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天宫高悬着一块木匾,上书“白帝参拜处”。在这个建筑群的前面,我们受到了两种不同宗教代表的欢迎,他们一起以非常得体的礼节欢迎旅客的到来。其中一批人是来自中国内地会的瑞闻生夫妇和他们两个漂亮的孩子。他们就像候鸟一样,只是为了躲避夏季平原上的酷暑才上到这一英里多高的地方来的。另一批人则是一群道士,为首的是道观的住持。无论春夏秋冬,他们都住在这儿。那位传教士和道士们一起护送我们登上钟楼和鼓楼之间的台阶,进入了方形的金天宫庭院。金天宫不但是华山庙宇中位置最高的一个,也是香客们的目的地。他们带来自己的旗帜,盖上这儿的印记。这样在以后的岁月里,他们就可以向别人展示这面旗帜,以证明他们已经朝圣过华山,不仅仅是到达了城里的主要庙宇,也不仅仅是包括了谷口福地,还包括穿越刀锋峡,翻过令人目眩的苍龙岭,一直抵达南峰长亭,到达真正的南峰。
我被安排住在入口左边的一套房子里。入口处的题词是“于人富足”。这句话看起来非常含糊,让我们想起了贴在旅馆房间里的那些价目表。不过,我们的道士房东却真的非常殷勤,他很快就捧来了一个圆盘,每一格里都放着许多糖果。这里的视野的确非常开阔,我们从这里就可以看到棋盘石。秦始皇或者他的一位祖先曾在那里跟神仙下棋,赌注就是华山,结果还是秦始皇赢了!从那以后,道士们就宣称,他们拥有华山的所有权。说真的,或许那位神仙自己也很想得到它。
眼前的景象足以使特纳[1]心驰神往:
北山白云里,
隐者自怡悦。
相望试登高,
心随雁飞灭。
这是孟浩然的诗。开元年间(公元713—742年),他因得了痈而丧生。恭思道[2](文学硕士)将其收入了他自己翻译的一本非常精致的中国诗歌选集,题为《来自中国的小花环》。
在其他名山大川,我们也听到过许多关于秦始皇的传说,但在这里,我们可以找到充足的证据来证明他的存在。即便他和神仙的比赛不那么令人信服,显示他伟大功绩的遗迹也还是不胜枚举。从西一直往下走,就到了当初他统治的中心地带。秦之前,这里是周帝,更确切地说是周王统治的区域。周把领地延伸到了渭河以北。今天当我们把目光投向那边的时候,可以看到洪水依旧在泛滥。周王的都城如今叫作镐林,这个名字让我们马上联想起这儿古老的陶瓷艺术。这个地方现在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三流城市,但它对于英国浸礼会传教士和意大利圣方济各会的修士们来说,却是一个非常值得占领的要地。周王觉得这个地方做统治中心有点偏,就把都城往东南方向迁移,选定了河南的洛阳作为新都。即便如此,他们对王国的控制也在逐渐地衰弱,各诸侯国越来越自行其是,这就跟奥地利、巴伐利亚、萨克森的公爵们以及勃朗登堡和汉诺威的选帝侯们逐渐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手下独立那样。现在,这些诸侯国中最伟大的秦国就展现在我们脚下,它的疆域从这儿一直延伸到日落的地方。秦侯断绝了自己与周王朝的宗主关系,并自立为王。他的继承者青出于蓝,不但重组了国家,而且进一步提高了秦国的地位。关中成为秦的首府,从这个角度看,它几乎就在我们脚下,现在它被称为西安。我们在《中国十八省府1910》一书中对它进行了描述。现在,我们将从这高耸入云的山巅继续我们对它的沉思。
