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法则与人类文明——评“中国最新动物小说丛书”(1 / 1)

由湖南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最新动物小说丛书”,包括8部长篇动物小说:沈石溪的《宝牙母象》、金曾豪的《苍狼》、李子玉的《裸狐猴与霸王恐兽》、梁泊的《虎啸》、朱新望的《秃尾狮王》、肖显志的《鹰王》、崔晓勇的《猿歌》和车培晶的《响尾姥鲨》。该套丛书1997年7月出第一版后不到3个月,即10月又重印,这在儿童文学读物市场不甚景气的大环境下,令人振奋。我们对这套丛书作出了认真分析与研究,如下几点或许对当前的儿童文学创作、出版与销售有一些有益的启示。

一座艺术丰碑:中国动物小说的最新成就

在世界范围内,动物小说源起于17世纪科技领先的欧洲,其时的作品往往是某一作家即兴灵感的偶作,也是以成人为阅读对象的。而那些以儿童为读者或者说受到儿童文学史家注意的动物小说的出现,还要晚两个世纪,即19世纪以英国小说家吉卜林的《丛林之书》、俄罗斯小说家契诃夫的《卡施唐卡》以及20世纪初叶美国小说家杰克·伦敦的《野性的呼唤》为代表。然而遗憾的是,此后的发展并没有能够以这些奠基性的作品为典范,继续走小说之路,而是更多地将动物题材做成故事。究其原因,恐怕是作家更多地顾及儿童喜爱故事的心理,在描绘动物世界时又倾向于传达科学的物性,而不十分注重动物形象的艺术塑造,如加拿大博物学家西顿和法国教师黎达的动物故事;另一方面,也许是作家有意识地为儿童创造,为照顾儿童的审美习惯,借鉴童话的艺术表现手法,让动物开口说话,如奥地利作家萨尔登的《小鹿班比》和英国作家亚当斯的《兔群迁移大战》。但这说明了一个事实,即以儿童为读者的动物小说作为一种文体形式的发展,还或多或少地受制于故事、童话等其他儿童文学形式的束缚。或者说动物小说作为一种儿童文学作品类型,还没有被人们广泛认同。因为不少人有这样的误解,以为儿童的审美能力还难以接受小说艺术,尤其是动物小说。因而,在世界范围内,可以被称作典范的动物小说的作品数量极其有限,中、长篇作品更是寥若晨星,恐怕数不出10部。然而,令人欣慰的是,我国的动物小说后来居上,显示了良好的发展势头。这套“中国最新动物小说丛书”的出版就是最有说服力的证据之一。

我国的动物小说虽然起步晚,发轫于20世纪80年代,却因参与者带着强烈的使命感,怀有前所未有的焦虑和**,又是站在当代历史制高点上去审视生活、选择题材、提炼主题,因此,真正意义上的中国动物小说,从一出现就给人耳目一新的较强的审美冲击力,涌现出了一批专攻或主攻动物小说的作家群。其中代表性的作家有沈石溪、李子玉、粱泊、金曾豪、朱新望等。由于他们的努力,动物小说在当代儿童文学中成为一个引人注目与充满活力的文学样式,这次湖南少儿社在这批专业作家之外,又动员了肖显志、车培晶、崔晓勇这样一些有实力的儿童文学作家加盟,创作了8部长篇动物小说,不仅集中展示了中国动物小说的最新成就,同时还为我国动物小说的发展史树立了一座艺术丰碑。

我们说这是一座艺术丰碑,着眼点就是这批儿童文学作家将动物小说当作小说来做,用《猿歌》的作者崔晓勇的话说,“动物小说首先它应该是小说”,“是艺术品”,“具备艺术美感”,而不应是“动物观察日记、动物习性研究,甚至可以说是捏造的一些有传奇色彩的‘动物见闻’”。因而,他笔下猿的形象,就是大自然里生活着的原始形象,而不是“披着猿皮的人”。新老猿王之间血淋淋的争夺王位大战,所表现的正是大自然法则中只有最强壮的才最有资格称王的真理。小说艺术是动物小说这一艺术种类的永恒条件,作家们的这一共识,标志着我国动物小说文体意识越来越强,这是一个进步,这将导引我国的动物小说继续沿着艺术的道路健康发展,走向成熟,走向繁荣。

