
这就引起我的兴趣了。番茄家族靠茄红素含量在蔬果界享有盛名,近年来更进军饮品市场成一枝独秀。加上拜台湾固有文化“一窝蜂”精神,“橘子红了”之后番茄更红;番茄汁在短短半年闯出二十亿业绩意味着台湾人肠胃皆已受洗,“洗”尚不足以表达狂爱,举凡泡面、优酪乳、软糖、甚至女性用来护肤的面膜,无不添加番茄以示追随茄红素领导。红浪席卷之下,昔时称霸天下的健康食品如蒜精、蚬精、卵磷脂、花粉、蜂胶、牧草粉皆黯然失色。饮食界、养生道场,人人言必称番茄,鸡鸭猪狗(热狗)牛羊鱼。除了鸡精保持硬颈精神尚未添入,其余全跟番茄有染。对受不了番茄味的人而言,番茄时代所形成的专制独裁统治,比摄护腺肿大更令人畏惧、厌恶。不爱吃番茄本是天赋人权的一部分,如今没人尊重这点,反倒以“温柔的残暴”要你多吃番茄,说着说着又帮你倒满一杯味似“打落牙齿和血吞”的番茄汁。
时势至此。番茄再也不是麦当劳里蘸薯条、电视剧里用来调制血腥效果的配角。不独如此,根据美国《时代》杂志评选二〇〇二年全球最重要的四十二项发明,“番茄疫苗”名列前茅。亚利桑那州立大学生物学家查里斯·昂森教授研发出将番茄汁经冷冻干燥技术制成红色粉末,内含大肠杆菌基因,服用后,该基因制造出的蛋白质即成为一种疫苗,帮免疫系统识别、对抗细菌,可治疗腹泻。在文明国家腹泻乃小事一桩,然而在医疗条件较差的第三世界国家,腹泻却足以夺命,每年至少有二百万人因腹泻而死亡,尤其是儿童。番茄安抚了文明社会男性的摄护腺,又成为落后地区人民的救命仙丹,善哉圣哉!
我太感动了。小小番茄平衡了我这个活在贪婪地耗费地球资源自称文明社会却不知悔改以至于让我常常觉得罪恶的平凡人的良心,她使我好过一点。尤其,当我清理过期食品而思及全世界有八亿人挨饿遂惭愧万分导致大肠激躁而服用肠胃药时,史怀哲般的番茄倩影总会浮现脑海,她承载了我对亿万个不幸的地球人的歉意与祸福。
我想起梦中那粒小番茄悲愤的神情,顿觉台湾欠她一份人情、一顶桂冠——凭她的贡献,聘为国策顾问也不为过。毕竟,本土的满脸通红比海外那个一头白发更能彰显国运昌隆啊!
我决定替她讨回公道。
为了深入了解,我特地到大卖场绕一圈,这才发现番茄品种之多、价格之乱令人咋舌。有礁溪来的、满载我的童年回忆的温泉番茄,有颜色千变万化常客串静物写生模特儿的“黑柿仔”,有形似桃子具东洋趣味的“桃太郎”,有红亮饱满像红宝石的“牛心”番茄,有荷兰进口号称减脂圣品的大黄番茄,还有农委会历经五年研发成功、独具琉璃透亮感的“金艳”黄色小番茄,加上那些个头小的:连珠番茄、娇娇女番茄及圣女小番茄,看得我头痛,没想到番茄国度竞争如此激烈。至于曾经轰动一时、引领**的小圣女如今竟被摆到角落“俗俗卖”,状似一群深宫怨妇。
我恍然大悟,小圣女的问题无关乎番茄国族命运而是受不了自己失势。在轰隆作响的时代巨轮中,她从方向盘位置被推挤到排气管,这口气确实咽不下。
既来之,我忍不住像小时候一样把酸梅塞入礁溪番茄内,数到十、大咬一口,享受微酸带甜丰富的味觉层次变化、唇齿间有沙质与水分相互冲积的幸福感。瞬间,仿佛重回阳光灿烂的童年午后,一个人坐在河边啃食完整的大番茄,那种无忧无虑的幸福使人缩小,小到像一只瓢虫,于是幸福的感觉变得更澎湃。我没料到礁溪番茄对我仍有魔力,更加深我对她的忠贞情怀,再次印证“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强大威力。因此我得出小小结论:一个人(或事物)若不能占领一世代之记忆区,无法在时间轴线上留历史印记,又丧失与当代竞争者决胜负的优势,冷宫,恐怕就是户籍所在地吧!小圣女番茄的心结应该就在这儿,别说把冷宫视为户籍,就是当作两天一夜的度假胜地她也不愿意呀!
