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别的圣城里,我们都曾找到了相关山峰的方志,但是这座北部圣山似乎千百年来都相当衰落。舜帝开创在远处拜祭的先例,已经湮灭了有关这座山的所有历史记载。当时我们根本就找不到有关这座圣山本身的任何著作。这对一个美国人来说并不奇怪,因为我们并没有专门论述落基山脉、怀特山脉和劳伦系岩层的书籍。可是,在游览了其他诸岳以后,我们发现北岳与我们期待的大不相同。
退而求之的是《浑源州志》。经过多方打听,我们知道当地居民私人手中有两本,我们租用了其中一本。书中有精美的插图和地图,包括极为精确的中国星图。在我那位塾师的帮助下,我们仔细阅读了这本书,对与这座山有关的所有资料我们都做了摘要。后来,经过交涉以及支付了若干鹰洋以后,我们从承租人变成了这些孤本卷册的主人。再后来,我又获得了珍贵的《恒山志》!
从《浑源州志》中,我们很高兴地得知,在登山之前,我们用一个小时就可以走遍周围的平地。这里以前有200座庙宇和神龛,还有大量的题词碑刻,说明这里曾有大量的朝山香客,既有官方的,也有私人的。每个来这儿的皇帝为了纪念自己的到访,几乎都要给圣山留下某个封号或新名称,因此,整个地方的名称显得非常混乱。
官方的拜访似乎随着清朝政权的倒台而终止了,可是在编写《浑源州志》的时候,这儿每年5月仍然要举行集会。尽管这些活动名义上以宗教为根本动机,但方志编写者认为,在有些寺庙上演戏剧还是有必要的。而有些人则坦率地承认,他们来这里只是为了躲避平原的酷热。还是不要让《浑源州志》的作者因为宗教的衰落而感到沮丧吧。宗教虔诚在即将消失之前总是显得陈旧;可是它的根却深深扎在人们心里,而且每个时代人们都在追寻上帝。
至于其他信息,似乎与现在人们所熟知的差不多:各种风景名胜,各种各样的古董,举这两个例子就足够了。“古时候,有两股泉水,一股是甜的,一股却是苦的。苦的那股泉水现在干涸了;那股甜水自一个违法的人喝过之后,也干涸了”,也许这就像我们西方的“朋友”坦塔罗斯[1]喝过的泉水一样。“石脂图有许多鸡蛋状的石头,上面有五种颜色的条纹。”我们见过这种石头,孩子们喜欢玩的很多弹子都是用这种石头做成的。但这五种颜色!中国人是否只能识别五种颜色?即青色、朱红色、黄色、黑色、白色。他们能否识别其他颜色,如橙色和紫色?这些问题当然都是题外话。我们已经习惯说七种基本颜色,就是光谱中看到的颜色,虽然我们也不明白为什么不是20种颜色。现在我们的老师告诉我们,其实只有3种颜色,即红色、绿色和蓝色。至少汉人在颜色上只认红、黄、蓝。
这个地区总是容易受到北方人的侵扰,所以防卫问题就凸现出来。元朝时期,一位著名的军械士,即孙拱,曾在这里住过。
有一年,他制作了280套盔甲送给皇上,也许他有一座工厂,里面有几个帮手,这实在是棉衣制作史上一件了不起的事。后来,他设计了一种新的款式,也许是受到巴利帕努的启发,后者曾送给哈里发一顶帐篷供士兵宿营,但这种帐篷可以折叠,便于搬运。孙威的儿子孙拱,就像拉美西斯二世一样,设计出一种新的铠甲,既可以当铠甲穿,又可以折叠和搬运,这可能属于十字军东征时期极为常见的锁子甲一类,现在苏丹人仍然在使用这种铠甲。至元十一年间,他制造了可以折叠的盾,这让世祖皇帝非常高兴。皇帝用钱和丝绸奖励了发明者。后来,这位发明人被任命为诸路工匠总管,于元贞九年又一次得到提拔。
孙拱的父亲孙威也是著名的军械师,他制作了一件由“蹄筋翎根”组成的“铠甲”呈给皇上。进行试验时,最强的弓射出的箭也没有穿透这种“铠甲”。皇帝非常高兴,可是突然又大怒起来,因为在回答“汝等知所爱重否?”的问题时,那些将军没有提到孙威的发明。天子奖励孙威“金符和一个新名字”。学习《圣经》的人会联想到假玻璃宝石,或者特塞拉式的款待,以及在拔摩岛书信中提到的新名字。