当我们俯瞰这座曾经遍地烽火的历史名城时,只希望有办法描绘出这座城市的兴盛和沉浮。那些老隐士曾经目睹了太多的世事沧桑,对他们来说,两个世纪简直微不足道。又曾经有过多少来自遥远国度的异邦人,曾对着朝代的兴衰抒发过他们的景仰之情。早在唐代,中国就出现了来自波斯国的景教传教使团,他们还随身带来了许多书籍。当他们按照唐朝皇帝的要求把这些书籍翻译成中文的时候,他们是否曾来过这里,是否曾攀登到山巅以求清静呢?当他们在清晨、中午和晚上吟唱圣歌时,这些山峰可曾回应过他们的低吟?他们是否选择了一些洞穴,供他们的隐士来居住?要是能去探究一下这上百个悬崖居所,看看有没有什么花卉图案的装饰,后者是这些波斯传教士在马拉巴尔和马德拉斯以及在波斯和中国留下的足迹,那将是很有意义的。皇帝命令雕刻的那些刻有景教圣经译文的珍贵石碑也许被塞在了哪个墙缝里,或者被放在某个古老道观藏经阁最深的壁龛里,可它们也许还是会被人挖出来。经历了许多冒险和逃亡之后,也许能在西安城下见到他们竖立的纪念碑,上面用中文和波斯文镌刻着长长的铭文,讲述他们是如何被巴比伦的大主教派遣到中国,又是如何在朝廷里取得成功,如何使当地的信徒皈依,以及他们如何训练了中国的神职人员。
我们有理由猜想,横匾上的题字“白帝参拜处”多少透露了遗存的一点点景教教义。我们知道,道家学者鲁某受到了景教教义的影响,赋予道教独特而又不完善的景教色彩。作为创始人,鲁为各个秘密教派制定了教义,并且建立了很多秘密团体,隶属于这些团体的成员都必须崇拜一个白脸神。无论我们的猜想是否正确,这个半空中的山巅庙宇的确是参拜白帝这一大神的一个绝佳场所。
被称为藏龙的自然堤道。从某个角度讲,这是美丽华山进香道路上最危险的部分。
景教教徒们的身影刚从我们眼前消失,又出现了另外一群人。有一个是鞑靼基督教徒,一位大臣的儿子,他选择了隐居生活,并在一个洞穴里住了下来。从河中府来了另一个修道士,他们决定一块儿去耶路撒冷朝圣。皇帝把礼物和一份对他远在西方的家族的委任状交给了他们。他们离开了故土,取道西南,经喀什到了亚美尼亚、格鲁吉亚、君士坦丁堡、那不勒斯、罗马、加斯科涅,最后回到了波斯。他们在那儿获得了大教堂里最高的职位。一个鞑靼隐士居然成了巴比伦的大主教!
接着,我们看到从遥远的西方来了一支威尼斯商人的往返商队。他们到了哈拉和林,[3]发现这个伟大的鞑靼汗还有别的访客,其中甚至有一个名叫巴兹尔的英国人。他是否酷爱登山?他是否登上过这个悬崖,满怀渴望地眺望遥远的家乡呢?
光线暗淡了下去,这些基督教堂与它们在幼发拉底母教堂的所有联系被切断了,黑暗吞没了一切。当我们再次观察脚下的这座城市时,这个一度兴盛的基督教运动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另外一个景象出现了:一个意大利人从海边来到了这里,惊奇地注视着这座圣山,并且对那块牌匾的记载产生了怀疑,不相信900年前这儿曾经有过一群波斯人。随后,我们眼前不断地跳动着各种各样的图像,直到我们看到匆匆忙忙的信使到来和全力以赴的准备工作。西安府再次成了首都。一个凶残的皇太后,出于对死亡的恐惧,从禁宫里逃了出来,赶到了这座圣山,并向华山之神祈祷以求帮助。这个帝国兴起的地方,正好是它结束的地方!当一个历史学家兼探险家来到这座高山时,还有什么能比看到两个宗教团体的代表站在一起欢迎他更让人开心呢!要知道,这些年来为了争夺对中国的控制权,这两个宗教团体之间的斗争从未停止过。
当我们站在这儿从容地注视着这片中国最伟大的地区之一时,很容易联想起古代的圣人。我们脚下就是这个帝国的发源地:就像阿尔弗莱德王的温彻斯特,迈尔斯·斯坦迪什[4]的新普利茅斯一样。除了这些联想,从这个天然摩天大楼的顶端看到的美景确实是语言无法描述的。一片雨云从窗前卷过,遮住了眼前的美景,我们的注意力完全被闪电在云层之上的表演吸引住了。“神雾”散去,夕阳的余晖又一次闪现在眼前。老子对“道”的描述同样也适用于华山的夕阳。
致虚极,守静笃!