“恐惧失势”绝对是一种病,病根源自对权力之过度贪恋以至于无法戒断——自诩是天地间独一无二、唯一有资格肩负历史使命的王,他人皆凡夫俗胎不配掌握权柄。从物种演化角度观之,这种人是瑕疵品,然而因其斗性坚强、老谋深算又擅长制造大混乱,故常常在无形间又取得机会再次登上权力高峰。
一旦称了她(或他)的心,活着不下台,死了也要成为坐尸更不须下台。
我不寒而栗,决定离那粒小番茄远一点,每晚睡前诵念自己发明的“除梦咒”以远离是非颠倒梦想。偏偏有一晚漏念,忽然一粒芭乐冲进来压我胸口险险害我心脏病发,我奋力一抓、狠狠咬一口立刻吐出大喊:“鬼哦!”那粒芭乐——凭四十年啃食经验我绝没认错——居然是红皮红肉!
那种红太邪门了,跟幼年偶从土芭乐堆找到的红肉小芭乐不一样。我吓坏了,拊胸喘气,芭乐——不,应该说“番茄芭乐”中的芭乐部分,得意地说:“怎样?没想到我也有富含茄红素的一天吧!”小圣女番茄那部分也故意嗲声嗲气应和:“我们混血了,我们融合了,我有他的英俊外表他有我的丰富内在,从今起就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新品种喽!”
我真的无法接受红绿配,频频问:“为什么?为什么?”
“我们有共同的历史使命呀!”番茄、芭乐同声回答。
又来了,“历史使命”被滥用到比塑胶袋、保丽龙还严重,若有“语言环保署”,我要建议限用的语言名单必有:“爱台湾”“历史使命”“吃台湾米喝台湾水为何不会讲台湾话”……
我神魂稍定,理智转一圈就看穿这两个家伙连讲“历史使命”应有的慷慨、悲壮都没学会,真把历史使命交给他们必成“历史没命”。我拐个弯探一探芭乐:“以后,再也没人敢叫你‘巴乐票’对不对?”
“说到‘巴乐票’我就有气,”芭乐重重地捶桌,惹得番茄本能地惊叫“小心,会破!”而他提醒她“放心,我很硬!”接着指天恨地开骂:“我们对台湾没功劳也有苦劳,我们做错了什么?唯一缺点也不过是籽多让小儿便秘,可是从蒙特梭利教育观点来看也是‘机会教育’,让儿童认识摄取纤维的重要。凭什么把我们污名化、乱戴空头支票帽子?那些空心萝卜你们一个都不敢惹还赞他们‘好彩头’!这样对吗?我们芭乐族任劳任怨跟着台湾受苦受难撑过来,人说‘子孝不嫌母丑,爱乡不嫌土贫’,我们从来都是随便站在田边、路边、学校厕所边靠狗屎、撒野尿小孩的滋润就结出一堆芭乐给你们吃到饱,你们不但不念这个恩还恩将仇报;嫌我们籽多,好啦,‘无籽芭乐’顺应民意出来了,嫌我们肉涩不甜,‘珍珠奶芭’也出来了。结果呢,你去看看市场上芭乐一斤多少?啊!你回答我一斤多少?”
“……”我真的不知道,乱报:“该不会是五十元吧!”
“还‘伍佰’咧!”芭乐气得冒出一坨红肉瘤:“一斤比不上一粒猫屎咖啡豆!”
