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漱石
穿漂亮的和服,吃美味的食物,住豪宅等,我也并非没有想过,只是做不到,所以甘心居于此地。
世人传言我积聚了上万的财富、建造了豪宅、买卖土地房屋赚钱等,全部都是假的。
即使积聚了上万的财富,首先我也不会住进这样肮脏的房子里去,并且我甚至不知道土地房屋的购买需要办理哪些手续。就连现在住的房子,也是租来的,每个月都要支付租金。我认为世间的传言一点儿都不负责任。
首先我希望能考虑一下我的收入,说到我怎样才能积累起巨万的财富的问题。也许有人会问,那么你的收入有多少?我的固定收入是来自朝日新闻给我的月薪。那么月薪是多少?我不知道由我说出来是好是坏,想问清楚的话,可以去问报社。其次的收入就是著作的收入,我的著作有十五六种,皆有版税。那么,版税又有多少呢?据说我的版税比其他人稍微高一点而已。如果我说出来,也许对书店不利。最畅销的书就是《我是猫》,除了传统的开本外,最近又印刷出缩印版。这两个版本共计三十五版,印刷数量初版为二千部,第二版以下大概有一千部。所谓的这三十五版当然是指上卷,中卷与下卷则版数较少。众所周知,我会按比例收到版税,即我是依靠著书来赚钱的。
一般说来,即使我能够做到写出书来卖,我也不想这样做。如果售书,则多少会生出一些贪欲来,如希望得到好的声誉,希望讨别人欢心之类的想法会在不知不觉中产生出来。而书的品质、品位则往往会流于低俗。最理想的是自费出版,只发给有相同爱好的人看为佳,然而,我本人很贫穷,又做不到。
对于衣食住的执念我也并非没有。穿漂亮的和服,吃美味的食物,住豪宅等,我也并非没有想过,只是做不到,所以甘心居于此地。
我喜欢漂亮的衣服,但没有穿流行服装之念,并且年龄也已大了,打扮也没什么意思,默默地穿上妻子给的衣服,但是,看到女人们穿着美丽的和服,心里还是觉得真好。
食物呢,我不吃爱喝酒的人吃的淡泊之物,我喜欢吃味道浓厚的食物。中华料理、西餐足矣,我不想吃日本料理等。中华料理、西餐,正像某位美食家所说的那样,哪一家店的哪一样菜是必须要去吃的,我的味觉不发达,据说味觉不发达者,只喜欢吃油腻的东西。我不喝酒,如果喝一杯日本酒,还觉得好喝,喝到两三杯,则已经不能再喝了。
代之以吃点心,只要有就吃,却并非想专门去买来吃。我喜欢喝绿茶,却不懂得自己如何烧茶水。我抽烟,也曾经一度戒过,但是认为不抽烟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于是又开始抽烟了。由于过度吸烟而使舌头粗糙,胃口也变差了,于是又暂停了一段时间,病好之后则又吸。经常在家里抽的烟品牌叫“朝日”。价格多少我并不知晓,也许价格便宜吧,妻子经常只买这个置于家中,于是我就只抽这种。只有在外出购买时,我会抽“敷岛”,那也是因为只要投入十分的硬币,也不用找零钱,非常方便之故。至于是否比“朝日”好抽,我也不知道。
对房屋的兴趣也与他人并无二致。现在的房子也是我那时去麻布的古董店询价回家的途中去看的。我将映入眼帘的每一家都看了一遍,并分别给打了分数。我对于建造房屋一事,也没有将其作为人生的目标,如果将来赚了钱,也想建造一座,然而,在近期的将来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对该如何建造房屋一事,也没有什么规划。
这座房屋只有七间,我使用两间,有六个孩子,所以显得非常狭窄。房租是三十五日元。房东说需与其他人一致,故而要四十日元,我说没必要再撒谎了,人们都说实价是三十五日元。也许房东生气了也未可知。占地面积为三百坪,所以院子并不狭窄。然而,树木、花草等都是我们自己栽种的,像这样带院子的住宅,恐怕三十五日元或四十日元租不到吧。称作园丁的人是一个恣意妄为之人,一旦让其打理一次,虽然这边并没有叫他过来,他也时不时带上一个年轻人过来工作。有时候连续一个多月到处摆弄,如果刻意去拒绝他,也觉得有点奇怪,什么也没说,但是花钱太多了。
