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必须背负债务买房子、装修房子?
想在房子里实践什么?房子代表安顿还是牢笼?
这问题触及人的社会职能与生物本能的对立、冲突,值得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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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故事开始之前
几年前,我的朋友小莉莉露出一张苦瓜脸,央求我讲个跟房子有关的故事。我敷衍道:“一定一定。”压根儿没放在心上。风水轮流转,轮到我被房子折磨得濒临疯狂,想起小莉莉哀凄的表情遂良心发现,立刻拨她手机:“有空吗?讲个故事给你听!”
小莉莉说她正推着推车在“大润发”购物,耳机戴得很稳,多的是空哩!
我凝视天花板,说:“房子有二状,一嘛房屋所有权状,二嘛**惨状。”
“哈哈,对对对!”小莉莉笑得花枝乱颤。
“**呢,又分两种,”我继续说:“一种关着门做,一种开着门做。两者之不同,关门做的免费,开门做的得花很多钱,相同是,把你累得半死!”
“哈哈,对对对!”小莉莉放声大笑,像一只兴奋的火鸡母。
我没好气地说:“真是的,你除了对对对难道没别的话说吗?”
她想了两秒,答:“有,要不要顺便帮你买什么?”
为了安慰小莉莉受苦的心灵,我决定打起精神,好好把故事说完。
2.时时刻刻
一位精于房地产的厉害成熟女性曾传授独门心法,她说:“买旧房子前,至少看三遍,白天看、晚上看,最重要得下雨天看,雨愈大愈好!”
我呆呆地问:“下雨天看房子不是很不方便吗?”
果然她骂我呆,接着压低嗓门像要谈论八卦:“抓漏呀(还伸出五指用力一抓)!我跟你讲,一下雨呀,那个屋顶有没有积水、窗户会不会泼雨、排水管通不通畅啊一清二楚,你懂我意思吗?”
都是她害的,要是她不那么鬼鬼祟祟(还用力一抓),我也不会贼头贼脑地窜改她的语句:“一下雨呀,那个老公有没有外遇、老婆会不会**、‘排水管’通不通畅啊一清二楚……”而暗自窃笑以致忽略一个喋喋不休的老前辈通常拥有过人的江湖智慧。等到自己买第一栋透天厝,果然从未巡视屋顶防水、摸清进水排水管线这种隐形之事。住了三年糊里糊涂跟着左右邻居加盖三楼顶楼,也从未思考铁皮屋顶与水泥屋顶衔接问题,加盖一年后,三楼多出来的那间房天花板角落开始浮出一株悠游的、比水草粗壮的昆布。由于房间是多余的,人迹罕至,故关上门眼不见为净,倒也相安无事又过了两年。这期间,看书看电视看窗外竹影摇曳就是没空看天花板——偶尔心中掠过漏水阴影,意识马上变为鸵鸟,而且是一只乐观的鸵鸟,相信上天会等我们准备好了才降灾祸。于是,一天天过,果然,“那一天”踩着优雅的华尔兹舞步来到眼前。
某晚,我从沙发起身要到厨房倒水。忽然,一滴水落在肩头。瞬间,我以为是动念寻找、上苍便应答的神迹显现而心中微喜,继而理智出动:神迹怎可能在这么乏味的晚上发生?遂生起不祥之感而觉得有必要戴上眼镜抬头看一看——其实不太想看,于是,头在将抬未抬之间卡住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效法岳飞“抬望眼,仰天长啸”,是的,我尖叫了。
那是我有生以来所见最惊悚的装置壁画。这么说吧,裹糖粉的杏仁薄片、芝麻酥、高冈屋海苔四处垂立,收一收可装满一桶饼干盒;受潮的面粉、莲藕粉、可可粉凝成块状、层状正等待一阵微风或一支发怒的扫帚。而横梁内侧则是精华所在,昨晚必有一千只蜗牛分属民进党、国民党、亲民党在此举行激烈选战,它们互相辱骂、彼此唾弃又相濡以沬,以致留下口水战的痕迹。
我又尖叫了。
逃避多年得到这种结果越发证明“天理昭彰”不假——这节骨眼,我居然还有心情自忖“天理者乃天花板的道理”而颇觉逗乐,真真是个没出息的人。这晚上报废了,我叹口气,一面握手电筒察看地下室、一楼、二楼、三楼天花板,一面心里跟杜甫诉苦:“茅屋被秋风吹破算什么?您来瞧瞧透天厝漏水,这才壮观哩!”四层天花板之下分属大书房、小书房、卧房、客厅、厨房、书库(库存一家短命出版社的近千册退书)及储物间,只要天花板咳嗽,飘那么一片芝麻酥下来,粉身碎骨于枕头上、布沙发上、稿纸上,足够让一个视灰尘如寇仇的洁癖者累到狗趴,更何况,它还适水呢!
