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读物初探(1 / 1)

作为儿童读物一品种的知识读物,在科学昌明、知识爆炸的现代信息社会,备受青睐,在儿童读物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不用说所有的少儿出版社都有与之相应的专业编辑机构(知识读物编辑室,定期召开全国知识读物编辑年会),是出版社“双效”图书的主要部分,知识类图书也是家长、老师热心向孩子们推荐的儿童读物,有着十分宽广的发展前景。然而另一面,理论界对知识读物的勃兴却表现了惊人的冷静,在出版的一系列诸如《儿童文学概论》或教程类的著述中,仍然未见到对知识读物有专门的论述,在那里,事实中的知识读物类型大多被作为儿童科学文艺的一部分(我的理解恰恰相反,科学文艺应该是知识读物之一种),阐述也比较粗浅。这种理论滞后所表现出的与现实不适应性,暴露了理论界某种程度上的学院气与现有理论构架的非开放性。以这样的理论为指导,也就很难企盼能给知识读物的出版与批评以积极的导向。

作为知识读物编辑,是知识读物生产的具体策划者与运作者。一方面,他最有资格对知识读物进行品评;另一方面,他的职责与责任也要求他必须经常性地总结其工作中的经验与教训,力求对知识读物有科学理解,才不至于误人子弟。

一、关于“知识读物”的几种界说

什么是知识读物?姜在心先生在《浅谈少儿知识读物应有的特色》一文中认为,有广狭义之分。“广义上讲,任何一种读物都可称之为知识读物,因为任何一种读物都可以不同的方式、不同的角度和程度传播知识。”狭义的知识读物,“是专指传播自然科学知识和社会学知识的读物”。这是具有普遍意义的一种观点。有近50年编辑经验的叶至善先生也认为:“从广义来说,文学读物也是知识读物。少年儿童读了小说、散文、诗歌等等,能知道别人的生活,知道别人的思想感情,知道社会上的情况,知道自然界的情况,这些不也是知识么?”对于狭义的知识读物,孙瑞雪先生在《论少儿知识读物及其写作》中也指出:“是指主要以讲述知识为目的,并含有丰富知识内容的读物。由于在少年儿童被纳入正规教学后,少儿知识读物又可划分为课内的与课外的,少儿知识读物又常指课外知识读物。”

上述对知识读物的界说,抓住了知识读物三个方面的特征:(1)以少儿为主要读者;(2)以传授知识为主要目的;(3)有别于配合学校教学课本的课外读物。是比较明确与合理的。若说有不足之处,或许是因为它从知识读物的外延上来限定,未能有力地从内涵上揭示其作为儿童读物之一种区别于诸如文学读物等其他品种儿童读物的特殊性,因而难免有笼统之感。

台湾儿童文学研究者傅林统先生(1931—)曾对知识读物作过专门的论述,在他的《儿童文学的思想与技巧》一书中,知识读物被界定为nofiction books,即非虚构、非文学的读物。他写道:

童话和小说都是虚构的,而非虚构的儿童读物,顾名思义就是根据事实,而记录性很强的读物。……包括科学读物、历史故事、生物记、游记、传记、报告文学、随笔、日记、书记等。不过在儿童读物来说,科学读物、生物记、报告文学和传记是比较重要,并且也是分量较多的部分,同时也可以用这四种来归纳非小说读物的类型。

傅先生还特别指出:

知识读物的“非虚构”并不是跟“虚构”对立的,而只是以“事实性”为最优先的。知识读物也要作者发挥丰富的想象力去写作,但绝不是不合理的想象,而是根据现实法则和科学性的想象。

傅先生对知识读物的理解是具体而辩证的,尤其是他企求以“虚构”之不同将知识读物区别于童话与小说等文学读物,指出知识读物的“现实法则和科学性”,富有启发性。

然而,在欧美研究者眼里,知识读物的界定又与我们不尽相同。美国儿童文学研究者唐娜·E·诺顿(Donna E. Norton)女士在其理论巨著《透过儿童的眼睛——儿童文学导论》(Through the Eyes of A Child: An Introdttction to Children's Literature)的第12章中有这样的表述:“Nonfiction:Informational Books and Biographies.”可译为非虚构(或非文学)读物包括知识读物与传记。在傅先生那里,将传记作知识读物的一种类型,因而非虚构(或非文学)读物即为知识读物。但仔细推敲,诺顿教授将“传记”另立门户与知识读物并列,也不无道理,在我们的经验里,也觉得似乎不应简单地将传记归之知识读物,因而有“传记文学”一说。然而,也许是英文里的informational最能体现nonfiction的内涵,诺顿教授在具体论述nonfiction时,又几乎代之以informational books,比如在Values of Nonfiction(非文学读物的价值)一节里,讲的都是关于知识读物之于儿童读者的价值。在具体论及nonfiction的范围时,诺顿教授列举的是历史和地理,动物学和植物学,地球生态学和地球地质学,各类实验、发现及说明,人物传记以及各类与科学相关的读物。由此可见,她主要也是从知识读物所反映的对象上来考虑的。但若用这些来对照我们今天的出版现实,也有它不便解释的地方。仍以科幻类作品为例,它显然是幻想的(fiction),但实践中人们又习惯于将其归为nonfiction或informational books。