“啥是猫屎咖啡豆?Starbucks有卖吗?”我问。
小番茄见我的表情“跟不上潮流”,立刻以宛如国会助理的架势秀出一则剪报,大意是:印尼麝香猫取食咖啡树上的果实,吃掉果肉,把咖啡豆也吞下肚,豆子不被消化,绕其肠道而行遂沾染猫科灵慧之气、集结天地万物之味,最后裹随猫屎而出。便有“逐臭之夫”如获至宝地“采屎”而归,以小镊(想当然耳)毕恭毕敬夹出如同晶钻一般的咖啡豆,加以烘焙而成。由于产量稀少,咖啡鉴赏家视作稀世珍宝,莫不以朝圣心情“颤抖品尝”。最近,台糖打着“麝香猫”名号卖咖啡,一杯五百元,但立刻遭行家质疑其纯粹,台糖紧急澄清卖的是混合豆。屎粒之珍贵可见一斑。
难怪芭乐这么不平衡,同样是绕肠道而行,芭乐籽与咖啡豆的“下场”竟有天渊之别。我想起当年我弟痛苦哇叫、我母徒手诊治之貌,对照报上大老板们嘻然畅饮之貌,真是不胜唏嘘之余,勃然有怒。
“最好那些猫都锉塞(腹泻),五百元够低收入户小孩缴一个月午餐……”我说。
“你不要转移话题,我还没讲完……”芭乐插嘴。
“够了够了,”不愉快的谈话加上污秽想象令我不耐,“你就是一肚子牢骚、满脑被迫害妄想,讲一百遍、一千遍还是同样论调,好像天下人全辜负你似的……”
“你太标准就是‘不愿聆听’的那款人,为什么我讲百遍千遍?因为你们连一遍都不愿意听完!”
好啰嗦的变种芭乐把我气得满脸涨红——也算富含茄红素。本想回击,转念一想,平日最恨那些尖嘴乱啃道理比老鼠咬布袋更缺乏逻辑、美感的人,若破口与芭乐杠上,岂不毁了修养?况且他的怨憎也有几分道理,就从那几分道理处对他“同情与理解”吧!我缓一缓口气:
“我们别争了。天地间万物皆如此,千金难买一句肯定。昔日你当道今天换人掌权,这是自然法则,不妨就从这节骨眼自我释怀吧!我也承认你现在确实受到不合理对待,不过,我相信很多人记得你带给他们的童年快乐——哪种水果像你一样可以当棒球投?多想想这些就不会那么在意镁光灯下的位置了!”
芭乐默然,脸上现出香甜时才有的鹅黄色泽。
偏偏番茄“哼”了一声,给他“注射”疫苗:“听到没?她承认你受到不公平对待了吧!你更应该坚持原则、抗争到底,要是凭几句话就被软化,她一转身就会讥笑你是没种芭乐,他们的阴谋我太了解了!”
芭乐再次涨红脸,又槌了桌。
我终于体会,当双方丧失互信基础时,所有的对话都会变成刀枪,这时最好的方式就是——不对话。
我决定离开梦境,说了声:“那就祝福贤伉俪成为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当红巨星吧!”
醒来,心情不佳。明明能雄辩却硬要自己“锁喉封口”确实需要强大的自制力与调适功夫。天下事多无奈不差再添一桩,很快地我也释然了。偶尔行经市场,瞄一眼“番茄芭乐”上市了没,如此而已。
奇的是,赶上茄红素热潮的“红彩头”红皮白萝卜、“红旺来”红皮凤梨都在市面招摇一阵子了,就是没看见红芭乐的影!
后来,听说那晚我离开梦境后事情还有下文。一颗路过的“金艳”小黄番茄听了我与芭乐番茄的对话,竟滚出来羞辱圣女小番茄:“你怎能跟我们比?我们‘金艳’是副总统赐名,等于国家挂保证的呢!看到没,品种名叫‘台南十二号’,台南专门出总统知道吧!你再怎么改良也没用啦,乖乖回去当你的沙拉吧小姐!”