“既然这么洁癖,为什么拖到现在才面对?有种你再拖呀!”第一个我说。
“洁癖的人往往具有逃避倾向,这是不可逆转的宿命吧!”第二个我说。
“想写作的女人必须拥有自己的房间,维吉尼亚·伍尔芙是这么说的,她老人家错了。应该是自己的、不漏水的房间!”第三个我说。
“说不定再拗一阵子会发生大地震,这里变成灾区,县政府接管、安置灾民、专款重建……”第四个我想。
“没出息的家伙,吃饱没事干只会胡思乱想,你干脆搬到澎湖趴在海边当缩头绿蠵龟算了!”第五个我破口大骂。
三魂七魄被第五个我——那个悍妇给骂回来,速速整合服膺领导。我的视觉渐渐接受鬼画符图案,就像接受皮肤病一样。又寻纸笔记录各层楼灾情,画出几种因果关系表,接着,恢复“破军坐命”者疾风烈火的行动风格——宁愿战死沙场不愿坐困愁城,宁愿把生命用在铲恶除奸之上而非数算伤口。
接下来的三四个小时近似一部卓别林默片。我吹风似地飘上二三楼搜罗道具又飘下来,迅速于主战区铺上报纸、架稳高脚梯、旁置大口垃圾桶,再在扫把头用胶带捆粘一支铁铲当武器,自己戴上浴帽、口罩、手套,室内灯光全开,爬上梯,持那柄改装铲子如同乌兹冲锋枪死命地铲那片壁癌——慢着,这么做岂不满室飘灰?当然不,我这颗脑袋虽不聪明却也不是装饰品,厨房里有个大锅盖不是吗?只要握住盖钮倒对天花板就好比揪着一头河马叫它张大嘴巴,用力一铲,细灰粗砂铿锵入盖,盛够了直接滑入脚下垃圾桶。从发动攻击到处理战俘自成一条作业线,不多时,天花板恢复平坦,利于日后观测漏水流程。我换持乌兹冲锋枪另一头——是支扫帚还记得吧,以媲美达·芬奇在米兰圣玛利亚教堂绘《最后的晚餐》的手法痛快淋漓地挥洒一阵。末了,发动吸尘器如道士持拂尘向四面八方收灰尘小妖。收拾毕,窝入沙发喝口水,握杯的手微微发抖,却仿佛一切没发生,刚刚只是走错路弯到高山瀑布取一杯水回来才这么累。
当晚,在腰椎敷一块“贴利康”才能稍减酸痛,深感“**”确实兹事体大,抓漏如同抓奸,皆非一人应付得来的。
铲了一晚的恶,我以为第二天暂时应是崭新的一日。讵料,一大早隔壁妈妈哭丧着脸告“状”,她指控我家屋顶或盥洗室蓄积的水秉持“往低处流”古训涎至她家客厅、和室作恶多端,她说:“你来看看那款场面,生眼睛没见过哩!”此时,我正拖着昨晚干下的特大包黑垃圾袋欲往院子放,隔壁妈妈惊恐地问:“是啥?敢是尸体咧?”那阵子犯下弃尸刑案的恶徒都偏爱这款垃圾袋,以致善良老百姓认为工厂因应市场需求专门生产这种袋子供歹徒使用。我泄气地说:“差不太多!”遂告以实情。她哈哈一笑:“难怪,三更半夜我还以为哪个在炒‘死人骨头’,有够刺耳。”一笑泯恩仇,隔壁妈妈反倒生出菩萨慈悲说:“哎哟,你这双手是要写轰轰烈烈文章的要是扭伤筋骨怎办?铲壁癌这款粗重工作交给我这个‘无路用老人’来做就可以了!”刹那间,她把“我”与“我的房子”分开,又把“我的房子”与“水”分开,再把“我的房子”与“她的房子”合起来,遂得出结论:万恶不赦的“水”攻击“我的房子与她的房子”等于攻击了她,攻击她等于攻击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一脉道统里的大禹,于是乎,这位同属“杀破狼”命格、善征战的老妈妈一时灵感澎湃、宛如大禹灵魂附体,以权威口吻下令:“你去写你的稿子,我现在就找人抓漏!”