艺术或技术被认为是神的礼物,这种说法用于“北方的保护神”恒山是恰当的,因为在这里出现了发明盔甲的天才。
方志中还有关于北岳不再被用作拜祭之山以及重新恢复的可能性等记载。下面我们选取了明初马文升这个疏来看当地人的典型感受:
皇帝过去常常祭拜12座山,其中包括五岳。在秦汉隋唐时期,他们也祭拜四海的神,黄河的神以及扬子江的神。唐以后,黄河以北的山都丢掉了。宋代时候,他们无力收复,因此宋朝无法拜祭北岳,所以他们在来自北岳的石头面前祭拜。明朝已经征服了这些地区,我们应该到北岳来拜祭北岳。我恳求陛下把这件事作为国家大事,命令官员从税收中拨付一部分给浑源州,用以重建和修复北岳诸庙,还要派大臣来为纪念碑撰写碑文,以便后代明白陛下做了些什么。从今往后,希望陛下能到北岳封禅,以修正几百年来的错误。
这个故事与隐士库斯伯特林,林迪斯法恩主教兼修道院长的故事非常相似。当丹麦人占领部分沿海地区时,七个僧人抬着他的棺材游走,棺材停在哪里,就在哪里建起一座教堂来纪念他。可是停下来的地方总是林迪斯法恩教区的总部。这些教堂一直维持到丹麦人的灾难过去。如果不是这位圣徒用奇迹来表示他更喜欢在内陆选一个地址的话,林迪斯法恩也许早就被收复了。
在结束对《浑源州志》的研究时,我们检查了“书目”和嘉祥写于乾隆癸未年三月的序言,以及他在“芝亭”所盖的两个印章。[2]这个亭子的名称很高雅。因为“芝”是一种令人快乐的植物,可能是一种真菌,能使人长寿。序言中对于曲阳篡夺北岳的荣誉感到有些不满,但承认北岳最终还是恢复了称号。皇帝钦差的正式祭祀推动了新版州志的产生。至于其他事情,让第一篇序言中的文字来描述吧:
五岳为万山之长,而北岳之功最巨;大同为神京门户,而北岳又为大同之门户。限绝中外,表率边疆,如古大臣气象,岩岩谔谔,以调和镇静为功,有令人望见无不生畏敬者。以故崇嶐嶻嶪,屴崱巉岩,山之貌也;洞穴窈窕,林阜蓊郁,山之文也。楼观遏乎云霄,赑屃镇于风雨,阴阳昼夜,鲸鼉逄鍧,山之粉饰而附丽也,而岳俱无庸焉。
然岳自虞舜在位,名即见乎书史……以舟车所万不克至者,莫不思骋其辙迹,而停骖于岳者卒罕。即学士大夫家,神游梦幻之境,往往行诸翰墨,托为诗歌,而岳纪篇章不少概见……信足以昭圣代之典章,还山灵之面目,非徒向所谓貌与文与,粉饰附丽者也。
大同府一位名叫嘉祥的官员为人们不愿来这儿而感到悲哀。那些文人来这里也没有什么收获。看如今,北岳的名声居然吸引了一位来自远方的热心旅行者,他带着欣赏的眼光仔细阅读你的著作,打算当尘埃落定时,沿着你的足迹爬上山腰,想要在一个远方民族的文献中描写这儿的景色、这儿的山峰、这儿的村镇,以及人民的勤劳,所有这些可能会再次得到赞誉。
州民托福荫远,雨旸时若,岁屡降康。偶有凶灾,亦祷辄灵应。戴白垂髫,岁时歌舞,不少间焉。迩来声明文物,远迈前代,是神之大有造于浑源,若独厚焉者。
显然,这座庙非参观不可,因为它一定吸收了北岳的神圣影响。值得注意的是,泰山的圣城在山南,恒山的圣城在山北。古史中明确说道,这条山脉的影响力覆盖了太行和巫闾之间的所有地区,还有一位非凡的学者竟然说作为京师门户的恒山还在保卫并支撑着国家,因此,它的作用无与伦比。走近这座庙宇的时候,我们的皮肤微微有些发麻,但很遗憾,我认为它作为守护者的影响并没有使我们受到很大的触动。
