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麻数百里,烟火几万家”。随着汽车在大山里左盘右旋,“鼓笛谁家赛春社,太平有象麦连云”的盛景,渐渐离我远去。晋陕古源上的植被渐渐稀少,大片大片的黄土**着,仿佛来到“春风不渡”的地界,让人感到了晋陕大地的洪荒与苍凉。
这里,曾美丽如画,“晴日未消千嶂雪,暖风先放一川花”,是有古诗为证的。盛世建都,晋唐以后不息的刀斧声,把天上黄河所流经的陕西黄土塬上和中原腹地的葱茏的原始森林一天天砍伐一空。由于地面植被大面积地被破坏,暴雨和山洪就像一柄利刃,将黄河流域广袤的沃野肢解成沟谷纵横的塬、梁、峁、川。
地面破碎了,我的心破碎了。
车转过一个山坳,隐隐听到天边有雷声滚动,邈远而切近,宏大而细微。直觉告诉我,黄河快到了,壶口瀑布快到了。我本不是为荒塬而来,我是为黄河壶口而来。壶口瀑布的风涛的喧啸涤尽我心中的因大地的洪荒而产生的阴翳,一种冲动、一种感奋,似是大海沉雄波涛,摇撼着我,敲击着我。虽然,那喧啸的分贝那样细小、微弱,但我却真切地感觉到它的强劲有力。
继续前行,一片宽广的河道便呈现在眼前,浊浪翻滚着,蜿蜒着,向前奔去。沿河而行,河道渐窄,奔腾的河水被陡峭的石壁收束起来,宛如巨龙盘旋,这就是叫龙槽的十里河道。壶口瀑布就在眼前了!在峡谷之间,浩**的黄河水千里奔腾而来,被壶口把500米宽的龙槽收束到50米宽的壶口中,“千里黄河一壶收”,随之义无返顾奔下断崖,溅落到60米深的壶底,激起漫天水雾。那恢宏的气势,仿佛当年塞马南来,“四海共兵鏖”,千军布阵,万马奔腾,鼓鼙声震,天穿地裂。
我出生在黄河下游,是枕着黄河长大的。然而,在下游是听不到黄河的啸吟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就像是下游的黄河,心灵中渐渐滋生出庸人气息。终日兀然,如坐井底,逍遥涧谷云林,友顽石散木,故作旷达。
壶口瀑布是神奇的,它的惊涛引发我不尽的情思遐想,它的奔腾掀起我层叠的**。站在壶口瀑布旁边,两耳为之生风,热血为之奔涌,豪情为之满怀。此情此景,让我遥想到大禹的劬劳、张骞的艰辛、玄奘的磨难、霍去病的无我、林则徐的凛然……心底涌出“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这令灵魂颤栗的中国古诗,耳边响起黄河大合唱那激扬的旋律,我仿佛看到了中华民族坚韧不拔、一往无前的精神。一种为中华民族舍生取义、赴汤蹈火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在心中升腾,我全部的身心都为之感奋、为之顿悟、为之升华。
郁达夫在鲁迅死后说过:一个不知道尊崇伟大的民族是可悲的民族。一个人有庸气,生命必然卑微;一个民族有庸气,国运必定可悲。德国在普鲁士时代曾经庸人气息弥漫。但经过一代代思想家、哲学家的批判,经过贝多芬这样伟大的艺术家的陶铸,百年后的德意志民族,已是世界上最具有自信自尊、最具有生命活力和创造精神的民族。如果我们不能消除卑微,尊崇伟大,培育刚健峻拔的民族品格和自信自强的民族精神,那么中华民族就不能实现真正的崛起。
夕阳西下,我沉浸在时代的风雨中,谛听壶口瀑布的咆啸,我感到上苍把美和光彩全部赐于了自己的征服者。感谢壶口瀑布,是它洗尽了我心中的弥漫已久的庸气,在我的血脉里注入了一种执著、坚韧、敢临深渊、敢踩雷阵的一往无前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