短短数日,老妈妈一连换掉两个自称抓漏专家其实连管线都摸不清楚的水电师傅;数日短短,屋漏状况也起了变化,仿佛各自窝藏于屋梁、墙缝的小水妖、小水怪得了日月精华之启发、天地灵气之蛊惑而踊跃汇集,淙淙然合体成一条忽隐忽现的水蛇。这蛇精变化莫测,天花板也从下雨天漏升级到不下雨也漏,忽而此漏忽而彼漏忽而都漏,很快地,连我自己也看不懂亲笔记下的漏水路线图及时刻表。我忽然觉得抓漏这等事犹似降魔伏妖,须靠强大的直觉能力才行。我忙得不得了,搜尽家中各式容器,在地上放置小勺中盆大桶,又垫以报纸破布旧衣,隔一段时间得依循水路变化稍微挪动脸盆水桶以免漏接。好好一个家破相了,外出归来进门一看,错觉家里饲养鸡鸭猪狗牛羊且六畜兴旺故餐盘各异。人生至此只能问天,偏偏梅雨季来了,老天自有生理期管不了凡人。我领悟到一件事,所有传世成语(或名句)乃无数先民之血泪结晶,因而每个人一生中一定会分配到几个成语去经验、演绎、宣扬,替这些成语充电使之继续传世。我一面倾倒满溢的水盆一面想,我这辈子分配到的成语已知有:“抽刀断水水更流”“魂牵梦系”“藕断丝连”,三者加减乘除,得了个“屋漏偏逢连夜雨”。我很欣慰自己有这番领悟,这意味已练就一身功夫能将难题客体化、玩弄于股掌间而非陷溺其中,心浮气躁以致崩溃。我重新观测滴水位置,将容器一一复位,听到滴水声“嘟”才放心。忽然灵机一动,说不定应该找灵媒或乩童来抓漏才对。
(会这么想,到底算疯了还是没疯?)
意志坚强的隔壁妈妈兴冲冲说她有法子了,找源头么——当初替这排房子安装水电管线一个叫小高的人,他应该最清楚脉络,治起来最快。寻人过程堪称“瞠目结舌”——指次月的电话账单。总算老天施恩,小高还活着,而且尚在这行高就,最感动是,他来了。
3.不可能的任务
高高瘦瘦的小高踩着O型腿步伐进院子时,老实说,我对他的第一直觉不太好。他看起来不像专业能力很强的人,更糟是,他像那种心不在焉、固执己见且记性非常不好的资深三脚猫。
小高捻熄烟,以自豪的口吻说:“找我就对了,这排房子都是我配的!”
老妈妈陪小高四处巡视、简报漏水病史。我躲进书房写稿却一个字也呕不出来。地上两个大脸盆,水“嘀嘀咕咕”急响,桌上小脸盆八分满,水滴声有那么一点暮鼓晨钟的禅境。我折一只小扁舟放入,有了第二个领悟:凡人得耐烦。即使半路上已知这段情是糊涂账、伤心簿,也得耐烦了账;即使登高望远、觉悟“可怜身是眼中人”,也得下山循个规矩把人事了结。即使明知那个叫小高的人不高明,也得耐烦让他从错误中学习。
“福尔摩斯”小高推断:我家三楼天花板漏水肇因于屋顶防水涂料已腐,二楼天花板漏乃因三楼热水器进水管破裂,一楼天花板漏则因二楼热水器进水管破裂。诊治之道:两家屋顶防水重做,四万元;二三楼热水器进水管由原来的暗管(埋入墙壁)改为明管(穿墙沿壁而行),一万元。钱当然不是问题,我们只能奉小高为最高领导,他说了算。
小高道士施法抓漏那个月,我变成吉普赛人浪迹各家咖啡馆写稿,把**丢给隔壁妈妈监督。好消息是“不漏了哪!”坏消息是,一周后,一楼天花板又开始垂泪。而小高进入工程旺季,早出晚归,找不到人。
有一晚,我的朋友H教授来电,讲不到两句,他说:“你晚餐吃臭豆腐吗?怎么口气臭臭的?”
我说:“吃你这头山猪啦,我家漏水治不好你高兴了吧!”
他沉吟一会儿,答:“嗯,满值得同情的。根据统计,自杀原因前三名是:破产、离婚、房子漏水!”
“×××××(删去秽语五字)”我说:“你放心,我要上吊一定顺便帮你买一条跳绳圈你的鸡脖子!免得你因思念我太深变成废人!”
两人大笑,大约同时想到一只老鸵鸟伸长脖子奔跑状。
(事隔一月,我才知道那日是他心情最低落的时候,来电想找老友倾诉,不料反倒成为出气筒。他修养佳,没说出自己的困扰还安慰我一番。其实他该说的,至少让我有机会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他人的痛苦上——他家也在漏水!当我为那日的粗暴言语向他致歉时,他说:“一点也不!我自己骂不出口,你那样骂好像替我仗义执言,我觉得舒服多了!”)
“福尔摩斯”小高终于拨冗前来,站在一楼客厅两手插腰、仰头张嘴观测约五分钟,开了金口:“一定是二楼盥洗室浴缸漏水!”于是,小高在浴缸周边涂上俗称“速你空”的防水胶,嘱咐我洗澡时“尽量不要淋浴”,我做得更彻底,根本不用浴缸了。如是一周,仍然漏。小高又被请来,他说:“一定是浴缸底下积水太多喽!”我咬牙说:“换浴缸!”于是小高敲掉旧浴缸,收取八千元后拍胸脯保证:“不会再漏了!”