“华岳”图告诉我们,陈抟就是在这座山峰上“养静”。地球上恐怕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养静处所了。希夷的题字如下:
一片野心都被白云留住,
九重宠诏休叫丹凤衔来。
不远处就是静笃殿,“一个道士的肉身坐在神殿上,一点都没有腐烂,穿衣著履,就像一个活人般立在那里”。我们没有见到他,也没去参观宽8寸、长100尺的“长空栈道”。“人走在上面,就像走在半空中一样。”一个去过的人对它的描述是如此有趣:“一对锁链悬下来,人下到锁链的尽头,那里有楔进悬崖的长铁钉,上面铺着一块窄窄的木板。齐胸的高度横着一条锁链,香客面向悬崖,张开双臂,双脚同时横向移动。这条路的尽头就是安静的避难所!”
要知道,我们现在所在的南峰是华山的至高点,也就是华山的顶峰,而且“山顶上笼罩着一个厚厚的光环”。南峰位于另两座山峰之间,“如人危坐而双引其膝”。峰顶的池塘就像一个摔破的水瓶,池里的水清澈见底。南峰上有五个排成一线的突出部分,中间是落鹰峰,东边是松桧峰。老祖洞就在南峰的最高处,又叫至高洞。李白登上了落鹰峰山顶之后说:“此山最高,呼吸之气想通天帝座矣,恨不携谢朓惊人句来搔首问青天耳。”南峰诸峰中的落鹰峰最有名,但最高的却是松桧峰,正好就在诸峰中间,被称为南峰之主。
金天宫是白帝的祠堂,位于松桧峰山腰。从祠堂后面往上,向东就可到达南峰的最高峰,《姚志》中是这样说的。我们发现这个记述没错。只是我们没有见到住在净天池里的那条龙。我们还有许多地方没有游览,不过我们参观了摩天崖。
暮游南峰之巅进一步证实了我们的最初印象。如果离开了寺庙庭院,我们就能看到我在18个行省所欣赏过的最迷人景色。五座高耸的山峰构成了美丽的背景,其中的四座山峰环绕着我们所在的第五座山峰。到处都是茂密的植物,其色彩很像是热带植物,然而要更为温和一点,因为海拔高度补偿了纬度。这个地方就像天堂一样,金天宫的环境更是无与伦比,令人流连忘返,难怪各个朝代的隐士都会聚集在这儿,与自然和谐共处。这儿的大自然是多么美妙啊!除了野草莓之外,这里似乎找不到什么能吃的东西,我们曾期盼这儿有欧洲越橘和其他山区的其他特产,但结果没有找到。上述《华山志》里列出了57种不同的山区特产。不过,我们可以尽情欣赏兔铃、紫罗兰、荷兰石竹以及山谷中洁白的百合花和白桦树。与蓟混生的大量的欧洲蕨让人联想起苏格兰、瑞典等北欧国家。对隐士们来说,这里是一个非常安静的聚集地,他们可以在这儿抑制那些爱慕虚荣的思想。
对于陈抟这样的睡仙来说,这里非常适于睡眠。我们发现华山是一个绝佳的睡觉天堂,不幸的是,虽然睡得很好,可却几乎无梦。我们本来希望能做些好梦的。我们也做过一次梦,可仅仅梦到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州《多伊尔斯顿日报》上发表了文章而已。我们本来应该可以见到西岳之神和他的4000个仙女来访的,可我们没有,而仅仅梦到了一份《多伊尔斯顿日报》!尽管我们一心一意想做个好梦,可我们的热情还是无法与甘宝相媲美,他昏睡了七天七夜,醒来之后把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的所见所闻写成了一部书。