唉!标准的“权力的傲慢”,番茄版。
这“番”话激怒那两个“同是天涯沦落人”,更加誓言为“历史使命”皮连皮、肉连肉。不过,话才说完,两人就为名字起了一点“内乱”;到底该叫“番乐”“芭茄”还是“番芭”“乐茄”一直谈不拢。芭乐认为自己“又硬又大”应该排前,番茄自认营养丰富民调高应该居先。两人不断协商、密谈,还一度各退一步取了“泰国小圣女”这种A片绰号,次日又同意推翻——此乃唯一一次意见相同。
唉!也是标准的“未得天下、先分天下”。
争执不下,只好假民主方式召集小圣女家族、芭乐家族举办“命名公投”。而且为了公平起见,公投决定每年重新公投一次,直到大家都不在乎叫什么名字为止。
葱与心灵导师
如果你从小跟随祖母、妈妈上菜市场,你一定能分辨青葱与大蒜之不同;如果很不幸你的蔬菜能力仅止于认识根茎与叶菜两大类,那么七八个电视频道不论蔡老师、林老师、性感菲姊或感性师姊的美食节目足以指点迷津。他们一定教你在油热之后先爆香,此时下锅的先锋材料除去姜片、蒜瓣、辣椒就是鼎鼎大名的青葱。这批敢死队奉命揭开比巷战更惨烈的“厨战”序幕,劈里叭啦一阵乱枪扫射,生性怯懦、手脚迟顿的“持铲二等兵”通常在这个阶段就直接送往“忠烈祠”了。
由于死过多回,我做菜最恶爆香,火旺烟浓味呛且声似地雷爆炸,毫无香气可言。遂自行研发冷锅冷油、清蒸水煮法,把先锋部队之火爆性格改成微香暗送。葱,对此甚感激,视我为解放痛苦的恩人,坚持要我当她的心理医师。
其实,我与葱交谊也经历一段磨合期。话说某日,我草草煮几粒水饺当午餐,又利用现有材料煮味噌汤。既是水饺当然少不了蒜泥佐酱,既是味噌也不能不撒一点葱花。偏偏只剩一粒冒芽蒜头,我仔细剥好,弥足珍贵,反倒是浮在味尝汤上的葱花,依照往例先挑掉,一口不吃。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长叹,我起先以为是水饺里的韭菜发出的,很早以前她提及不喜欢跟肥猪肉同居,问她,她说才没空叹气呢,她跟猪肉的感情稳定现在很幸福。难道是蒜?蒜说:“开什么玩笑,我乃万人迷,人人尊我‘冻蒜’,陈水扁也得靠我当选,我是国师吔,你听过国师叹气吗?”
“是我——”原来是葱。
“你算哪根葱呀?”我笑说,一说完就察觉说错了,该死!不该用这种态度。
果然,葱流泪,沉默不语。
“对不起对不起,不是有意的,请你忘记那句话好不好!”我说。
“没关系!习惯成自然。”葱幽幽地说。我很惭愧。一来,“没关系”意味我与那些恣意使用语言暴力的人没啥不同,庞大的“语言业障”顿时撞击我的良心;二来,一句“习惯成自然”显示她很努力地在恶劣环境里自我疗伤结疤以备随时有人再撕她的伤口。
“喂,你到底吃不吃?我还得去造势大会支援,行程很满你知不知道?”蒜嚷着。
我听到门外有人喊:“大蒜兄,你好了没?出发啰!”探头一看,原来是“菜头”白萝卜,他身戴红“啾啾”(蝴蝶结),正在高声练习“菜头举高高,选票一定高”台词,状甚得意。冒芽蒜不等我回答径自冲出门外与“啾啾桑”会合,菜头问:“你怎么没穿衣服?”蒜答:“被她剥掉了,没关系,这样更像‘冻蒜’啦!”两人相视大笑一起上宣传车,临去前还大声“批评”我:“连要不要弄蒜泥都做不了决定,还跟那根葱有完没完的,像我们这种决定‘台湾二千三百万人前途’的人哪有时间跟她‘膏膏缠’(纠缠),走走走!”
宣传车扩音喇叭开始放送:“各位亲爱的父老兄弟姊妹……”,我生气了,冲出去回骂:“二千三百万人不包括我这个人!你们不要进我家门,要不然我把你晒成萝卜干煎菜脯蛋、泡蒜头酒壮阳!”
气也没用,“选举精神分裂症”已影响这岛的社会风气与价值,意识形态与民粹主义取代理性论辩,朝野两造蓝者仇绿、绿者恨蓝,既如此何不将台湾一分为二,蓝、绿两国各自执政倒也省心。尤有甚者,毒性更胜禽流感、SARS的选战病毒侵袭一群本性还算善良的人民,控管其心智,使之成为“选战喽啰”。喽啰人只听得懂喽啰语,他们周游于各地造势场子,主帅一现身即激动欢呼,只要主帅痛骂、羞辱、挖苦对手便亢奋异常,不管主帅讲什么一听到“好不好?”即本能地鸣喇叭、吹哨响应:“好!”