愈是有人向你保证“不会再……”你愈要提高警戒,有些语言具有变异特质,如:“永远”“不朽”“不变”“不会再”……这一挂语言尤其容易凸槌。“不会再”很快当了妈妈生下“一而再”,“一而再”有个亲弟弟叫“再而三”。
还是漏。我下定决心跟小高恩断情绝。
4.浩劫余生
世间事的进行方式有时跃进、有时蠕动、有时也会打个盹儿。漏水病根虽未治愈,然只剩一楼天花板仍在微汗,与之前相较已是病症舒缓,况且隔壁妈妈家不漏了减去我的罪恶感;我身心俱疲,想必窝藏于屋梁间的那条水蛇也气息恹恹,两者皆需休养生息、择日再战。紧接着,我被命运调至另一战场,为公务奔波早出晚归,几乎忘记漏水之事。日子过得仿佛被一长串劈啪乱炸的鞭炮追赶,我结了婚、怀孕,想必那条水蛇也忙着它自己的思春期。
趁我挺着六七个月的大肚子行动不便,水蛇出游了,豆大的水珠从天花板滴下。隔壁妈妈天天叫我忍耐,声似歌仔戏苦旦许秀年:“现此时大身大命,不可抓漏哦,动土伤胎你后悔就莫及喽!”我盱衡局势,只能忍孕妇所不能忍,咬牙与蛇妖共处一室,却常常做惊怖的梦。这一忍,忍到孩子出生四个月大,地上恢复小勺中盆大桶、报纸破布旧衣状。料想,母蛇也产了一窝小蛇,母子皆安向我叫战。
可怜的孩子爸爸每日上班前、下班后得倾倒水盆如大宅门老仆倒各式痰盂尿壶,好好一个归国学人沦落至此令人不忍。偶有海外回来的朋友来家探视婴儿,见地上的水盆八卦阵,以为是本省人或原住民求神保佑母子平安的特殊仪式,还问:“跨过去没关系吧?”我平静地回答:“没关系,别踢翻就行了!”
然而,夜半不寐,下楼独对数盆水声,我险险乎如站在“做或不做”的悬崖边——想借一把巨槌,先敲烂这栋脆弱房子,再朝天庭掷去,毁其屋顶,叫众神们尝尝屋漏滋味——却又转念,做妈妈的怎可如此暴烈跟张飞一样,成何体统?
一个月后,我托付隔壁妈妈:“孩子放您这儿,我要报仇了!”遂速速搬运奶粉尿布至她家,场景颇似风萧萧兮易水寒,荆轲要去刺秦。
(就是在这节骨眼,我的思绪澎湃、紊乱又沾染感伤成分,想起好朋友小莉莉多年来仍住在“微闻粪味”的屋子未能脱离苦海,同属天涯沦落人,遂拨她手机口述**惨状情节以资安慰。她一径哈哈哈别无他说,大约是被**弄傻了。购物毕,她特地开车到我家,搬来一箱泡面、矿泉水,说是“两军未发,粮草先行”。看来,**也让她能干起来。末了。她告诉我一个牢靠工头的电话。)
中年工头带水电师傅来,听完简报、上下巡视之后,两名壮汉加上我,三人仰头观测天花板仿佛参什么天机。我铁了心,说:“把天花板拆了才看得清楚!”他们迟疑,我两手插腰说:“这种地步还在乎难看吗?给我拆!”
半个钟头后,露出水泥本体,湿答答一片,水路一目了然。问题出在二楼盥洗室。浴缸才换一年多,应该不是祸首,马桶、洗脸台嫌疑最大。约定一周不使用以判定祸水出处。
一周后,判断水蛇窝在进水管。我说:“尽管挖吧!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电钻轰隆作响,简直像钻掉我胸中仇恨块垒般痛快。没多久,师傅喊:“找到了!”埋在墙里的一根进水管裂了,喷着水雾。照这种没日没夜、经年累月的喷法,我快要可以站在客厅做SPA了。
一不做二不休,整间盥洗室翻新,排水管也由暗管改为明管。竣工那日,我没有任何喜悦之情。对这么一栋出自黑心建商、糊涂师傅之手的房子而言,政府主管单位除了盯紧房屋所有权状、土地所有权状以资收税之外,毫不关心建商是否提供建材使用凭证、水电瓦斯管线配置图、防灾防震设备、维修保固保险等真正关乎居住安全之事项,加以坊间从事房屋维修者良莠不齐,既无执照又不必考核,环环相扣,每一栋房子一旦出状况,绝对是钱坑。我怎么高兴得起来?