一个新的视角:用动物的眼光看动物

以动物为主人公,因为作家是异类的人,就有一个视角问题。不同的视角,体现了人类对动物的不同认识与态度。将人作为万物之灵,将人之外的动物都称之为兽类,取一种俯视的姿态,这是人看动物;将人与兽类都视作大自然之子,将人称之为两条腿的动物,取一种平等的姿态,这是动物看动物。具体到动物小说中,早期的作品,与它那个时代人类对异类的认知水平相一致,所取的视角主要是前者,如吉卜林笔下狼孩莫格里与兽类相处的故事,杰克·伦敦笔下雪橇狗布克与雪橇人的情感世界,都隐含着这样一种价值倾向,即将人看成与动物(也包括狼孩莫格里)完全不同的高贵物种,甚至在情感深处与动物对立起来,不仅不屑于与动物为伍,而且还要凌驾于一切动物之上。而在“中国最新动物小说”这套丛书中却非常可贵地体现出了一个全新的视角:用动物的眼光看动物——《苍狼》的作者金曾豪称之为“上帝视角”或“大自然母亲的目光”,《秃尾狮王》的作者朱新望称之为“动物眼光”。作家将作品中必须出现的人类作为物种之一,还原到大自然中去,将一切生命的权利都看做是平等的。因而作家笔下的狼吃猪、鹰抓狼、虎撵豹、老狮王猎长颈鹿,都是天经地义的生存行为,就像人也吃许多小动物(几乎是能吃到的所有动物)一样,都受制于大自然的生存法则。而另一面,对于动物来说,作家努力描绘的是一个动物世界,写出动物眼中的人类世界,譬如在老虎花花的眼中,人类既有以小乐一家为代表的善的世界,又有以围猎人秃亮为代表的恶的势力。视角的转换,不仅体现出作家们可贵的现代意识,而且通过他们的艺术创造,给读者描绘了一个全新的境况,作家巧妙地将人的存在、关于生命等人类重大话题的交谈。

一次生命体验:在动物王国里发现了壮美

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一书中说:“人生中的主要事件有五:出生、饮食、睡眠、爱情、死亡。”这五件事其实可浓缩为两件:生与死。因为饮食、睡眠、爱情三件事的主要目的就在于延长生命,避免死亡。人是如此,动物也一样,而且由于动物生存的环境因为受到人类的破坏而越来越恶劣,它们随时随地都处在生与死的考验之中。动物小说,不论是描写某动物的一生,还是截取它一生中的某一个阶段,都无法回避生与死这一永恒的主题,所以作家笔下经常出现一幕幕惊心动魄、悲壮不已的动人场面:

被摄制组送上荒岛的狼的家庭,遥望着陆地上那片连绵不断的大山林,决心冒死渡过海峡回到它们真正的家园。狼不善水,但山林的呼唤,让它们紧紧衔着前面狼的尾巴,紧紧跟在母狼的后面,只要一条小狼一张嘴,这个队伍就会折断。而偏偏这时,鹰冲了下来,一次,两次。锋利的爪子插进了小狼的肋骨,小狼死去了,可它的嘴巴依旧没有松开,生命之链在海面上划出一道鲜红……(《苍狼》)

年轻的响尾姥鲨为着不被噬人鲨一口一口吃掉,更为着洗刷家庭世世代代的耻辱,和母亲一起勇敢地向凶敌噬人鲨宣战……它们的壮举终于惊醒了麻木的姥鲨家庭,一百多条姥鲨一同跃起,紧紧拢成一个方队,像巨大的浮冰块,向噬人鲨们压过去,压过去!一条姥鲨的嘴被咬伤,又一条的眼睛被戳瞎……然而,姥鲨方队仍坚持向前逼近,海水在它们身后泛起大片血红色……(《响尾姥鲨》)

在一次王位争夺战中,亚洲象群的象酋不慎陷入了猎人的捕兽天网,是非洲雌象用长长的象牙把象酋从天网里救了出来,并帮助象酋夺回了王位,它们从此结为伉俪,但生活并不圆满。一次,非洲雌象不小心掉进捕兽陷阱,心生歹意的丈夫象酋却见死不救。非洲雌象为了腹中的胎儿平安出世,不惜忍痛撞断了自己那对象酋嫉恨的三尺长宝牙……(《宝牙母象》)

像这类生与死的搏击,可以说比比皆是,《裸狐猴与霸王恐兽》中水陆二霸主的决战、《猿歌》中新老猿王的王位之争、《鹰王》中金雕艰难坎坷的成长历程,这些都无一例外地让读者感到一种粗犷劲健的生命力的冲击。作家在揭示动物世界的生存奥秘——它们的爱与恨、善与恶、个体与群体的联系、生与死的冲突中,不回避血腥、暴力和死亡,使动物小说具有了其他文学样式不易表现的壮美。这种壮美更能直接有力地指向生命存在的奥妙、瑰丽和神秘,指向生命本性的天然合理,指向生命意志的恢宏的精深,指向生命现象的雄奇和壮丽,指向生命运动的炽热和鲜活。因而,每读一部动物小说,就是在与作品的主人公一起经历着一次生命体验,一次次的生命体验将会给我们很多关于生命的启示,不仅使儿童读者从中感受到生存的艰辛和生命的可贵,受到力量、意志、精神的熏染,而且对提高他们未来的生命质量都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

