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迭散文作品校样置在案头,这是湖南的散文作家李剑雄写的。我一口气读完前几篇,觉得有些味道。几个时辰过去后,我又刻意选了后面的篇什来看,不料也是拿起来就不想放下。于是乎,我乘兴把全部作品通读了一遍:于是乎,我为他的作品而欣喜。
这本名曰《行走时空》的散文集,还真有颇为动人的感染力。
近年来,我国散文很行时,百花齐放,琳琅满目,不断地有佳作问世,也不断地有名家诞生。我想,这种体裁的文学出现蓬勃的局面,得益于现代人们的阅读兴趣。人们总是喜欢在那些颇为真实的叙说、颇具民族特色的语言之中,获得与自身生活相呼应的欣赏和感悟。同时我也想,从文学的角度对作家而要求,散文创作的突破已成为十分重要的话题。目前一些散文作品还写得有些浮躁,有些浅薄,甚至有些粗制滥造。有的作品沉缅于往事而自我感动,别人却看不出半点新意:有的作品力求新颖而故弄玄虚,以致无节制地借用小说创作的“玩”法;有的作品偏爱小情小调而怜香惜玉,读后乃是一缕过眼云烟;而有的作品则看重皮毛而堆砌词藻,满眼华丽却令人味同嚼蜡。如此等等,不能不令人好好思索。
李剑雄的这本书全然没有如此的表现。这必定是作者经过多年的领悟而修炼出来的。他的作品尽管没有那种凛然屹然、叱咤风云的大呼唤,也没有文字的精雕细刻,弄成个字字珠玑,甚至也没有从行文角度去体现自己的才华横溢,但是,他凭借实在,凭借出自于内心的特别捕捉的真情实感,在或长或短的篇幅中,作出适度的得体的表述,朴素中见高雅,平淡中见深沉,从而使他的作品在读者心中占据了境界的一隅。
以洗炼的文字,跳跃的情节,广浩的时空来营构作品,这是这本书甚为鲜明的特色。我们常说,洗炼展示精华,跳跃展示张力,广浩展示境界,是不无道理的。作者把握了这个诀窍,所以决不让自己的作品臃肿、呆板和狭隘,就该虚时则虚、该细时则细,大幅度地变换思想套路,尽力给人们提供生活信息量和生活纵深感。我们读《过年四题》时,的确获得的是“街巷与阡陌的真情对话”;读《长沙三题》时,的确获得的是“徜徉在古城长沙的情思”。我还特别对《逝去的涛声》留下印象。爱情题材是难于写好的,但他的记录却颇具匠心,且把握好了分寸,夹叙夹议间写入了“竹涛声”,使读者想到一个时代的生活悲喜剧已远去,但唯有“涛声”不会消失。掩卷长叹,在那看似已经逝去却又现在仍然存在的意境中长叹。
有意思的是作者给本书定名为《行走时空》,这也很明了地看出作者的创作主张。作者看重“行走”,这是于素材、于构思、于情感、于境界的“行走”。一统全书各篇,亦是他行文的宗旨和旗帜。
既说“行走时空”,作者当然把一部分游记散文收录书中。关于这类散文,这些年众多报刊上虽然不乏精品佳作,但多而滥不能不说是件哭笑不得的事情。现在盛行“某某文化”或“某某文化节”,作为文化队伍重要组成部分的文人们当然成为主将,且不说有也还过得去的润笔费,就是文人自身的好表现心理也促使了大量的游记散文出笼。李剑雄跳出这个“怪圈”,或许他的经历中不存在这个“怪圈”,他便能在“时空”中“行走”,以自己独特的视角去发现独特的美丽。他引领人们阅读的不是表面的平面的山水万物,而是山水万物深处的人生价值和山水万物蕴藏的禅意。