暂时不漏了。
一日三餐,日子在碗里筷间被吃去两三年,故事又萌发新枝节。某次台风来袭,隔壁屋内下着倾盆大雨,老人家一脸青狂喊我去看灵异场面。“哟!花果山水帘洞吔!”我大惊。除了安慰她“遇水则发”也只能趴在地上帮忙“铲”水——用小儿的玩具小铲。她家是边间,工头诊断:外墙泥砂本就偷工减料,加上地震使之松动、风雨侵蚀,致使四层楼、三面墙无一不漏。当然,工程浩大,得派吊车、搭鹰架,一层层做防水,十多扇窗户、冷气孔一一灌入发泡剂填补缝隙。我家也有窗户泼雨困扰,干脆加入养颜美容塑身行列。根据国民生活须知,花钱救存图亡,本是屋主的神圣使命。
工头看了我家室内景观,问:“要不要顺便装潢?大作家住这种房子会被笑的!”
找说:“如果你肯帮我搬那些书,我就装潢!”
但他察看大、小书房及书库之后仿佛吞下一粒摇头丸,频频摇头,我问他:“有没有可能规划一下,我们搬一层做一层?”
他答得气派:“我做装潢,一向要求人畜物净空!”
顿时,我的瞳孔放大。他把人、物与畜并列,对我而言是个不小的打击。忽然明白,在他眼中,我这个买书、读书、写书的人恐怕比不上畜,鸡鸭猪狗牛羊只要一吆喝就自行“走”到外面了,那些书只会“屯积”在那儿动也不动。而我,我被书困住了动弹不得,如白娘子永镇雷峰塔。
当我告诉美女K书灾之苦,她说:“算什么!你没看见我老师为了搬家烧书,那才悲哀咧!”
我叹口气:“说不定几年后有人烧书,当中就有我的!我们这一行是在跟梦幻泡影搏斗啊!”
美女K答得轻松:“你该高兴你预先知道这种结果!”
“奇怪,”我说:“我造了什么孽,怎么有你这种朋友?”
拖延数年,终于下定决心室内装潢,且依工头所嘱:人畜物净空。隔壁家尚有空房可供收容我们一家三口,家具杂物亦可暂放。我事先规划搬书动线、丈量空间,堪称无误。这回,非装潢不可的理由是:三楼天花板又漏水了,意味着当年加盖的铁皮屋顶到了该推翻的时候。再者,孩子上幼稚园、孩子爸上班,减去老小男人纠缠,我这个破军可化身为黑衣刺客,刀尖对着表面上披着书香墨华、实际上乃贪痴成病的自己,大卸八块。
整理之日,先找一只纸箱,内装塑胶绳、刀片、剪刀、麦克笔、胶带、纸条、湿纸巾、干抹巾、闹钟等工具,备旧报纸一叠、茶水一壶,高脚梯撑开,从三楼藏书逐柜下手:搬下、分类取舍、擦拭、十多本一堆上下铺报纸捆紧、编号。室内闷热,无语、无杂念,遂恍惚觉得自己是个鬼魂,正在知识的坟场开棺盗墓,洗那些尸身。这么多书,到底是用来安慰不长进灵魂的视觉依赖,还是为了实践一个更理想、更美丽社会故智能贫乏的我必须茁壮以跟得上主宰社会方向的政商队伍的脚步?或其实是一种动物本能,储存砖头,为了造一座岩穴过冬?还是一座生命纪念馆,收藏各阶段与书纠缠的浪漫情怀,这些情怀已难容身于我现在的荷尔蒙、胆固醇系统里。不论如何,当书合着、没有眼睛爱抚它时,它就只是一摞纸,一摞沾满灰尘在蟑螂蠹虫口中犹似人之洋芋片的美味零食,它就只是累赘。
想起美女K的年迈老师为了搬家烧掉没人要书籍的情景,当了一辈子读书人最后放这么一把火,分外悲凉。
如此花费十多天、折掉半条命总算清理妥当。把工头喊来,威胁请托哀求恐吓,要他在一个月内完工。他叫我自行翻查黄历择吉日持锤头恣意敲打算是开工,他带着大队人马三两日内必定进驻。
于是我又化身为总务兼小工,听凭水电、木作、油漆师傅差遣,按捺邻居、协调警卫、指挥车辆停放又补给茶水,如此卖力配合,终于在第二十日大功告成。当清洁公司做完细部清理正待收工之时,我也差不多靠着两脚两手搬运大半物件回巢且迅捷恢复卧室、浴室、厨房、客厅功能。我想我必有一世当过工蚁,而且得过终身成就奖。
至于书房,所有的书册都提回来了,散放一地。每整理一柜,我就忍不住躺在木质地板上,幻想千手千眼观音指派五个小鬼(也许十五个比较恰当)搬书归档。我猜恐怕得用一年时间才整理得完。
就在不知是第四十次或第五十次整理书房时,忽闻轰然巨响,我赶紧开窗一探,位在我家后面的透天厝被大怪手劈去一半,水泥墙如苏打饼干被掰得粉碎,钢筋扭曲变形像炒得太干的米粉。不得了!真的在拆房子!怎么事先连一声招呼都不打?我火速搜出相机自拍墙壁存证要是房子伤了筋骨唯他是问,一面打听屋主行踪。
当晚,屋主黑眼圈夫妇登门致歉,哀哀申述不得不斥资五六百万、拆掉重建之百般艰难理由,我听到严重漏水情节,一时慈悲心起,不再怒目。
我告诉小莉莉我又得到一个重大的领悟:“邻居的**也跟你有关,你嫌他太吵,却不能叫他小声点儿!”