我更偏爱明亮的家,希望可以住进更漂亮的房子里。我书斋里的墙皮有些脱落了,天花板上有漏雨的痕迹,非常脏,但是却没有维修天花板的人,于是也只能这样了。由于地板上没有铺榻榻米,冬天从地板的缝隙间吹进风来,实在是无法忍受,光线也不好。在这上面坐着读书、写作真是一件痛苦的事,如果很介意这一点,那就会没完没了,如果不在意也就算了。前一阵子有一个人来,说要给我一些天花板贴纸,被我拒绝了。我也并非特别喜欢这样的家,并非喜欢住在这样既暗又脏的家里,也是不得已而住之。
说到娱乐之物,我也没有特别的要求。我不会打台球,围棋、象棋也全然不懂。戏剧是最近去办什么事情的时候顺便看过一点,但是,可以使自己自然而然地为之感动的戏剧一个也没有,当然感觉不到有趣,音乐也是如此。即使是西方最好听的音乐也听不出有什么好,也许是我从未听到过那样优美的西方音乐的缘故吧,至今也没有产生过一次欣赏一幅书画佳作的欲望,日本的音乐就更谈不上了。只喜欢唱谣曲,前后大约有六七年了,如今对此也懈怠了,并没什么长进。模仿的是宝生派,师从宝生新先生。原本我自己也并非是热衷于艺术而去学唱的,卖力吟唱有一半是为了运动而已。
对书画我多少有一点自信。不敢妄称自己的造诣有多深,但是见到好的书画作品,不由自主地就会心领神会。受人之托也曾写过字,但纯属自己的独创,并没有专门学过书法。虽然喜欢古董,却并不属于古董的玩家。首先金钱也不允许。只根据自己的钱口袋去搜集佳品,与知识渊博完全有关系也完全无关。哪里产的,市价几何,我一概不知。然而,如果自己不中意,即使是几万日元的昂贵之物,我也不会接受。
窗明几净,这是我的兴趣所在,因为我喜欢清闲安逸、自由自在。
我非常想返回幼年时期,游手好闲地过日子。我喜欢明亮、喜欢温暖。
我自认为自己是一个神经过敏的人,常常会被某一事物感动得兴奋不已,太糟糕了。想到此,又觉得自己也有神经迟钝的一面。并不是意志坚强,具有推动力。总觉得在某些方面的神经感觉是完全迟钝的。
对事物的爱憎也很多。即便对身边的家庭生活用具也是常常有喜欢的,有不喜欢的。对人则因其措辞、态度、工作方式等,有我喜欢的人,也有不喜欢的。究竟我喜欢什么样的,不喜欢什么样的,我想以后有机会再记录吧。
我一般早晨七点多起床,晚上十一点左右睡觉。午饭后小睡一个小时左右,这样做,我认为对大脑缓解疲劳非常有效。我是一个懒得出门的人,不怎么出去,不过,有时候会去散步。因俗事而不得不出门的情况也并非没有,有时候也会出去拜访别人。
用于写作的时间也没有特殊的规定。有时候早晨写,也有时候下午或晚上写作。报纸上刊载的小说是一天写一次。如果积压在一起写,总觉得写不好。还是一天写一次即搁笔,让大脑休息好之后再写,效果会更好。我采取的并非是一气呵成的写法。写作一次大约要花费三四个小时。然而,有时候从早晨一直到晚上,也有写不够一次量的时候。认为时间充裕,却依然要花很长时间。而认为只有一上午的时间,却反而在截稿时间前成功完稿。
坐在透过纸拉门照射进来的日光充足处写作是最佳的,然而这个家里却没有这样的地方,所以我有时候会将书桌搬到檐廊下,沐浴着从头顶照射过来的阳光,执笔写作。天气太热的时候,有时候还戴上麦秸草帽坐在那里写作。在这种环境中写作,似乎写出来更精彩。还是明亮的地方好啊。
稿纸用的是一行十九个字,共十行的横格纸,轮廓则是由桥口五叶先生所画,拜托春阳堂印刷的。之所以选择一行十九个字,是因为在制作这种稿纸时,考虑到报纸排版用的就是一行十九个字。我使用的笔是当初G的金笔,用了有五六年了,其后用的是钢笔。如今用的是第二代Onoto钢笔,也并非是认为这种笔好用而用,那是丸善的内田鲁庵先生给我的,所以使用至今。用毛笔写手稿的事还未曾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