二、对知识读物的再认识

毫无疑问,人们所说的知识读物首先是相对于文学读物而言的。文学读物的本质不在于虚构(fiction),而在于它是一种以语言为符号的情感艺术,是以人的世界(自然也是“人化了的自然”)为观照对象又直接地对人的情感发生作用。就创作者而言是“情动于心”的情感宣泄,是个体的心灵性的东西;就阅读者来说,是“披文而入情”的一种情感体验,伴随有强烈的情绪化表演,或喜或怒或哀或乐,这些又都受制于阅读文体所规范了的情景性与短暂性。因而,文学读物正如托尔斯泰所言,“是求美的快感,是诉诸感情,而不是诉诸知性的”。而知识读物在情绪化表演与情感力度上均大大弱于文学读物的反应,即便是与文学读物十分接近的传记和科幻类作品,也因为其“现实法则和科学性”而更具理性色彩。因而,知识读物的本质不在“传情”,而在“授知”,它通过传授知识对人的理智发生作用。

知识作为精神性的东西,它只有借助于一定的语言形式或物化为某种劳动产品的形式,才可以交流和传递下来,知识读物即其中之一种语言形式。知识性与儿童受教育的特点相结合,也决定了知识读物的内容是理性的,而非情感的。什么是理性?唯物论者把理性看作是知识的源泉。譬如18世纪法国唯物论者即将理性看做是一切合自然与人性的东西,在康德哲学里,狭义的理性被认为是认识无限的、绝对的东西的能力,是对“自在之物”的认识;在黑格尔那里,理性被奉为完全的能力,是认识的高级阶段,只有理性才能揭示事物的本质。直至今天,理性仍被作为划分认识能力或认识能力发展阶段的用语。知识读物最重要的价值在于它通过传授知识,发展儿童的认知能力,发展儿童的理性。因而,知识读物与文学读物都是以儿童为读者对象,旨在培养儿童健全心智的读物,只是各自采用的内容与形式有别罢了。知识读物不以传达情感为目的,而以传递知识为己任,它之于儿童的价值不在丰富情感,而在发展理性。可以说知识读物是运用“现实法则和科学性”建构起来的理性世界。

诚然,知识这一理性王国是无比丰富而多彩的,就其知识层次来分,有经验型与理论型;就其不同的内质来分,有自然科学知识、社会科学知识和思维科学知识,哲学则是关于自然、社会和思维知识的概括与总结。虽然每一类仍可以不断地细分下去,但简而言之,这一切又都无外乎是以“人与自然”为对象的——所谓知识,若从更深层的意义来思考,只能是对“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一种诠释与推测。人或是自然的主宰,或是自然的奴隶,都取决于人对于自然的了解和态度。因而,从本原的意义上来说,知识是已经取得的“人与自然”的经验,研究“人与自然”是关系人类生存与发展的永恒课题,“人与自然”也便是知识读物的永恒主题。

以“人与自然”这个繁杂缤纷的世界为反映对象的知识读物,又如何能有一个明了有序的分类呢?方法一定很多,可以从内容分,也可以从体裁样式分。但笔者这里尝试以知识读物所反映内容的时态作视角,同时考察到内容与形式的一致性,将知识读物分作过去时、现在时与将来时三大类:

(一)现在时的知识读物。运用纪实手法传播当今世界最新知识,以及那些不受时间限制的具有绝对真理性与永恒性的知识。具体来说有各类科学普及读物、动植物世界知识、自然常识等。

(二)过去时的知识读物。各类历史题材的读物,重在知识积累与承继,以古为训,古为今用。如各类历史知识、人物传记、科幻类作品等。

(三)将来时的知识读物。根据现实法则和科学性对未来所作的科学幻想类作品。重在培养少年儿童的思维能力与幻想力。

以时间为序对知识读物作历时性透视,不仅可以将其所反映的对象(“人与自然”)纳入一个有序的过程中,在形式上也有相对稳定的体裁与之相适应;同时还可以比较清楚地说明知识读物在传达知识与培养幻想力上不是矛盾的,而是一致的,这也避免了科幻读物姓“知”还是姓“文”的论争。我们与已往对知识读物认识的最大不同在于不排斥幻想读物(这里不含童话),这与我们在区分文学读物与知识读物时不以是否虚构或幻想为标准是相一致的。也许有人以为严谨科学的知识与非现实的幻想不能混为一谈,但我们认为幻想是人一种极其可贵的品质,是人的一种认识能力,不说人类在童年时期曾借助幻想来认识自然、支配自然,求取自身的生存与发展,即在今天“有幻想才能打破传统的束缚,才能发展科学”。正如列宁曾批评过的,“有人认为,只有诗人才需要幻想,这是没有理由的,这是愚蠢的偏见,甚至在数学上也是需要幻想的,没有它就不能发明微积分”。知识与幻想于本质上的相通性,在科幻类作品那里得到了最完美的体现。充满幻想力的科学读物应该是知识读物的重要一支,完全可以与纪实性(nonfiction)的知识读物平分秋色。