“得盖多久呀?”小莉莉问。
“不知道,大概一两年吧,忍一忍很快就过了。换个角度想,我们应该感恩才对……”
“感什么恩?”小莉莉不解。
“因为,”我终于露出十多年来第一个跟**有关的微笑,说:“毕竟拆房子的,不是我们!”
我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小莉莉的亢奋笑声,好像我刚刚给了她一个**。
精彩片段
1.美女K的咒怨情结
我完全原谅美女K对我说的每一句毫无同情心的话,她那乖舛的命运也不是他人能承担的。
美女K的老公是个台商,换言之,“人不在,钱常来”。她的婚姻常常陷入“包二奶”恐惧及“白金卡”保证之中忽冷忽热。不管怎样,她怀孕了。随着肚子愈来愈大,老公往返的次数愈来愈少——不是变心,真是太忙太忙了。就在大肚婆还差一个月就要生产时,好戏上场,她家厨房的水管裂了:只要一开水龙头,哗啦啦流水从橱柜、抽屉涌出,流了一地,还波及客厅的长毛地毯。她从老公发什么鬼神经买地毯开始骂起(遭受打击的人通常有离题倾向),又骂楼下邻居平常多没公德心现在才几滴水滴到她家就一天来按两次门铃。绕了几圈话,终于骂到重点:“我快生了,厨房不能用,叫我怎么坐月子?吃7-11奋起湖便当配台湾啤酒吗?”美女K哭了。
就这样,她挺着大肚子以企鹅步伐陪水电师傅上下楼跟邻居解释、吵嘴,花了好大工夫才从各家改建的紊乱格局中摸出水管配置图,结论是:厨房得敲掉大半才能根治,流理台、瓷砖重换。美女K这位高龄产妇变得脾气暴躁,做产检时躺在**还凶巴巴地对医生说:“快一点好不好,我还要去选瓷砖!”
由于她胎位不正必须采剖腹产,美女K盘算趁她与婴儿住院七天期间,找她的同事帮忙监工,让水电、泥水师傅赶工抓漏。如意算盘打好了,偏偏天不从人愿。临进手术房,泥水匠打她手机:“歹势啦,我喔三重埔那栋大楼赶欲开张临时叫我去支援,差不多六七天以后再做你家,真歹势真歹势!”美女K全身发软,回拨都只听到:“您的电话将转接到语音信箱,‘嘟’声后开始计费……”
美女K哭出来,一把抓住护士的手:“拜托,让我住院半个月好不好?我没地方去了,没人帮我坐月子、带小孩,求求你,三人房、两人房、通铺都可以,拜托拜托!”
“通铺?”护士高声说:“你以为这里是民宿呀?”
2.H教授和他的秘密房间
温文儒雅的H教授年近五十却一直保持优雅的不婚姿态,固然不乏才貌双全女性愿意承欢其膝下,但没有人进得了他的“香闺”。
问题就出在香闺。
有一晚,H教授在主卧室内的按摩浴缸泡香氛澡,正当筋骨舒活、肌肉松软之际,忽然有人大按门铃,按得如乱箭揽心。H教授只好披袍、戴上眼镜,一肚子火气开门。门外站着三人,一位外佣,两位年逾八旬老夫妇操着浓厚乡音争先恐后喊着:“天天洗澡!”“楼睡了楼睡了!”“你不要讲话我来讲!”
H教授当然认得他们是楼下的老先生老太太,耳朵有点儿背、嗓门不小,老太太还中过风,需拄杖而行;老先生脾气不好,喜骂李登辉。H教授干脆用英语问阿佣苏克玛怎么回事,苏克玛说:“水从卧室天花板流下来如此恐怖,所有的事情都湿了,先生和夫人认为是你的错!”
的确,所有证据都指向H教授的浴室漏水,他必须像个男子汉负起责任。问题是,研究室型男人是最缺乏生活技能的,离了研究室,根本就是一尾无用之虫。H教授不会洗衣烧饭不会存支票更不会填报综合所得税,世俗杂务均仰赖助理代办。偏偏,他那能干的助理深造去了,正是手脚俱断时期,叫他怎么负责?别说进水排水管线这等高难度玩意儿,他连他家的电表、水表在哪儿都不知哩!
