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拾 平民宅男杜五郎传奇(1 / 1)

字字锦 陆春祥 1109 字 11天前

《卷九·人事一》里有个以家为家的故事,一点也不输现代宅男。

阳翟县有个杜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县里只叫他杜五郎,估计是排行老五吧。杜家离县城三十余里,家中只有两间陋屋,一间他自己住,另一间他儿子住。杜家房前有个小院子,院子外面扎有篱笆,也算独门独院了。

杜五郎最神奇的地方是,他宅在家里,已经有三十年不出大门了。

于是人们非常好奇,为什么会这样呢?如何才能做到这样呢?一定有故事的。

《梦溪笔谈·人事一》

□杜生不出篱门凡三十年矣。黎阳尉孙轸曾往访之,见其人颇萧洒,自陈:『村民无所能,何为见访?』孙问其不出门之因,其人笑曰:『以告者过也。』指门外一桑曰:『十五年前,亦曾到桑下纳凉,何谓不出门也?但无用于时,无求于人,偶自不出耳,何足尚哉!』问其所以为生,曰:『昔时居邑之南,有田五十亩,与兄同耕。后兄之子娶妇,度所耕不足赡,乃以田与兄,携妻子至此。偶有乡人借此屋,遂居之。唯与人择日,又卖一药,以具饘粥,亦有时不继。后子能耕,乡人见怜,与田三十亩,令子耕之,尚有余力,又为人佣耕,自此食足。乡人贫,以医卜自给者甚多,自食既足,不当更兼乡人之利,自尔择日卖药,一切不为。』

附近黎阳县有个领导叫孙轸的,曾去拜访杜五郎。杜郎说:村夫我没什么能耐,您为什么要来拜访呢?孙领导单刀直问他足不出户的原因。杜笑笑说:外面人的传言其实有过分的地方吧,我也不是不出家门,他指着院子里那株桑树说,喏,我十五年前也曾到那棵树下乘凉的,怎么能说是不出门呢?我是这样想的,像我这种人,对社会也没什么用处,当然也没什么害处噢,我不去求什么人,我要出门干什么?我不出门这种事,真不晓得有什么新闻价值呢?

孙领导说:好奇,好奇。因为他还有好几个问题想搞搞清楚。

你不出门,那么,以什么为生呢?

五郎说,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问题。从前我居住在县城的南边,家有五十亩田,我是和哥哥一起耕种的。后来,哥哥的儿子娶了媳妇,单单种田已经不能够养活一大家人了,于是我就把田都给了哥哥,带着老婆来到现在住的这个地方。巧的是,乡里有人愿意把屋子借给我,我就住到了这里。我的工作是,替人算日子,就是挑挑黄道吉日,还兼着看些小病卖些药(药是怎么来的?还是个疑问),这样才有碗粥喝。当然,有时候也会出现上顿不接下顿的窘况。后来,儿子长大了,乡里人可怜我们,分给我们三十亩田,于是让儿子学种田。儿子很勤奋的,他除了种田外,还利用空余时候打工赚钱,这样,我们全家又能吃上饱饭了。我是个极度满足于现状的人,能吃上饱饭已经足够,而乡里的人其实都很贫困,有许多人也都是靠行医算卦养活自己的,换句话说,算命看病这个市场真是小得很。于是,我就不去替人择日和卖药了,把有限的机会让给比我更贫困的人。

孙领导频频点头,表示肯定他比较崇高的思想境界,但仍然很好奇,他像个记者样再深入采访。

“你不择日,不卖药,那你平日里都干些什么呢?”

五郎淡淡地说:“也不干什么,只是空坐着而已,因为没什么可做的。”

“那你不看书吗?”

“看书?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二十年前,我曾经看过书的。”

“你二十年前看的书名叫什么?”

“没有书名。我这本书是人家送我的。只是记得,书中有多处提到《净名经》,也不知道《净名经》是什么书,当时非常喜欢书中的一些议论,现在那些议论都忘记掉了。唉,这么多年了,那本书也不知道放哪儿去了。”

这个时候,孙领导仔细打量眼前的杜五郎,只见他气定神闲,言辞清楚而简单,大冬天的,仅穿着薄薄的布袍,脚上穿着草鞋。再仔细观察他的家,空****的,一张床而已。

孙领导于是再问了他儿子的情况。五郎略显骄傲:乡下孩子而已,但他的品性还是很淳厚的。到现在为止,还不曾乱七八糟地说话,不曾不顾家地跑来跑去游**。他只是在需要买一些日用品的时候才去一次县城,我都可以很精确地计算出他的行程,直接去直接回,从来不下酒馆进戏院找乐子的,基本上是个本分的孩子。

五郎的故事,沈括又是怎么知道的呢?他有一段时间军务正忙,到半夜了还没有休息,非常疲劳,就与同事闲聊,孙轸就谈到了杜五郎的事。听了这个故事,沈一时觉得很崇拜,烦闷和疲劳顿时没有了。

三十年不出家门,普通人中的不普通,原因其实只有一点,就是五郎觉得他不用去求什么人!

是呢,不用求什么人,自给自足,内心一片宁静。

《卷十八·技艺》中有非常特别之“许我”。为什么叫许我?这个姓许的人,和人谈话时,从不谦称自己的名字,无论对方什么身份,他都自称“我”。有一次,丞相贾昌朝想见他,派人邀请了好几次,他就是不来。又派门客去苦求,他总算来了,可是他要骑着驴子直接进相府的客厅,守门的不让,说:即便是四五品的官员,也必须下马。许我回答说:我无求于丞相,是他邀请我来的,如果要下驴,那我回家就是了。许我转个屁股就回去了。门吏急追,许我也不回来。门吏报告贾丞相,丞相派人向许我道歉并再次邀请,许我最终也没去。贾昌朝很是感叹:许我不过是个市井中的平民罢了,就因为他无求于别人,竟不能用权势让他屈服!

钱镠称吴越王时,诗僧贯休曾作贺诗(他们是老朋友了)。钱王读到“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大喜,但他派人传话:若想来见我,请将“十四州”改为“四十州”。贯和尚断然拒绝:州亦难添,诗亦难改,闲云孤鹤,何天不可飞耶?

我们普通人,什么时候能做到凡事不求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