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春,陈伯吹由农村小学的“少年教师”调到城里小学当“青年教师”了,19岁的他,对未来充满美好憧憬。
宝山县立一小位于城厢镇,校址在清代的“参将衙门”,校龄比陈伯吹的年龄还长,创建于清光绪二十八年(1902)。学校规模较大,校门两旁有东、西两个校园,里面有会客室,有大礼堂,教师都有两间屋子,一作办公室,一作卧室。操扬前面还建有百余间寄宿生的宿舍。陈伯吹自然地拿他与朱家寨小学相比,感到有天壤之别。当他跨进牌楼式的巍峨的校门,踏上两行柏树夹着的甬道时,深深地感觉到这儿不仅在物质设备上远远胜过了先前的农村小学,更可喜的是在精神文化方面也进入了高一级的境界。这样的环境,不仅有利于陈伯吹在教学上的发展,也为他创作上的进步提供了良好的条件。
县立一小的校长是龙门师范的首届毕业生浦文贵(撷英),当年以第一名高分被录取,又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在宝山县教育界可谓无人不知。其余三十几位教师,全是龙门师范这座江苏省立第二师范的毕业生。年龄大的已50多岁,大部分三四十岁,只有周向之、陈荷百、徐学文3人与陈伯吹年龄相差较小,但也相差有10岁左右。相比之下,陈伯吹学历最低(只相当于初中的甲种师范讲习所毕业),年龄最小(只有19岁),资历最浅(只不过当了3年农村小学教师),由他任初级部主任,他感到压力很大,甚至还有点自卑。校长浦文贵鼓励他说:“这里的老师都很正派、团结,他们都知道你在朱家寨的办学成绩,是县里和省里通报表扬的先进,我们县立一小全体员工非常欢迎你的到来,我们还得向你学习哩!”
陈伯吹在这里,不仅工作认真负责,成绩斐然,而且与30多位同事的关系也都处理得很好,尤其是与周向之、陈荷百、徐学文3人,因为年龄相差不是很大,又都爱好文学,有共同语言,平日接触最多。他看到《妇女杂志》第11卷第2期“征文”栏有徐学文写的《我的母亲》一文,心里羡慕,也得到启发,心想我何不写些文章来投稿呢?这样想着,他就记起了送给管城校长和周望老师的《模范同学》,准备抽个时间去母校向老师请教。没想到,这时周望老师却来看他了,还递给他一件商务印书馆寄来的邮包,拆开一看,原来是《模范同学》的四卷初稿,还有一封编辑所的信,告诉他准备出版,但8万字太长,希望他压缩掉2万字,再考虑另取一个更恰当的书名。这个消息真是喜从天降,陈伯吹此时才明白,原来周望老师将他的处女作推荐给了商务印书馆,他非常感谢母校老师给予他的帮助、扶持与指引。送走周老师后,他就开始工作,利用每天晚自修的课余时间,奋斗了一个月,就完成了。翻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墨痕,他眷恋地怀念着乡村那里朴实无华的学生和宅心仁厚的农民(他们多半是学生的家长),遥遥不尽的思念,让他欲罢不能,又即兴为中篇写了一篇《卷头音》:
蔚蓝的天,碧绿的地;相映多情趣,看着多美丽。
万紫千红的花儿,却又开遍了东西;微风吹起,芬芳四溢。
乐煞了一群小蝶儿,活泼泼地来游戏!
和蔼的太阳,慈爱的月光,亲爱的他俩,游行在青天的中央。
你玩我也玩,你逛我也逛;白白的光,把亲爱遍示世上,留一留榜样。
这充满诗情画意的心音,是他对乡村3年学校生活的美好忆念。既然这部习作是反映学校里多姿多彩的生活,那么就给它取个朴实的名字《学校生活记》吧!陈伯吹又乘兴写了篇《自序》。署上“中华民国十四年三月九日”,就与书稿一起扎成一个邮包,送到邮局寄给商务印书馆了。
没想到,陈伯吹很快就收到商务印书馆寄来的银洋200元。因为当时的稿酬制度规定,稿件一经决定采用,即付稿酬。19岁的陈伯吹还从未见过这么多钱,而且这些钱都是属于他的。他第一次知道写稿还有钱,而钱对现在的他,不论是个人,还是家庭,都非常需要。从这时起,他写稿多了一种愿望,不仅仅是从爱好出发的抒情言志,还有经济利益上的考虑。这第一笔稿酬200元银洋如何处理,他首先想到的是养育他的父母。前两日正好收到家信,说父亲身体不好,正在请医生看病,家中一定很缺钱,他把这笔稿酬全部寄回家。
《学校生活记》寄给商务印书馆后,正好赶上上海发生“五卅惨案”,商务印书馆成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五卅运动”的指挥部所在地,商务印书馆的职工也都卷入到运动中去,正常的出版工作暂时中断了。这样,《学校生活记》延迟到1927年3月才正式出版。5月14日,陈伯吹终于收到了样书,他怀着万分激动的心情打开邮包,赶忙翻开来看,发现在他的《自序》前又有了一篇《序言》。翻到《序言》的篇末,只见署有:“中华民国十四年十一月宝山吴邦珍。”陈伯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闭上眼睛,再猛地睁开,看到的还是那一行字,他才知道这是真的,真让他欣喜若狂,受宠若惊。原来吴邦珍是江苏省教育厅的厅长,厅长给一个不相识的小学老师的习作写序言,真让人不敢相信。事后陈伯吹才知道,《序言》是由商务印书馆编辑所约请的。吴厅长读过《学校生活记》后,备加称赞,欣然命笔为序。
吴邦珍在《序言》中指出:“教育儿童,其道无他,在顺应其好奇心而已!”而陈伯吹的《学校生活记》就体现了这一教育原则,并且是由作者从自己的教学实践中总结出来的。吴邦珍在《序言》中写道:
“陈君伯吹,执教鞭于县立第一小学,近以历年教学所得,著成《学校生活记》一书。……其内容有社会学,有自然学,有园艺学,有艺术学,有音乐、体育诸学,凡新学制上小学校应有之学科,无不具体而微。能使儿童读之,于课本之外,得无数有系统、有兴味之知识。而于不知不觉间,俾其已见已闻者,更复明确其观念。至其语文之明朗流利,使儿童能得种种练习及模仿之机会,更为此书之余事矣!”
吴厅长还在《序言》的结尾感叹道:
“余读既竟,喟然叹曰:‘此书者,即余所谓顺应儿童之好奇心者,非耶?’——虽然,仍视乎教育者之善不善耳!今之教者,其勿负此书!”
陈伯吹捧着样书,将《序言》读了一遍又一遍,心情非常激动,他没有想到吴厅长给他的习作以这样高的评价,禁不住用小楷毛笔,在扉页上端端正正地写下:
伯吹自志
在我那一片荒芜的心田:
花,既不艳;
果,又不甜;
这是结成在十九岁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