喽啰人活在造势状态不愿也不能清醒,恍惚、兴奋、目光青狂、语声高亢好似嗑药。要是遇到几个喽啰人聚谈,其内容、语气、表情与谈话节目如出一辙,连“进一段广告后再回到现场”的节奏都吻合以便喽啰人接听手机、上厕所之后继续发表高见:
“那个×××一脸衰相,怎能当总统?”甲说。
“是呀!人家那个很有权威的命理大师说我们的×××还会旺三代,领导人好命我们老百姓才会好命!”乙说。
“最近×××出来指控,不要信,那都是对方阵营唆使的,他做人家的走狗,走狗的话能听吗?”丙说。
哈哈哈,喽啰人欢笑。丁,总结喽啰言论并且发扬发大:
“我们一定要去投票,而且保证家里人的票不会跑掉。我们全家都支持×××,只有三姊比较笨,受男朋友影响要投×××,她离过婚脑袋瓜不清楚啦,我们说好了,投票那天轮流看管不让她出门!”
哈哈哈,喽啰人大笑,异常团结。
这就是为什么一听到大蒜、菜头讲“我们这种决定台湾二千三百万人前途的人”时我会“整腹火”的原因。
看我气得眼角泛泪,葱体贴地递来面纸,低声问:“是不是我害你流泪?”
“别这么想,”我说:“你不像你干哥洋葱那么刺激,我气那两个家伙啦。”
葱,沉默一会儿,劝我:“算了,习惯成自然……”
“什么蒜,你是葱吔!”我愤愤不平:“你太压抑了!谁规定我们要接受别人的情绪垃圾,把我们当厨余桶还是堆肥箱?你要学会回击,别忘了你是葱,冲冲冲!”
这下不得了,我的话不知刺中四万八千个旧伤的哪一个伤口,葱竟泪如雨下。接下来的谈话注定我从此成为她的心理医师,而她每次躺上砧板就如同躺在提花布沙发一般,滔滔倾诉一根葱的伤心往事。
“冲……”葱啜泣:“苏贞昌根本不爱我们!”
我糊涂了,这是什么跟什么呀!政坛上闪闪发亮的“电火球”县太爷怎会惹上葱?
“电火球也不爱吃葱啊?”我问。
“不是,”葱脱掉一层小背心,话说从头:“当年,我跟菊、莲、兰是结拜姊妹,一起到台北闯**,现在她们都出头了,分别在总统府、劳委会、客委会当吉祥花,只有我……只有我还在基层!”
“慢着!”我那喜欢抽丝剥茧的瘾头来了:“她们是花,你是葱,怎能相比?”
“反正我什么都不能跟人比!”葱眼眶含泪,说出她的委屈:“菠菜、A菜、小白菜说我不是正统‘叶菜族’叫我去找大蒜。大蒜一向单兵作业独来独往,叫我去‘爆香组’。我一到那儿就哭了,姜、蒜头、辣椒都是狠角色,他们嫌我婆婆妈妈,叫我去‘点缀组’。可是你想也知道,芫荽那个人怎么可能容得下别人?他叫我去投靠干哥洋葱。洋葱跟番茄妹妹打得火热,劈头就训我:‘我们俩长得也太不像了点儿,哪!给你一张名片,去找这个精神科医师谈谈!’我走投无路,想到说不定菊、莲、兰见过世面能帮我找个落脚处,没料到她们异口同声说:‘我们是花哪,会议桌上长官面前的盆花冒出几根葱能看吗?我们常常上电视不能不注意形象!’我死了心不再找她们,忽然想,不如去‘盘饰组’试试,说不定交上好运。你知道盘饰组比较没有‘菜籍’观念,蔬、果、花都有,算是比较自由开放的。我去应征了,他们对我很和气,可是……可是……”
葱哭得很伤心,我问:“可是什么?”
“他们说我的体味太重不适合排盘!而且,就算不考虑这点也很难找到工作机会,你知道,莴苣家族包去百分之九十工程,剩下的被石斛兰、柳丁、柠檬、胡瓜瓜分了。听说最近芭乐透过关系想取代柠檬的位置,可见盘饰组政商关系复杂也不是一块净土。经办的秘书私下劝我认命回爆香组,忍一忍就退休了。可是,可是我真的不愿意一辈子被爆香!我也是有梦最美的,为什么‘希望’都不来相随?”