我们所住的地方在最高峰,但并不是在这座山峰的顶点。山顶的那块平地离我们只有一臂之遥,人们当然不会满足于让它这么简朴而自然地矗立在那里。一个小小的石头牌坊构成了通向一个小神龛的入口,这里有一个南阳池,还有一个浴月池,周围的岩石上铭刻着各种各样的题词。我们把它们全都抄了下来,希望通过研究这些刻在这个最神圣山峰绝顶上的象形文字,或许可以窥视人性深处的一些东西。下面是27个题词中部分内容的译文。
高石路通金神(秋神)。水池。后殿。殿内。北西庙(这个名称非常奇怪,因为中国人习惯于说西北),南阳(池)。石门。高亮。杨庆书于白昼。高峰群集。峰登巅抵。太华头。辛亥之秋(1911年)民国兴。三重天。袖梯天生。仙境外景。民国五年六月初六(1916年7月),安庆陈树藩题:“天地奇景,圣灵特成。”
南峰和西峰之间有一条巨大的堤道相连,这条堤道只比苍龙岭稍微安全一点。西峰极为孤独和神秘,就像莲花的花瓣那样覆盖着一个悬崖。它的下面就是一头石龟,伸着腿,昂着头,像是要走的样子。据《华岳志》记载,西峰寺的下面就是著名的舍身崖。我们在从青柯坪向上攀登的途中曾见过那可怕的崖壁。《鸣钟记》将连接西峰和南峰的堤道称为“回龙道”,它跟苍龙岭一样蜿蜒曲折,但要比苍龙岭宽一倍。
中峰的神宫恰巧位于一个盆地中,可免受暴风雪的侵袭。我们去那里主要是为了和吴泰周[5]夫妇会面。他们也把自己那个害羞的小家伙从黄色的墙壁、黄色的街道、黄色的尘土中带上了山,让他在鲜活的绿色中振作起来,以便使他们还能继续在冬天的潼关工作。潼关是黄河拐弯处的一个要塞,距离这里不到15英里。
7月的某个星期日,17名道士在位于圣谷的中峰神宫聚会,“各派”道士都派出了自己的代表。这天是祭祀火神的日子。在这个星期日,由于祭品太多了,使得灰烬飘满了庭院,也弄得祭祀者满身都是灰。这些道士在聚会时讨论些什么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或至少是跟华山有关的事务。他们多久才会进行一次跟日常生活无关的宗教性会谈呢?这么多的教会、典礼或学说等问题消耗了道士们的大部分精力,而时代的伟大运动和未来的趋向却常常被忽略。基督教教会的会议和聚会是否也会给一位中国参观者留下这样的印象呢?
我们的住所算是这儿主要的大建筑了。在夏季,这儿每天都挤满了香客。不但有强壮的男人,还有小脚女人,她们的小脚踩在特别为她们凿出的凹坑里,靠铁链把自己痛苦地往上拉。随着夏季的消逝,这儿的道士就会去参拜六个墓穴,然后检查自己的粮食储备,以确保自己的储备在必要时可以维持3年。朝圣的人群渐渐散去,夏季的寄膳者也打起包裹下山了。群山披上了银装,给人另一种可爱的感觉。因为雪从9月会一直持续到来年5月,所以山路无法通行时,道士就会在自己的冬季隐居所安顿下来。在此期间,他会进行雕刻、修理、给神像镀金,还是为了信仰而专心研读经书?他会不会去审视自己的灵魂,看看自己是否相信那些零售的和学到的教义?他的拜访者从遥远的斯堪的纳维亚带来的书籍会不会引起他的阅读兴趣?另一个宗教的捍卫者在阿拉伯独处的三年中才发现自己的知识是多么匮乏。
在那个“于人富足”的房间里美美地睡了一宿之后,凌晨4点左右,我们就被破晓的晨光所唤醒。在峰顶逗留的时间有限,最好不要浪费每一个小时,因为时间过得实在太快了。我们在海拔如此高的地方漫游,攀登峭壁,探索庙宇,很快就搜集到有关这个鲜为人知的疗养胜地的大量珍贵资料,足以写出整整三卷书。在这儿还必须补充几个例子。