写九寨沟的人多,但像他那样写“蓝色中透出一种淡淡的寒气”的水,写“带给那些干枯的景象以生命力”的海子,写“以一种神的宽容面对这一切世间骗局”的鱼,写湖中“土堆中长着一棵幼小的树”,写“风度翩翩的小瀑布”的人却不多。写云南石林的人不少,但像他那样写“下‘地狱’,淋暴雨”的人不多。同样,他写一些不著名的风景,像《小小茅屋湾》、《红岩游》、《烟雨花岩溪》、《我家门前的小路》等,也同样不沉溺在表象中不能自拔,既不去解释“导游词”,也不像狂人那样无谓地“啊”来“啊”去。他仍然习惯那种淡化过程、特写细节的方式,将每一篇都调理得脍炙人口。游记散文中也有写西部新疆人生活的,有《洋岗子》讲妇女和《郎巴子》讲男人的生活。这最忌罗列生活现象、介绍面面俱到。作者经过深入的采访,也是只重点写他们独具特色的地方,却让读者知道了“洋岗子”和“郎巴子”生活的全部。
在游记散文系列中,作者还有四篇偏重于史料,带有历史文化散文风格的作品,即《揭开香妃面纱》、《伊甸·天堂》、《惠远古城》、《东方金字塔——西夏王陵探秘》。这本是理性化的构思,甚至偏重于学术上的探讨。但他在这个基础上又前行了一步,即坚持运用自己对散文创作的前面所说过的偏爱手段,不流于简单地解释和介绍,一心营构别人不曾达到的意境,使作品灵动起来,在沉重的回忆中“进入天堂”般的舒心爽气之解脱中。
对于作家而言,轻率去谈遣字造句是不恭的。但是,分析研究作家的语言艺术、文字风格倒很有必要。精致奇巧、流动旋回、浅妆淡抹、凝珠生辉,这是李剑雄运用文字的技巧。这在《群芳谱》(八题)中,得到了最明显最充分的展览。
《群芳谱》写了桃、百合、梅、水仙、茉莉、郁金香、米兰、昙花等八种花,篇篇不足千字。娓娓道来,极富意境。这是真正的精品范文。作者牢牢把握所写的对象,将每一个字都紧紧地缠绕、生长到它的身上;也熟练自如地运用多种技巧,如“鸡头凤尾”、“层层剥笋”、“行云流水”等等,将要说的话恰如其分地表达出来。没有冷僻的词,没有拗口的句,没有迷乱的段;同时,没有故作文采的修饰,没有令人找不着北的长句式,没有空泛且夸大的虚情假意的情绪抒写。句子讲究抑扬顿挫,讲究音乐的韵律,读来舒服通畅。纵览每篇,一派分支,脉络清晰,时空不拘,潇洒豁达。《群芳谱》是玲珑精美的艺术品,是全书中最有美学意义的明亮点。
现在的文学也和现在的生活大环境一样,热闹而显得有些杂乱,畅快而显得有些迷茫。但这毕竟是新生与活力,是有着辉煌前景的大好事。散文创作也是这样的走向,我们不必去强求每一位作家同一腔调、同一模式地写作。李剑雄的创作有着自己的特点,我们也不能否认他在今后会改变现成的运作方式。只要自己喜欢,写出的作品就一定会在时空中留下被人喜欢的印痕的。人们说,膏药人人有卖,各人熬炼不同。就是这个道理。
说到熬炼,很容易使人想到原料、配方、文火、武火之类的词语。“原料”的丰富、“配方”的新颖、“文火”的适度,“武火”的实在,这当是作家们需要警醒、需要更新自己的经验、需要不怕失败的心理准备的。想必李剑雄早已动手,在熬炼新作品的同时,也有熬炼自己的创作理念和创作方法。
此刻,我祝愿李剑雄在新一轮“行走时空”中,能拾掇到时空中更为丰硕的珍珠,让自己的散文闪烁更为耀眼的光泽!
2003年12月8日
(该书2003年由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