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逃避?是追寻?是超脱?是回归?
我一头扎进翠屏山的风雨里。没有鸟鸣,没有兽迹,没有人世间的喧嚣与纷攘,只有雨吟风语默契着我的脚步与呼吸。登山的路曲曲折折,蜿蜿蜒蜒,近处松柏滴翠,嫩草凝碧,红蕊吐珠。远处,翠屏山的主峰雾笼岚绕,梦幻般地约隐约现。晴日的翠屏山,是北方的汉子,刚强、坚韧、桀傲、冷竣。今天,翠屏山在柔柔密密的风雨中,却透出纤纤素女般的风情与气韵。峭壁冷峰,收敛起咄咄逼人的锋芒,显得尤为安逸而祥和。多佛塔和鳞次栉比的寺院仿佛神话中的琼楼玉宇,仙山琼阁。雨中的山泉就更加欢畅了,清冽的泉水从石隙中汩汩流出,汇成条条小溪,奔出山外,消逝在虚无缥缈间。
雨中的山野很洁净,正如我此刻的胸怀。雨洗涤着一切,也滋润着一切。雨润鲜了绿叶,润红了花朵,也润活了千年的神话和传说。胡景文等金于山巅,王乔修仙于斯地,关公试刀,石秀杀妻,碧霞元君靴落宝峰……我的思绪好似一叶扁舟,在缓平而舒坦的河面徐徐漫游,渐渐进入无牵无挂自由舒张之境。
登上翠屏山主峰宝峰顶,穿行在玉皇阁、三圣殿、灵官庙之间,思绪便有些古色古香了。“文人诗卷洒飘,逸士声歌弦索,老叟扶杖观听,少年登高舒啸,鼓歌乐岁,游宴升平”。当年三月三庙会,盛况不再,遗下这片近乎倾圮的建筑群在风雨中兀自萧瑟。与建筑群相伴的还有唐代多佛塔,“峰间孤塔势嶙峋,培嵝纷然莫与邻,千里横陈开野望,一锥直上插苍曼。”恢宏磅礴的多佛塔孤独了千年,深思了千年,沉默了千年,在风雨中,终于显示出几分超然物外的飘逸来。
从西麓下山,又人佳境。这里岩岫深邃,众水湍流,桂竹苍翠,梅菊芬芳,可谓世间绝境,物外仙乡。北侧峭壁,有佛像一龛,佛家始祖,端坐其中。我不是佛家弟子,从不参禅,但我还是来到他的身边。在这一片空寂的大山里,在这绵绵不绝的风雨中,当我和佛祖目光相触的一瞬间,我感到了一种慈爱、温暖和呵护。在这种母亲般的目光的注视下,我几乎产生了一种皈依的渴望。当我双手合十再度凝望它的时候,我的心又猛然一震,在佛祖的亲切、温馨的目光中,我又读到了两个可怕的字眼:冷漠。
温暖与冷漠,渴望与失望,交织着,盘绕着,冲撞着,我陷入了迷惘之中。我静坐下来,如佛。我的心展开羽翼,穿过风,穿过雨,穿过幽深而漫长的时光隧道,飞到古印度丛林的菩提树下,和佛祖一起走过那段心灵的苦旅。于无声处,一声惊雷,在闪电强光划过的刹那,我也禅化了,有了佛祖的喜悲,有了佛祖的彻悟:“荣枯过处皆成梦,忧喜两忘便是禅”。
此刻,世间的功名利禄,声色犬马,和眼前的寺院古塔都在风雨中陡然虚化在“无我亦无佛”的心境中。
(原载1999《玫瑰文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