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吹交给赵景深的“小朋友丛书”的书稿,给赵景深留下了深刻印象,既有速度,又有质量;既有知识,又有文采。这深深拨动了赵景深心底的一根琴弦。还在七八年前,赵景深曾与徐颖溪、刘铁庵合编过一种儿童刊物《小学生》。《小学生》1922年秋创刊于天津,由天津新教育社发行,后来因人物流动及其它问题,没有继续办下去,赵景深心里一直魂牵梦绕着这件事。到北新书局任总编辑后,他就有恢复《小学生》的设想。赵景深对李小峰说:
“大的书局都办了儿童刊物:中华书局有《小朋友》,商务印书馆有《儿童世界》,这两种刊物的影响都很大了,问世8年来,一直畅销不衰。我们‘北新’也是大书局,可否考虑搞一个儿童刊物呢?”
李小峰非常赞同他的建议,说:
“你正说到了我的心坎上,我何尝不是这样想呢?但要物色一位能胜任的编辑,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从现在起,我们就来留心这件事。”
后来,李小峰和赵景深经过商量,从作者中挑选了一位华潼中学的教师张匡。张匡有丰富的教育经验,在儿童教育方面很在行,遗憾的是,才气略嫌不足,写出的文字缺少文采,这样,办儿童刊物的事就一时搁置下来了,成了他们的一块心病。现在,赵景深发现了陈伯吹,很自然就想到了办刊的事。赵景深向李小峰建议,让陈伯吹来主办刊物。李小峰也下定了决心,但为难的是,陈伯吹还在大夏大学读书,怎么办呢?还是赵景深想得周到,说:
“这样吧,陈伯吹不是只有一个多月就毕业了吗?我们先请他筹备起来,一毕业,就来‘北新’工作,你看怎样?”
李小峰连声说“好”,觉得赵景深的话很有道理。李小峰决定亲自到陈伯吹的住处走一趟,当面聘请陈伯吹到北新书局来工作。
1930年12月初,李小峰来到了陈伯吹的居住地幼师。当陈伯吹知道李小峰是专程来聘他到北新去工作时,真是喜出望外。他要到北新这样的大书局编儿童刊物了,这是他连做梦都没有想过的大好事,为着报答李小峰经理的知遇之恩,陈伯吹当即决定辞掉在幼师的教席。
“不必了。”李小峰说,“你到北新来,只要花一半时间编刊物,还有一半时间仍旧让你教书。请你的月薪是60元,你同意吗?”
陈伯吹怎么会不同意呢?这样优厚的待遇,又是陈伯吹始料不及的。陈伯吹在朱家宅农村小学月薪10元,每年只拿10个月,也就是100元;到宝山一小月薪不过14元,现在只要一半时间当编辑,月薪却高达60元。陈伯吹心里有数,这是在照顾自己啊,他对李小峰说:“李先生这样照顾我,我很感激,只有尽力搞好刊物来报答了。”
李小峰说:“不必客气,我们说办就办,你明天就到北新来上班。”
“明天?”陈伯吹犹豫了一下,“我的学业……”
“这没问题,”没等陈伯吹说完,李小峰就开口了,“你照旧完成你的学业,我的意思是请陈先生明天就把铺盖搬到北新来,我们已给你准备好住处了。”
李小峰是个急性子,看准的事,说办就办,就像搞“小朋友丛书”那样,办事很有魄力。陈伯吹也被他的这种敬业精神深深感染,第二天就走马上任了。
经过商量,北新书局要办的这个刊物,仍定名为《小学生》,半月刊。李小峰、赵景深决定聘陈伯吹为该刊“主编者”,陈伯吹以自己年轻,又未编过刊物为由,希望刊物“主编者”由李小峰、赵景深担任,自己当个助手。商量结果,“主编者”由陈伯吹、赵景深、李小峰、林兰四人组成。林兰是李小峰的夫人,也是“小朋友丛书”中《小朋友山歌》、《小朋友谜语》两书的作者。赵景深对陈伯吹说:“小峰、林兰和我,挂个名,擂鼓助威,实际上唱主角的是你,你的名字还是摆在第一位,你就不要再推辞了。”
陈伯吹点点头,把这看作是大家对他的信任、勉励与支持,他在心里下了决心,一定要把刊物编好,不要辜负他们的希望,不要砸了“北新”的牌子。
陈伯吹马上就进入了角色,积极筹备创刊号,要赶在月底即1931年元旦前,把创刊号印出来。首先是聘请特约撰稿人,陈伯吹推荐了宝山一小的三位朋友,也是文学爱好者:周向之、陈荷百、徐学文。李小峰、赵景深推荐了沈百英、徐调孚、徐亚倩、张匡、张锡昌、顾均正等27位,这样就把当时上海与儿童文学有关的作者、名流和业余爱好者几乎全部囊括了进来。作者队伍的确定,给陈伯吹做好《小学生》的编辑工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这样经过紧张的筹备,《小学生》创刊号终于于1931年元旦诞生了。