神炉殿,又称老子炼丹炉,就在西峰的西南方向,落鹰峰的西北方向。这炉子有10英尺宽,甚至超过了10英尺,高约6英尺。走廊上雕刻的一个小小的蓝色神像是这座道观的标志,该神像描绘的是“阎王”。道观里有奇怪的三个雕像组合:观音(这名字的意思是倾听祈祷的人)、老子,还有一头牛。事情也许是这样的:这位哲学家从前确实曾骑着一头牛渡过一条涨水的河,虽然这个联系有点奇怪,但也许我们还记得另一位最伟大的智者[6]曾经骑着驴穿过汲沦谷的事情。不过仔细一想,也可能是老子曾用此牛耕过田,可是香客们并没有去崇拜那头牛。这个神殿的特色在于,将硬币放在这个神炉里加工,然后再在神烟中熏过之后,就可以用相当于等量金子的价格卖出去,把它挂在小孩脖子上,“这样他们就不会得病了”。在人们都受过教育的今天,一想到这种披着宗教外衣的虚伪之事,确实让人感到恶心。
但这个神炉的作用并不限于此,道观的这个神炉正在加热一个大锅炉,那里面是长生丸。我估计,跟丹一样,中国的长生不老药会准时在满月后的一分钟炼成。我们没能去参观中央湿地,长寿百合就长在那儿,我们真应该选择去看它而不是那个长生丸。
华山绝顶薄雾中的神炉殿。相机架在浴月池旁,请注意刻在天然岩石上的那些大字。盖洛 摄
别忘了那个被称作“华山头”的巨石——可是谁又能忘记呢?《万志》中称其为劈斧石,有100多英尺长,正好位于西峰的顶端。它被分成了三块,传说是被一把斧子劈开的。为了找到观看这个华山“斯芬克斯”像的最佳视角,我四处漫游。这个巨大的人头像不是人工雕刻出来的,而是由一种自然的——或不自然的——岩石形成的。穿过“峰谷关”,南峰金天宫的钟楼是观看这个头像的最佳地点。在那儿,你可看到一个被勒杀巨人奇妙而神秘的幻象——张着嘴,吐着舌头。
这儿的闲暇使我们有机会从香客那里获取了一些信息。在其他地方,我们都曾看见过这些香客紧锁眉头,带着急切的表情上山,或者欢快地迈着大步,心情舒畅地下山。在这儿,我们看到这些香客在自己朝圣的关键地方有了片刻的空闲。他们中的有些人显然属于“缺少美德的人”。吴泰周先生说,有许多香客声称,他们登上圣山是为了逃避麻烦。无论这种麻烦是来自政治、经济还是罪恶,对他们追根刨底显然是不明智的,因为我们知道,在任何时候,避难者都会把这儿当作一个避难所。一个满脸愁苦,穿着补丁衣服的香客吃力地往上爬着,他谢绝了所有的普通食物,啃着他自己从半山腰找来的根茎和野草。他也是在逃避麻烦,难道是消化不良吗?那些隐士来到这儿同样也是在逃避麻烦:五云峰附近的道观里有一个富家子弟,他跟家里人闹翻了,家人除了枪子儿什么也不会再给他了;可他在这儿是安全的,而且他会一直待在这儿。我们和道观里一个卖香兼打扫的道士攀谈了起来,他穿着侍者的衣服,挽着道士的发髻。他曾经是个学者,还当过地方官员,但是为了逃避麻烦,他离开了自己的职位、家和家庭成员,到这里过起了卑贱的出家人生活。
外在的麻烦可以通过到山上躲避或通过调节社会来消除。但神怪是否真能在玉泉院驱走麻烦?“铁门”是否真能把麻烦拦在外面?或者神炉是否能把麻烦熔化?其实并非靠改变地点,而是靠改变心境才能带来宁静,并消除那些源自内心的麻烦。让我们从大量的记录中再选两三个例子,来看看那些到这儿来躲避麻烦的香客吧。
站在华山顶峰金天宫御阶上的道士,金天宫是所有香客的目的地。瑞闻生夫人 摄