在从入口牌坊下面经过的时候,我们开始意识到,那位老作者写得要比他所了解的更好。在现代,这座庙宇对这座城市的恩赐也在增加,其方式则是他当时难以预料的。路上,车夫跟我略微谈起过一些变化,现在这些变化都得到了确证。这个地方以前有祭拜者伴着熏香,在泥塑菩萨面前跪下来,或者不那么迷信地面向距离平原上的八角形城市有十里远的恒山顶峰,并不那么虔诚地跪下。而现在,这儿却聚着一群前来学习的孩子。他们不是简单地吟诵古老的儒家经典及其注释,而是开设了更新更广的课程,教师们都很关注新学问。车把式曾告诉我们,镇上有很多孩子,他们都在这庙里上学,所以有些街道空无一人。父母和年轻人都看到了良好教育的价值。
我们仔细观察了恒山庙的这个新起点,或者说地图上的名字——北岳行宫。它很和谐地位于这座城市小小南郊的南端,在郊区的边上。它和城市之间排列着密密麻麻的房屋,可是朝着山峰那个方向,乡村却很开阔。因此对离开这座庙的祭拜者来说,没有更多的东西可以吸引他们。在大门的上方是用大字书写的古老称号:
崇明广德宫
最里边的建筑物里有一座石碑,上面竖写着几个大字:
北岳恒山老君
前庭院内一个面向北岳的牌楼上是一句祷文,说的显然是恒山本身:
护国卫民
可是新精神的出现非常明显,不仅表现在大量香客的消失,而且还有许多男孩到这儿来上学。在入口处牌楼的旧名称下面,是一个新的公告:“学校在此上课”。而且学习的需求似乎非常迫切,白天和晚上都安排有课程。此外,在同一座牌楼上还有天足会分会的一个布告,倡导破除迷信和陋习,反对抽烟喝酒。这几乎不可能是为女孩子们规定的,因为这座庙里没有女校。又一想,我们觉得在男孩子的学校进行宣传对于天足协会来说是很自然的。中国母亲为自己的女儿裹脚,好让她们更具有吸引力。这是新思想长期的道德宣传,已经被有些妇女接受了,并在公众的注意下坚持这样做。如果美国妇女为节制饮酒和举止正派做了那么多事情,那么天足会为什么不能通过公告和家庭内的个人劝告来这么做呢?与此同时,庭院四周都是男孩子们的教室,使得它成为男孩子们一流的操场。
朝山香客离开北岳恒山脚下的磁峡后,路上遇到的第一座牌坊,上书“神功翊运”。盖洛 摄
在这之前,车夫已经跟我们说了这件事。他说,民国建立以后,庙宇变成学校是非常普遍的事情。假如变化真如他所说的如此广泛,那么古老的希望就真的能够实现,以后的幸福还是要靠这些地方来保证。学者们从不同的立场肯定了车夫的说法,他们也许会为经典的消失而感到遗憾,正如一位拉斐特学院的老毕业生所感到的遗憾一样,然而,他们看到了在民间广泛传播知识的前景。我们看到其他一些庙宇也正在改成学校。在华山,我们有幸住在一座庙里,顺便说一句,这是一个古老的习俗。这里圣城中也有几座庙宇保留着同样的用途。以前只是向香客提供食宿,现在任何旅客都可以得到庇护。庙里的一幅画很有象征意义:僧人躺在那里奄奄一息,而他的棺材已经在门廊里等着了。
我们参观了一些庙宇。这里曾一度有200座庙宇,州志的最新版本中提到了60座,这可能包括了城市和乡村地区的全部庙宇。庙宇中最古老的似乎始于唐代,该庙坐落于北部一块孤立的岩石上,是专门奉献给音乐的。太和元年,有人在这个岩石上休息时听到了动听的旋律,旋律消失的时候,传来了这样一个声音:
律吕,律吕,上天敕汝是月二十五日行硬雨。
然后听到无形神仙离开的声音。他回到家把这件事告诉了乡亲们,村里人都去收庄稼。到预言的那一天,一切都已安全入库。预言真的实现了,天气突变,下起了倾盆大雨。“皇帝听说了这件事,就下令建了这座庙。”这是音乐力量的一个有趣例证。音乐具有感化野蛮人的魅力,这是一个经过证明的事实。音乐还能引来老鼠和孩子,哈姆林[3]有很好的理由来了解这一点。可是音乐能让云彩追随自己,并通过下雨来表达感激,却又是提供了一个新的证据。
“礼”卷中记载了一些古代在类似背景下使用的礼拜仪式。这是否为了表达对岳神带来充足雨水的感激呢?
