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秋雨。杜鹃声声。我独自徘徊在黄河岸堤。
脚步如零乱的雨,雨似我零乱的思绪。
眼醵咙,耳失聪。但眼前又一片分明。我看到一对恋人抱头痛哭在风雨里。他们相互揩去泪滴,手牵着手,义无反顾地走向黄河深处。我想制止他们,可我的呼喊却穿不透千年风雨。
一个疯疯癫癫、乱发长髭的老人,目光呆滞,一次次扑向黄河,又一次次游上岸,口中发出一声声啸喊。我曾听说过他的故事:他原是个船公,在黄河摆渡,后来成为地下党员。有一年,为救一个被迫捕的共产党员,他巧妙地引开了敌人的追击,让妻子将那党员渡过河去。那党员得救了,可他妻子刚刚返回,就被敌人捉住,绳捆索绑,坠入黄河。后来,被救的党员,却背叛了革命,许多同志遭其毒手。“文革”中,他因救叛徒而获罪。在无数次的肉体和精神的折磨下,失去了理智,常对着空中的太阳发笑,或对黄河啸叫。此刻,他正向黄河跑来,向河水跑去,张开双臂,狂呼着,跳人波涛中。没有挣扎,没有求救声,河水紧紧把他揽在怀中。
风依旧吹,雨依然下,黄河水照旧滚滚东流去。
烟雨茫茫中,又闪过一个身影,千干瘦瘦,像一株枯树。他,黄河边上一个老游击队员,一只匣子枪曾令鬼子汉奸闻风丧胆。年老后,却被无情的时光遗弃在葱郁寂寞的小院。他常常来到黄河岸边,追忆那峥嵘的岁月。面对滔滔黄河,脸上的纹网舒展开来,干瘪的嘴角绽出青春的微笑,浑浊的眼睛闪烁出咄咄的光。他向着黄河走去,向着辉煌的岁月走去。于是,他与那段岁月一并成为历史。
风没有止,雨没有息,天地笼罩在风雨中。风雨中又有人走向黄河,仿佛黄河不是一座流动的坟墓,而是一条通往天国的黄金路。
人间有风,灵魂有雨,只要风雨不息,就会有人向这条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