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我们自己饿或不饿,当时间指向该吃饭的刻度时, 哺乳动物的原始情感便促使我们放下一切去张罗一餐, 为的是等着看孩子从餐桌上抬起头来,给我们一个婴孩般的快乐眼神。

Abby从费城回来,这几天我们一起做晚餐或饭后清洁厨房时,总是谈到家事的问题。时间过得多么快,她已经是大三的学生,要读书、要工作,还要在生活里动用所有的感官与心思来享受自己喜欢的种种事物与人际关系。

她说今年常下厨,因为那是课业与工作最好的情绪转换。为自己做饭时有一种专注,有时候跟朋友一起下厨,又是不同的乐趣。

我跟她说,自从写了《厨房之歌》,我似乎总在倡导家事的好处,但说了又说之后,不禁觉得,这是说起来最简单,却不容易被欢欣执行的观念。除非,一个人真正感觉到这份能力带来的是一种全面性的好处,让它为每一天效力、整合出自己的生活风格;否则,当它被切割成“做菜”“打扫”或“洗烫衣物”时,我们很难相信做与不做之间,生活质量会有多大的差异。

我想起在台南家第一次实作导读的场景,那天是后甲中学的几位老师来参加。实作导读的晚餐进行得很愉快,谈到照顾孩子的时候,我才知道主办活动的雅慧老师有两个小孩,一个三岁,一个一岁多,两个都还在喂母乳。雅慧老师跟我们分享这几年的喂哺经验时,有一段话烙进了我的脑海,在烛光中**起了许多爱的回忆。

“每次我把两个孩子一起抱在怀里喂奶时,总会看着他们,当他们也抬起眼睛看我的时候,真的好可爱!这种时候总会让我想起‘哺乳动物’这个词。”雅慧老师很瘦很瘦,为了喂孩子吃母乳,餐盘中堆了满满一盘的饭。平日要上班,所以她得每天把母乳挤出来。繁杂的工作不少,但是当她眨动大眼睛,模仿着孩子从怀中回看她的眼神时,我可以感觉到,再麻烦的工作对这位母亲来说,换来的完全只有满足,她是没有心思去感受那份工作同时带来的麻烦的。

那晚之后,“哺乳动物”这个词常常浮上我的脑海,我体会到这四个字在喂养动作中所代表的爱与责任。从断奶之后、孩子离开怀中那一刻起,哺乳的情感变成了更复杂、更纤细的表达。不论我们自己饿或不饿,当时间指向该吃饭的刻度时,哺乳动物的原始情感便促使我们放下一切去张罗一餐。我们从自体生产转变成用手创作各种食物来换取同样的满足,为的是等着看孩子从餐桌上抬起头来,给我们一个婴孩般的快乐眼神。

我记忆中有一个难忘的黄昏,紧紧牵连着哺乳动物强烈的责任感。即使当时我才小学一年级,也能清楚记得二姨妈得癌症的消息传来的那个黄昏,刚工作完的母亲,是如何在昏暗的厨房中边哭边为我们做晚餐的情景。

外婆在母亲十七岁时过世,长她八岁的二姨妈对她来说是另一个母亲,是她青春期中最大的倚靠。虽然我当时很小,但是妈妈因为伤心,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哭了又哭的景象至今还在眼前。我很难过也很害怕,觉得生活中出现了一个灾难,连一向守护我的父母都感到恐惧。可是母亲还是做了饭,她没有放下我们不管,让伤心淹没那天的生活。即使那晚的餐桌不复往日的快乐,但对一个孩子来说,如常稳定的生活节奏,使不安的感觉降到了最低。

因为孩子日渐成长,父母亲可以在喂养工作中加入更多的情感与意义。我喜欢尽自己所能给家庭稳定的衣食与干净美好的空间供应,因为,挖空心思在厨房工作、烹调食物,满足了哺乳动物最基础的情感。

当孩子意犹未尽地啃着一块糖醋排骨的时候,每个母亲都被唤起了哺乳动物最原始的情感。爱,使孩子感到生命的丰足, 当我们不能抱他们在怀里哺乳之后,就用更勤奋的双手继续照顾与喂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