入夏久旱,麦秋不登。军有脱巾之虞,民怀纳沟之惧。爰陈苦状,告急于神。惟神至明,有祷必应。倒悬斯解,灾沴潜消。吏民欢腾,感颂无已。敬陈薄奠,仰答神麻。愿施无倦之仁,俾获有年之庆。尚享。
这样的祷词对普通的农民是有益的,当然,还有源自明代的另一种记载,其表达方式更适于那些有权人。
下面的描述也不仅仅是一篇文学作品:
成化戊戌岁,自暮春抵中夏,旱魃为虐,累月不雨。赤地千里,草木憔悴,禾稼枯槁,民方以为忧。都宪李公奉玺书抚是邦,遇灾而惧,忧形于色。乃率属侧身修德以自责曰:酷政虐下与?处事乖方与?律己不廉,有以致之与?冀回天意,而尤叩山川灵祠能兴云致雨者。
久之,弗获感应,阖境皇然无措。佥请于公曰:北岳为朔方之镇,素灵异,有求辄应如响。愿公积诚以祷之,庶获其报。遂以身先之,即日薰沐斋戒,居外寝,自为祀祠,遣官赉礼币诣祠宇,至诚恳祷。须臾,甘澍随布,三日乃止,四野沾足。枯者苏而仆者起,室家胥庆。非惟喜有秋之野,而尤喜其可足边饷之供。公之为民忧国之心为何如?佥曰:是功也,伊谁之功与?归之于公。公不自以为功,归之于神。神乃奉上帝命以福斯民,亦不自以为功。然非都宪公之德足以格天,曷克臻兹?而都宪公卒以功归诸神。公讳敏,字公勉,河南襄城人。由名进士任监察御史,历廉宪左右方伯,而升今职,在在有声。大同守安陆周侯,正恐其事久无传而湮没……勒诸坚珉,以纪其胜。
我们已经被乔宇写的一些随笔吸引住了。粉红色的桃花覆盖了山的两侧,令他欣喜若狂。“从者云,是岳神所保护,人樵尺寸必有殃,故环山之斤斧不敢至。”可是有些胆大的恶徒就是不惧灾祸,因为乔宇当年所描述的松树今天已经所剩无几了。他说,早先曾梦到过北岳,来到这里以后,发现它真的和梦到的一模一样。当然,很难相信“那块飞到曲阳的石头留下的大洞依然存在”这样的话。我们也不想验证这个说法,因为我们没有测量过安王石,所以无法检验它和这个洞的尺寸是否一致。另外,我们也不想调查有关上曲阳和下曲阳的争论,下曲阳在元和年间,也就是806—820年间,曾受到祭祀。
城市东北不远处是龙角山,人们在那里建了一座庙,来纪念孟姜女。在残暴的秦始皇修建长城时,这个女子为死去的丈夫哭得很厉害,以至于部分长城都倒塌了。
沿着这些时代变迁的标志,我们沉思着走回到了住处。其他诸岳并未显现出人们信仰的衰退,可这里的庙宇却明显地消失了,并且没有人为此感到遗憾。在16世纪的北欧,许多闲置的古老修道院得到了很好的利用,剑桥的一个女修道院荒废以后被改成了供青年人求学的学院。我们也在辽阔的中国目睹了这一过程,但我们不希望教育会驱走宗教虔敬。下面这段祈祷文的精神似乎还是正确的:
惟神宅幽、并之土,钟昴、毕之精。擅一方而独秀,与四岳而齐名。论其基则盘纡磅礴,语其势则博大雄浑;望其峰则崒崷硉兀,玩其泉则觱沸奫浤。兴云出雾,凝露降霖。兆民由是而阜殖,庶类借之以化生。是诚宇宙之奇观,华夷之巨镇也。我国家正祀典,锡以崇称,爰构正殿,旁列连楹。门垣饰以黝垩,栋宇杂以丹青。值岁时而祭享罔忒,遇灾患而祷祀攸兴。所以报神之德而祈神之休者,亦甚殷矣。何乃近岁以来,物产不育,民生不宁?是岂惟人之所痛,抑亦神之所矜?我惟神告,神其听我:广含宏之德,惟好生之仁;登年岁于大有,跻民物于咸亨。是岂惟人之有幸,抑亦神之有荣也!神其念哉,神其歆哉!尚享。
若想读到皇帝献给北岳之神祈祷文的中文原文,请见“帝”卷第54页。
[1] 坦塔罗斯(Tantalus)是希腊神话中的一个人物。作为宙斯的儿子,他过于放肆,触怒了诸神,所以在冥间受罚:他虽然站在水中,但却口干舌燥,每当他俯身去喝水时,水就会退去。
[2] 前言的其他作者是:第二篇:桂敬顺,1763年。第三篇:和其衷,1764年。第四篇:张崇德。第五篇:赵开祺。第六篇:蔡永华。——原注
[3] 哈姆林(Hannibal Hamlin,1809—1891)是1861—1865年间的美国副总统。他在副总统任期内,曾经主张解放黑奴和武装黑人。这儿所说的“音乐还能引来老鼠和孩子”,可能就是指哈姆林所见到的黑人社区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