一晃一个多月过去了,陈伯吹从大夏大学高等师范专修科毕业了。因为有了大学学历,幼师也将他的月薪增至60元。这样,陈伯吹每月的收入除稿费外,有120元。这可是一笔可观的收入,但陈伯吹决不滥用一分钱,从住地七浦路的北新书局到槟榔路的幼师去上课,他仍然与先前一样,坐最便宜的三等车。这时,家中除汝慧在宝山师范上学外,汝敏、品娟都已从宝山师范毕业,在小学教书了,家庭经济状况也因此大为好转。但陈伯吹有一个在心底埋藏了10年的心愿,谁也没有告诉——他要把典押出去的老屋再赎回来。终于,他梦想成真了:他积蓄了800元钱,将老屋赎了回来,把母亲从南翔迁回了罗店。10年啊!想念老屋的又何止陈伯吹一人,而尤其厉害的,还是陈伯吹的母亲。母亲常常唠叨着那老屋是多么宽敞舒服,天井里的那口井里的水,是如何的又深又清,门前的青石阶又长又平滑,还有那门窗上的浮雕、四季常青的盆栽万年青和月月开放的月季花,就像定格在他们脑海里的一幅幅画,让他们忆念了10年。陈伯吹是个孝子,他知道老屋是母亲的一块心病。如今他将老屋赎了回来,这在母亲和弟妹们看来,这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大事啊!当陈伯吹搀扶着母亲进入老屋,他清楚地看到母亲额头的皱纹舒展开了,他为自己能让母亲高兴而满足。母亲呢,也为自己有他这样有出息的儿子而骄傲。陈伯吹陪着母亲在老屋里四处察看,老屋似乎更老了,但是无恙,它本来就其貌不扬,而10年风雨,更使它满身斑驳,伤痕累累。尽管如此,全家人还是非常高兴,都亲切地把它看作一位老当益壮的老家人,倍加敬重。
赎回了老屋,压在陈伯吹心头十年的积郁解除了,陈伯吹全身心地投入到《小学生》杂志的编辑中,不仅每期3万多字的组稿、审稿到发排,都由他一人承担,还要写刊物前面的《编者的话》,给封二的照片配诗。有时来稿不满意,他又亲自动笔来补写。为避免刊物上多次出现一个人的名字,他就用“翠女士”、“君篪”、“翡翠”、“大孩子”等笔名,时常随手拈来,连他自己恐怕也难以全数出他用了哪些笔名。此外,他还要处理许多与刊物有关的来信来访工作。后来,他实在忙不过来,就把幼师毕业的忆琴调来当助手,帮他做些具体工作。
在《小学生》的作者队伍中,有一位“新闻”专栏的作者,把每半个月中最新、最有意义的消息编写出来,交给陈伯吹发表。这位作者就是吴鸿志,她是陈伯吹在幼师的学生,但经有心人穿线后,他们已经确立了恋爱关系。
说到他们的情缘,还不能不提起陈伯吹的那本《学校生活记》。1930年秋天,一位姓许的同事要把幼师毕业班的吴鸿志介绍给陈伯吹。吴鸿志?陈伯吹可熟悉啦,她性格善良、娴雅可爱,能歌善舞,弹得一手好钢琴,是学校文娱活动的积极分子。但陈伯吹有些犹豫,因为吴鸿志的父亲吴浩森(灌梅)出身于富商之家,母亲计英俦又是官僚之女,吴鸿志算是有钱人家的女儿,她会看上穷人家出身的人吗?吴鸿志呢?对陈伯吹也很了解,学校里要排什么戏,吴鸿志经常与其他同学一起到陈伯吹那去“吵”要剧本。而每一次,不管陈伯吹有多忙,总是有求必应,而且剧本的质量也不错。吴鸿志对陈伯吹的印象应该说是不错的,她和同学们一起,称陈伯吹为“大编剧”。但婚姻大事,不知是她不好意思开口呢,还是一个“听话”的孝子,或许两者都有,当介绍人问及吴鸿志的态度时,吴鸿志巧妙地回答说:
“我什么都不懂,要听妈妈的意见!”
吴鸿志的母亲计英俦,嘉兴人,虽说出身官僚家庭,却有着读书的好传统。其父是举人,她自己也曾在吴县盛泽镇小学任过教师。到上海后,又成为基督教徒,她让吴鸿志读的圣玛丽亚附属小学,就是基督教办的教会学校,以后才升入幼师的。“什么都不懂”的吴鸿志回家后,向母亲说了陈伯吹的情况,从言谈中,母亲对女儿的心事已明白了八九,就对女儿说:
“把他写的书,拿一本给我看看。”
吴鸿志就向陈伯吹要了一本《学校生活记》。计英俦读到这部小说时,大加赞赏,觉得女儿的眼光不错。虽然未曾谋面,但从小说的字里行间,计英俦看到了陈伯吹心地善良、诚实忠厚、有思想、有志气。计英俦对女儿说:
“约个日子,请陈先生到家里来做客,我想和他谈谈。”
吴鸿志的父亲听说了这事,起初坚决反对,他对计英俦说:
“我们就这么一个独生女,人品好,又聪明美丽,你就忍心让他跟一个穷教师去吃苦一辈?”