“唉!确实蛮心酸的!”我说:“难道没别的办法?”
“有,”葱说:“就是出名,在台湾,只要出名就能出头。一辈子尽责守本分的无名氏只会被牺牲掉,他们把你吃光抹挣还嫌你不好消化碍胃!”
这也是事实。可是,这关苏贞昌啥事?
“如果他选我当吉祥植物,我不就翻身了吗?‘昌’音似台语‘葱’,可见我跟他很有缘。偏不用,硬要台语‘昌’对应台语‘冲’,叫什么冲冲冲!媒体还取‘电火球’绰号,我不明白电灯泡有什么好炫耀的!总归一句,我注定是个失败者……”
葱说到伤心处,不禁掩面痛哭:“我想烧炭自杀,可是一到‘BBQ组’就被青椒、洋葱赶出来。想干脆看破红尘算了,可是出家人也不吃葱啊!心灵导师,你说我该怎么办?”
真是太悲苦了,没想到葱累积这么深的挫败意识,令我想起杜斯妥也夫斯基《被侮辱与被损害者》。既然被叫“心灵导师”,好歹得想个办法出来。
“你要不要找‘有力人士’帮你扭转扭转?”我说。
“谁?”葱问:“你指三重埔大哥吗?”
“不是,现今白道比黑道好用哩!听说南港区山猪窟附近有哲人出没,你去求他主持正义吧!”
“他行吗?”
“行,他什么都懂!”
“也……什么都对吗?”葱问。
“这个,”我很难回答:“至今没听他承认自己有错,所以应该是什么都对吧!”
葱的表情充满疑惑,嘴上说她会找时间去挂号,听取哲人高见。
光阴似箭,我成天瞎忙,好一阵子没跟葱联络。某日行经街头,忽然听到有人喊“心灵导师”,寻声望去,路边小摊正在滋滋地煎葱油饼,摊上一束粉葱向我招手。街头相遇两人分外欢喜,我看她打扮得香喷喷的,气色不错,特别赞美一番。
“还可以啦,”葱有点腼腆:“他对我不错!”
“谁?”我没弄懂。
“就是他呀,一葱的脸羞得一阵酥黄:‘面粉啦!’”
“哦!那真是太好了,恭喜你终于找到心灵归宿。”
也因此,我在听取她与面粉“你侬我侬”的恋爱故事后,问她到底有没有去找哲人申诉?她说她那阵子好盲目哟!别人给什么建议就去试;还没到南港,半路上听说哲人什么都懂就是不懂农业,而且求见的大官大老板从南港区排队到信义区一〇一大楼,“你算哪根葱?”有人骂道,葱被羞辱当场哭哭啼啼,一位好心的消息灵通人士可怜她的处境,建议她去台北地检处按铃控告,葱问:“可是……告什么?”灵通人啐了一口:“你怎么葱头葱脑的!告他侵犯‘葱权’啦、毁谤啦都可以!”“……告告告谁?”葱问。“爱告谁就告谁,反正那个铃狠狠地给他按下去就对了。”
葱说,虽然她是一棵很有教养的葱,但在走投无路之下也只好去地检处试试。一到那儿傻眼了,那颗铃因“工作压力”过重过劳死了,一个水电工正在帮她入殓。一旁杵了一群有头有脸的人,也在排队,等着按铃彼此控告。
“司法途径不是小小一根葱走得起的!”葱哀怨地说。
常言道:天无绝人之路,葱在同一天既体悟司法途径狭窄又得到柳暗花明的机会。她摸出干哥哥洋葱给的那张名片,想去找精神科医师讨几粒忧郁药撑一撑。
那位医师就是小麦——有自虐倾向的小麦,任何人看到一个医师因受不了累积太多负能量而把自己磨成一滩面粉发泄都不忍再向他吐苦水,葱一时母性发作,裹着面粉痛哭,喃喃念着:“小麦弟弟!振作点儿,不要放弃!”就在这会儿,一股诱人的香味传出,葱油饼诞生了。
“即使是一棵小小的葱,也有属于她的天地吧!”葱说。
我很感动,紧紧抱住她:“你真了不起!这个社会快被大官大老板玩完了,从你身上我看到市井小民的坚毅力量,谢谢你给我上了一课!”
从那天起,我的餐桌上常常出现葱油饼的倩影,而葱也正式成为我的心灵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