裴元仁很小的时候,一个算命人就说他的眼睛很像北斗星,后背以下很像星神河魁,他在仕途上会一帆风顺,并能成仙。这个算命人还教给他五条神诀。随后的11年里,他坚持按照神诀修炼,最后练成了夜视眼,能在夜间看见东西。23岁的时候,他被任命为一个州的主簿,后来被提升为冀州(今天直隶、山西和河南三省的一部分)刺史。一天,一个神仙骑着白鹿翩然而至,来到他的房间。这个神仙就是赤松子,一个著名的隐士,即传说中的帝王神农时代的雨帝。了解到裴在道术上取得的进步后,他特地前来鼓励裴,给了他一些帮助,并许诺只要坚持练下去的话就一定能达到目的。裴辞职上了华山,在一个石室里沉思了23年。最后五个古人来到这里,裴向他们磕头。第一个穿着绿色的长袍,戴着绿帽,拄着绿杖,佩着绿符,这是东方之星(木星),泰山的山神,他送给裴一套绿色的书。第二个穿着白色的服装,白帽,拄白杖,佩白符,这是西方之星(金星),华山的山神,他送给裴一根白色的草药,还有三套白色的书。第三个穿黑衣,戴黑帽,拄黑杖,佩黑符,他是北方之星(水星),北岳之神,他送给裴四套黑色的书。第四个穿着红色的衣服,戴红帽,拄红杖,佩红符,他是南方之星(火星),南岳之神,他送给裴两套红色的书。最后这个是中央之星(土星),嵩山之神,穿着光芒四射的黄色衣服,戴黄帽,拄黄杖,佩黄符,他送给裴八套黄色的书。裴元仁再次磕头谢恩,并接受了这些礼物。他吃了草药,钻研这些五彩书,学会了飞行,还可以隐身——这对政治家们来说可是一个很好的技艺——去环游世界,在不知不觉中窃听私人谈话。最后,他遇到了另一位仙人,后者送给他最后一套法书。他上了天堂,成为清灵真人。在《云笈七签》中不是有记载吗?
现在把这个古代的故事和关于陈阐德的现代故事做一个比较。陈是河南省临颍县的一个地主。这故事是一位令人尊敬的传教士贝恩霍甫女士告诉笔者的。上世纪末,陈在某县的一个集市上听到了一种新学说,他入了迷,就四处打听在哪里可以经常听到这种学说。之后,他每月一次步行90里到中国内地会的一个传道站去听演说,最后他登记接受洗礼。接着就发生了义和团运动和大屠杀,所有的外国人都被迫离开了。他担心自己也会受到袭击并被杀死,对没能接受洗礼感到非常沮丧,因为他也许不能获得永生了,而且现在再也没有外国人来介绍他入会了。虽然在传教使团的驻地并没人告诉过他,为了获得拯救就必须经过洗礼,但他却已经有了这样的猜测。有一天,他要过一个渡口,从船上跳上岸时,他失足掉进了水里。“我湿了半身,这是上帝给我的一个启示。到底是什么在阻拦我给自己洗礼呢?”于是,在那些乘客的哄笑声中,他唱着一首赞美歌,在河水里连续浸了三次,然后回家了。在路上,他高兴地想,假如他现在被杀死,也一定能够升入天堂了。但是,在重新考虑了这件事之后,他开始对这件事的正确性发生了怀疑:毕竟事情是缘于一个偶然事件,并不是他刻意去给自己洗礼。因此,他又选了一个日子,先在家里作了祷告并唱了赞美歌,然后来到那条河,举行了正规的洗礼仪式:唱歌,祈祷,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把自己在河水里浸了三次。这以后,他的心安定了下来,也找到了平安——内心的平静安宁。自从找到了自己新信仰的真谛,他立刻开始着手拯救自己的朋友和邻居。他把自家的前房改成了讲道厅,在每个礼拜日传道。他还经常祈祷传教士能够再回来,办一个真正的福音堂。后来,那些外国人真的回来了,而且在铁路边的郾城兴建了一个教堂。这样,陈去那儿就只须步行60里,而不是90里了。陈说,这就是上帝对他的仁慈。在第一次交谈中,他表达了加入传教队伍的愿望,他的美丽故事也就传播开了。在经过询问之后,所有的困难都解决了,他受到了传教士们的热烈欢迎。现在他的工作就是探索灵魂。