老先生很来劲,起早睡晚,每日坐在警卫室旁的阅览室给H教授晨昏定省:“朽了没?”意即:修了没?任何一个正常人都受不了这种压力的,何况老先生年事已高、爱生气,要是惹他动怒爆那么一条小小的血管。H教授拿什么赔人家一个这么……这么……这么“保家卫国”的爸爸呀!老先生也很技巧地暗示了,他儿子在法院上班,女儿在电视台服务。
H教授开始早出晚归。这不难,难在于三更半夜偷偷洗澡——当然,他再也不能享受消除疲劳的泡泡澡。由于问题可能出在排水管,所以他只能接一小脸盆的水按部位清洗,再把脏水倒入有点儿阻塞的马桶,再接一盆换另一部位,状甚猥琐。老实说,任何一个家庭主妇搓洗贡丸的用水量都比他痛快淋漓。H教授快疯了。
大楼警卫介绍的抓漏专家来勘察灾情,这给H教授带来第二个打击。专家说,旧大楼管线朽坏,牵一发动全身,工程做下来两个月、一百万跑不掉,当然包含帮老先生的卧室换天花板、壁纸。老先生觉得专家的话很“专业”,频频催H教授“快朽呀快朽呀!”亦步亦趋跟在H教授背后,好像他爸爸。
就是那天晚上,H教授打电话给我,却被我骂得满头包。他心情糟透了,出门透气。一个人喝咖啡、吃宵夜、看午夜场电影,凌晨时分站在大马路边不知何处是儿家。就在这当下,不远处一块妖光闪烁的霓虹招牌吸住他的目光,于是,H教授进了宾馆。
这真是美好的一夜,两小时四百五十元的“休息”时段里,他重拾泡澡乐趣,还奢侈地洗头、润发、刷牙。
H教授决定把一天切割成“研究室”“宾馆”“家”三区,在不同的处所做不同的事。从此,子夜时分,他离开研究室,带份晚报上宾馆休息两小时。从他轻快的步伐不难想象,他到那间秘密房间绝对不像朵丽丝·莱辛笔下《十九号房》女主角那般寻死寻活;相反地,他享受着比任何一个同处境女性所能找到的自由更胜十倍的生理解放。他先刷牙,再来洗头、将头发吹干,而且为了配合生活巨变,他的大肠蠕动节奏也由快板转成慢板,恰恰好在头发吹干之后才有需要去坐一坐,一面摊开晚报浏览。接着,当然是满满一缸的香氛泡泡澡,他瘫躺着,如重回母亲的子宫。
你不得不佩服研究室型男人,他们拥有常人缺乏的定力及“消化、内化机转”,这是我自创的语词,意即:他们能分泌独特的“精神消化酶”将原本的突发状况、尖锐困境快速消化、消化、再消化,接着深呼吸,将之内化为生活肌理的一部分,于是“困境感”消除了,生活恢复常态。这种高超的化解能力,在一般智识平庸者眼中,称之为“逃避”。
要不是我的朋友撞见H教授三更半夜步出宾馆,电告我,我也不会追查进而得知他那“水深火热”的**实况。我果然像一般数学不好、没什么见识的平凡人劈头一骂:“有毛病啊?不好好修房子去宾馆洗什么澡?白白花钱,你长这么大了不会盘算吗?”
“Actually,我算过,”H教授慢条斯理地说:“扣除寒暑假我一向人在国外,所以一年大概只需十万元宾馆费,五年才五十万,比修房子便宜、单纯。”
“慢着,”我问:“为什么只算五年?”
“嗯,这是一种资料判读的技巧,”H教授非常有把握地说:“我保守地估计,老先生老太太,应该活不过五年!”
3.小莉莉的强迫症
年轻的小莉莉跟老公住在龙蛇杂处的宅区,小两口有个梦:努力赚钱换一间环境清幽、住户单纯的高级住宅。
美梦还在热身,噩梦先来报到。
首先,几个太太抱婴携孩在中庭聊天:“你们家有没有闻到臭味呀?”小莉莉正好路过,听得太太们纷纷说:“闻到了,是不是死老鼠?”“没,像化粪池出问题!”
当晚,连小莉莉那长年鼻塞的鼻子都闻到一股极其恶心的恶臭;小莉莉老公确定那是粪味,找管理委员会总干事,怎么找都找不着,气得扬言罢缴管理费。
不出几日,整栋大楼一百多户全被熏得跳脚,有几位太太愤怒地说连炒出来的菜都有怪味,整盘倒掉喂猪猪都不敢吃呢!委员会动员住户义勇军逐户清查,几个月过去了毫无进展。又找水电专家会勘,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住户大会开了又开,总是有意见没共识,有共识没结论,有结论没行动,有行动没效果。几个月又过去了。
某日清晨,小莉莉被恶臭的便溺味熏醒,思及“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遂悲从中来。好死不死,她老公正巧翻身,一条大腿跨在她小腹上,接着伸来一只毛手。小莉莉的脑海布满化粪池影像,岂有闲情跟他鱼水合欢,遂嫌恶地推掉一只毛手一只毛脚,丢了一句:“只会想这些!”