一种审美期待:老少咸宜的阅读效果

在我国,有意识地将动物小说供给儿童,还是近十年来的事情。在读惯那些以故事性为目的的通俗读物后,孩子们尤其需要小说艺术来开阔他们的视野,提升他们的审美能力。何况动物小说先天具有的知识性、趣味性和传奇性及其独特的野性的、神秘的美质。就很能满足少年读者的阅读期待,而且动物小说的艺术性也不排斥故事性。从这套丛书看,每部都有一个中心故事,作家是用小说艺术的手法在描绘这个故事,而不是像说书人那样讲述这个故事,因而在扣人心弦的动物故事之外,活在读者心里的是一个栩栩如生的动物形象:苍狼、鹰王、宝牙母象、响尾姥鲨、秃尾狮王、裸狐猴与霸王恐兽,以及虎和猿。

孩子们喜欢动物小说,这也源于孩子们喜爱动物的天性。比之成人,孩子们似乎与动物世界靠得更近些,因为孩子的生命状态也是那样的生动简洁,这是生物学家、人类学家与社会学家的共同结论。但绝不是所有的动物小说儿童都喜欢,这里有一个作品中隐含的期待视野是否与儿童的审美视野相融洽的问题。所以,写什么不是最重要的,怎么写比写什么更重要,因为,怎么写不仅决定着一件作品的艺术品位,还决定着这件作品的读者接受。就这套丛书来看,作家与编辑一起较好地解决了怎么写的问题,这从丛书初版后三个月就重印的销售事实可以得到证明。这里特别要提到的是,出版社在制作这套丛书中,在书中不仅配制大量漂亮的黑白插图,每部还有4幅精美的插页,加之每本书的封面都是根据作品内容精心设计的,鲜活、粗犷、恢宏、瑰丽,很好地体现了这套丛书的壮美风格。这也是依据孩子们注重形象、喜爱图画的审美心理而作的选择。

动物小说是孩子们的宠物,但它生来也是成人的读物。正像沈石溪所说的“动物小说由于经常接触到生与死,与生命哲学有一种内在的关联,也会被成人读者所接受。特别是那些以动物为视角所写的作品,开掘一个新的审美层次,也许会引起成年人的阅读快感。老少咸宜,童叟无欺,是一种‘两栖类’文学作品,或者说是一种有超越价值的儿童文学”。所以,在向孩子们推荐这套丛书的同时,编者也没有忘记招呼更多的成年人来一同进入动物世界,从中得到启示,更盼望有更多的人因此加入我国动物小说的创作与研究行列。这套丛书在体例策划上,前有著名儿童文学作家、评论家曹文轩的长篇序文,后有作者的创作谈,就是体现了这一编辑思想。

不朽的追求:对生存法则与文明发展的艺术思考

动物小说作为小说艺术中不可替代的一支,是因为它能够给予我们特殊的精神价值,正像曹文轩在序中所说的:“对动物世界的描绘与揭示,将会使我们看到似乎是动物世界特有的而实际上是很普遍的生命存在的形式。这一切,像一面镜子,使人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看到了人类社会与动物世界在某些方面的相似,看到了整个世界的基本法则。”这个基本法则,就是生存法则。

人类要生存,人类以外的动物也要生存。人与动物共同拥有一个世界,人类没有理由因为自己的生存而不许其他动物生存。如何让人类世界与动物世界和平共处呢?人类首先必须重新认识人与大自然的关系,重新把自己放到大自然中去,确定自己的自然之子的位置,然后才能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优秀的动物小说,正是作家“在文化与生物属性的磨擦中撷取火星”(沈石溪语),引起读者对作品进行深层次的思考。而这种思考的核心正如当代儿童文学泰斗林格伦所曾提醒的:“人如果好自为之,那么人是世间最美好的善的基础,但如果人自甘堕落,那么许多残暴、肮脏的勾当也是人干的。”无疑,人类在追求自身发展的时候,必须有一个前提,即在尊重大自然法则下的文明发展,是人类与动物的一同发展。

动物小说作家正是通过他们的艺术思考来回答这一主题,或从动物身上折射出人性的亮点和生命的光彩,或在动物王国中寻觅人类在进化过程中失落的优势,或指出人类在未来征途上理应抛弃的恶习,告诉人们,不论人类社会在其发展进程中的具体主题如何更新,如何处理好大自然法则与人类文明发展的关系,都是最基本的主题。也可以说这也是这套“中国最新动物小说丛书”所体现的共同主题,我国的动物小说如果能在这样宏阔的文化背景下走小说艺术的发展之路,前景将十分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