因为要去市场和集市传道,他经常把自己的农活撂在一边。有一年,他的庄稼长得特别好,他觉得这是伟大的神的恩赐,贮存了足够3年用的粮食,他就可以把自己全部的时间用于传播福音了。在驱使人们皈依主的过程中,他表现出了极大的热诚。后来,出现了他一生中最大的一次考验,看他是否在家里也一样保持着自己的信仰。他的老婆去世了,他又娶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当然,他对她的灵魂也非常关心,发现她热衷于说闲话之后,他非常苦恼。他曾经以为她的灵魂被魔鬼占据了,所以把她在家里关了整整三天,为她斋戒并为她祈祷,这感动了她,之后他对她的担心少了一些。后来他做了一个梦,这个梦让他感到非常不安。他梦见世界末日来临了,当七个魔瓶的水都倾注到地上时,他看见自己的妻子待在一个很深的陷阱里,他够不着她,所以向她扔土块,好把她赶出陷阱,而她只是在黑暗中退缩,水从瓶子里涌出来,很快她就不见了。在极度痛苦之中,陈先生把这个梦告诉了传教士,当得知这个梦境针对的是他而不是他妻子的时候,他大为惊异。“如果你的一只狗掉进了洞里,你向它扔石块,这狗会出来吗?带上一块肉,把狗引出来不是更好吗?你那样对待你的妻子并不能解决问题。回家去,用爱和友善,引导她变成一个基督徒。”陈先生真诚地接受了这个建议,果然使他的妻子皈依了基督教。人们经常为他的认真而感到好笑,并取笑他。但是他死后,他的祷告应验了,同村的很多人以及他的邻居们都信了基督教,而且声称“他身上的确有清楚的标记,表明他是被上帝选中的人”。
借助五彩书和仙丹可以消除麻烦吗?只要有足够的剂量,这些丹药足以杀死一头大象。在某个安息日,我们在山顶看到了同样的尖锐对立。道士们焚香,敲锣,在自己的神像面前鞠躬,念念有词地进行着自己也不明白的宗教仪式。与此同时,也是在金天宫,正在举行一场基督教仪式,那古老的西亚圣经手稿用我们都能听懂的语言来进行诵读,人们吟唱着洋溢着圣徒的抱负和欢乐的颂歌,就连一个简短的演说也投入了全身心的真诚。当我们这样振作自己的心灵和表达了我们的崇敬之后,我们又用中文举行了礼拜,以便所有期望在这里得到拯救的人都有机会倾听真理的启示,这儿没有用神像、鼓声和香气来迎合人们的感官,只有质朴和有尊严的诉求。
从进香索道上看到的美丽华山,距下面酷热的平原有几千英尺高。盖洛 摄
我们怎么能忘得了这两种人的热情欢迎,以及当我们要返回平原时他们的依依惜别之情呢!这些如此好客和友善的道士何时才会停止他们那种空虚的生活,并不再重复那些古老的仪式呢?这个幽静的顶峰,这个与世隔绝的美丽华山头上何时不再会有隆隆的鼓声和铃声响起呢?金天宫何时不再成为一个崇拜白帝这个山河之神和全球之神的地方,而变成一个尊崇精神和真理的最佳场所呢?
[1] 特纳(Turner,1775—1851)是19世纪英国最著名的水彩画家之一,以风景画而著称。
[2] 恭思道(Thomas Gaunt,1875—?)是1899年来华的英国传教士,隶属于英国圣公会。
[3] 哈拉和林(Karakorum)是古蒙古帝国的旧都。
[4] 迈尔斯·斯坦迪什(Miles Standish,1584—1656)是新英格兰普利茅斯殖民地的军队领导人。
[5] 吴泰周(J. E. Olsson)是1910年来华的内地会传教士。
[6] 即耶稣基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