这句话很伤人,她老公顿时一跃而起,气得去晨跑了。
冲突发生在早餐桌上,小莉莉把吐司烤焦了,她老公面无表情地说:“吃烤焦的东西会得癌症,小心点儿嘛!”
这话激怒了小莉莉,她嘴里仿佛含着鞭炮,一开口就炸:“吃大便就长命百寿不会得癌症啦!”
“你很凶哦!”老公瞪大眼睛。
“你要是张忠谋住帝景水花园,我就不会对你凶!”
“你什么时候变成拜金女?”
“总比住在这里‘呷塞’(吃粪)强!”小莉莉边喊边哭。
(注意到了吧,她三句不离便溺,从那时起,她的“有机肥强迫症”发作了。)
老公也受不了她三天两头“卤”这件事,一时情绪爆发,千不该万不该站起身拍桌。啪!一声话未出口,身手敏捷的小莉莉抓起流理台上一颗生鸡蛋——他们习惯在早餐吃吐司夹炒蛋——不偏不倚“蛋洗”老公身上的阿玛尼衬衫,还大叫:“我受不了!我受不了!”
她老公气得脸红脖粗:“你你你一大早跟我吵,难难难道不怕我待会儿开车出车祸死了?”
小莉莉失去理智:“我就怕你没撞死,保险公司不理赔!你放心,我会帮你找金宝山灵骨塔,闻不到大便!”
两个小时后,小莉莉跟我碰面,哭得像小花猫,擤完鼻涕,央求我讲个跟房子有关的故事。
后来查出祸首是某户屋主将原本三房两厅双卫格局改成六房六卫以便出租,施工的工人竟然把增加的四个马桶排粪管接到一般排水管,导致臭气冲天。
小莉莉看过精神科之后病情改善不少,但偶尔仍会闻到疑似之味。从此,她养成喜欢刺探别人家“**”的癖好。我不怪她,因为——我也是。
幕后花絮
电话铃响。
“喂!”我说。“是我啦,小莉莉!”
“怎么样,”我说:“这期《印刻》杂志登出《**恐怖片》看到没?写得够好吧!”“……”
“喂?小莉莉,你听到了吗?”我说,本能地拍打那支常常“秀逗”的话机。
哭声。
“喂,怎么搞的?你干嘛哭呀?”我说。
“你写得太好了。把我的委屈都写出来了!”小莉莉说。
“好就好,哭什么?吓我一跳。”我说。
“不过,有个请求,”小莉莉说:“我的朋友托我问你,他家住一楼连续淹两次水还得动员国军弟兄来搬那组意大利提花布沙发呕得要死,你愿不愿意把他的故事收进来?”
“可以考虑。”我说,在备忘录上写下“水沙发”。
“还有一个朋友,”小莉莉恢复一贯的嗲声:“好可怜哟,她花了三百万装潢,什么都是原木做的,不到一年居然被白蚁啃得面目全非,你帮她出出气好不好?”
“考虑考虑。”我说,写下“白蚁凶手”。
“还有一个更夸张,”小莉莉口若悬河:“她原本预算八十万装潢,结果设计师一直追加一直追加,最后居然交给她三百五十万帐单你说可不可恶?现在在打官司!”
“哦,”我说:“是蛮惨的!”写下“暗算”二字。
“还有一个……”小莉莉抢话。
“嘿,”我说:“你到底是中介还是老鸨?管太多**了吧!”
“没办法,人家天生就是做菩萨的料嘛!”小莉莉加重语气:“这个你一定要听,我有个朋友好惨好惨哦,花大钱装潢得富丽堂皇,结果有一天他身体不舒服回家,当场抓到老婆偷人就在那张很贵很贵的水**哪!”
“嗯,水床的确不适合快速整装才会被抓到,那个野男人一定是个中年胖子平常缺乏运动才‘挣扎’起不来……”我大笑,写下“临床证明”四字。
“你正经一点行不行,人家很痛苦的咧!”
“‘早发现’的痛苦比‘晚发现’的痛苦轻,不是吗?”我说:“不过,这个跟房子有什么关系?”
“这才是真正的‘**’呀!你们作家就应该帮我们‘探讨’这些怎么讲……这些利害关系、这些……”
“纠葛。”我点头:“也对!我们为什么必须背负债务买房子、装修房子?想在房子里实践什么?房子代表安顿还是牢笼?这问题触及人的社会职能与生物本能的对立、冲突,值得探讨。”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不太好意思问……”小莉莉得寸进尺。
“你就说吧!”
“有个女的朋友问,H教授在哪家宾馆休息?”
“干什么?”我反问,觉得很诡异。
“没有啦……”小莉莉吞吞吐吐:“她……她想跟他‘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