计英俦也不示弱:
“穷点算什么?只要有志气。我看陈先生是人穷志不穷,冲这一点,我就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吴浩森一番苦心本来也是为女儿,知道妻子和女儿都很满意时,也就没再说什么,算是默认了。
陈伯吹和吴鸿志的婚事很快就订了下来。这年冬天,吴鸿志幼师毕业后,留校担任音乐、体育教师,两人成了同事。第二年,吴鸿志又升入大夏大学中等师范专修班去进修了。在工作或学习之余,她对陈伯吹主编《小学生》非常支持,承担了“新闻”专栏的写稿任务。
《小学生》杂志是以小学中年级学生为主要读者对象的,主要栏目有:童话、小说、故事、诗歌等文学栏目及新闻、常识、工艺、连环画、小学生园地等综合栏目,是偏向于文艺性的综合性半月刊。但《小学生》生不逢时,不到一年,“九·一八”事变(1931年)爆发了,日军占领了沈阳城,消息传开,举国震惊。不久,上海又爆发了“一·二八”事变(1932年),抗日救亡迅速成为中华民族压倒一切的时代主题。有着正义感与爱国心的陈伯吹,马上以手中的笔为武器,投身到日益高涨的抗日民族解放运动中,写下了一系列富有鼓动性与战斗力的诗文,发出“失去了的土地啊,我们要它归来”的呐喊,号召人们都来“歌唱革命”——
夜莺,你又在枝头上停;
你又在快乐地婉转地鸣。
但是,莺!
你在歌唱些什么事情?
红桃的倩影?
绿柳的娉婷?……
尽是些春天的风韵!
春天的风韵呀,梦里也无处找寻!
现在所有的只是飞机阵阵,
大炮声声,
我们的一切都已成了灰烬!
纵使春天的风韵恁地好,
可是谁还有兴来听?
莺啊,莺啊,请你歌唱革命!
若是你聪明你便歌唱革命!
“歌唱革命”的陈伯吹,也要让革命的种子播撒在孩子们的心田,让未来的一代都能懂得反抗侵略、抗战到底的道理。他将《小学生》杂志的第16期、第21期、第25期、第36期分别办成“国庆与国耻”专号、“科学与救国”专号、“儿童节”专号和“战争与武器”专号。这不仅仅体现了陈伯吹的办刊方向,要将《小学生》杂志办成面向现实的“人生教科书”,而且也标志着陈伯吹个人创作方向的转变,由初期对童心的描摹与歌唱转向对现实的揭露与抨击。以他主编的“国庆与国耻”专号为例,不仅用“翡翠”的笔名写了《复仇》的短诗,而且还给专号写了主题诗,以高昂的**与顽强的斗志来揭露日本帝国主义侵占我东北三省的罪行,最后以炽热的情感号召孩子们要为将来杀尽倭贼奋发用功:
不要哭诉,不要心痛!
流淌热血,大地染红。
大学生,投笔从戎,
中学生,军事注重,
小学生,发奋用功;
将来身强力大充作先锋,
横渡着太平洋破浪长风,
宁愿折臂、断腿、流肠、穿胸,
誓向人类的仇敌进攻,
杀尽倭贼促进世界大同!
打倒帝国主义完成天下为公 !
诗人在结尾还再三呼唤“小兄弟呀小兄弟”,要从今天起“痛下苦功!痛下苦功!”揭露侵略者暴行,高扬爱国主义旋律,鼓励少年儿童“发奋用功”,成为陈伯吹此后创作的最重要内容。
陈伯吹在北新书局的两年里,共主编了《小学生》杂志71期;此外还与林兰合编了《北新小学活页文选》8册。与此同时,陈伯吹又为商务印书馆编辑了一套初级《小学国语课本》和《小学语文默读课本》各8册(严格说,这些还不能算作儿童文学,但也都是文艺性的儿童读物)。不仅如此,他还长期担任儿童书局《儿童杂志》的“特约撰稿人”,并在该刊上连载了长篇童话《波罗乔少爷》。陈伯吹在北新书局之外所取得的这些文学成绩,引起了北新书局主持人的不满,认为他没有全身心地扑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陈伯吹也因此于1934年春离开了北新,应儿童书局张一渠经理之邀,来到儿童书局任编辑部主任。
1932年冬,吴鸿志从大夏大学毕业了,仍回幼师教音乐。这样,他们才有机会将婚姻大事排上日程,双方商定1933年的4月2日在圣约翰大学礼堂举行婚礼。一年后,即1934年10月10日,他们喜得贵子,取名佳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