三、知识读物之于少年儿童的价值

在探讨了什么是知识读物后,再来思考它之于少年儿童的价值——这是关系到为什么要有知识读物的根本问题。

我国著名儿童文学家陈伯吹先生(1906—1997)先生的一段话耐人寻味。他在赞赏《儿童科学知识大全》时写道:

我认为,时至今日,人类已进入了电子与原子的时代,科学愈来愈昌明,愈来愈发展,再让中、小学生课外阅读只沉浸在脱离生活的空想中,而不涉足在科学及科学文艺的领域里,不仅会误人子弟,而且会使人更远离人类社会一日千里的实际。我搞了一辈子的儿童文学工作,如今愈来愈觉得那种打诨逗趣、空想荒诞的作品,不仅败坏文风,而且无益有害,特别对那些年幼的读者。因此,在阅读和写作问题上,我们要很好地考虑题材,很好地指导研究各类体裁的编写方法和作品的语言,等等。

陈老多年从事教学工作,从小学一直教到大学,又有60多年儿童文学创作、翻译、理论研究、课堂教学与编辑、出版的经验,他的话很值得重视。在科学昌明、知识爆炸的现代信息与科技的社会,少年儿童的首要任务是获取知识——与他们的成长最相关的知识。因而发展知识读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急迫与重要。人从6岁到18岁,是在学校受教育的打基础阶段,但12年间从课堂上学到的知识毕竟是很有限的,加之教育方法上可能出现的失误,实际的效果还要打折扣。知识读物可以弥补学校教育在内容上的不足与方法上的缺欠,它与学校教育的“受动性”不同,知识读物旨在让孩子们从乐趣中获得知识,孩子们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自由选择、自由阅读。这一主动性的实现,有助于培养儿童读书的兴趣,发展他求知的欲望和能力。

知识读物给予儿童的“主动”态度,对儿童个体的成长发育、人格形成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这样说,是有其科学依据的。现代生命科学的研究成果表明,人与动物不同,还有一个“第二次成人过程”,用社会学的术语来注释,即“儿童的社会化进程”。动物只有一次性生成过程——在母体中的那种一次性生成过程。人在母体内也有一个成人过程,从受精卵到人的降生复演了人类亿万年的进化历程,即人的机体形成过程。但母体所生之人仍是一个自然人,不会说话,更没有思维,没有自我意识,没有道德感,总之,没有人所应有的知识与理性,要从自然人发展到社会人,其间还必须有一个转机,这个转机即尽可能多地获取人类社会的优秀文化成果,完成向理性的人的过渡。现代大脑科学的研究成果也表明,人脑的发达不是取决于神经细胞数量的增加与细胞体积的增大,而是取决于纵横交错的神经网络的接口状态,即突触的联结状态。这些突触一受到刺激,数量就会增加,使头脑变得聪慧起来。但这一刺激的信息源应该是主体乐于接受或富乐趣于其间的,不然,非但不能激活“联结”,被动地枯燥无味地输入信息,反而会使神经疲惫,而有损大脑发育,长此以往便成痴呆。人从6岁到18岁这12年间,是一生中成长的最关键最重要的时期,这一时期也正好是在学校受教育的时期,过了这一时期,儿童已经长成大人了,即成人。我们所讲的知识读物主要以这一时期的少年儿童为读者对象,并充分考虑到他们受教育的水平与心理需求。因而,可以从理论上确立知识读物在“第二次成人过程”期间所担有的重要角色,对少年儿童人格的健全发育与个性形成有着积极的促进作用。

四、优良知识读物的条件

认识到知识读物之于成长中的少年儿童的价值,知识读物编辑的责任就是将优良的知识读物贡献给他们。那么,优良知识读物应具备哪些条件呢?

一般可以将知识读物分作三种:一是单纯告诉孩子们知识的;二是给予知识的同时,也把知识的本质用浅显的文字说明了的;三是一方面给予知识,另一方面也把这本书写成具有文学价值的作品。前两种作品比较易得,后一种读物诸如法布尔的《昆虫记》、伊林的科普文学读物、比安基的动物故事等就非常难得,因为这类书正如法国著名文学史家波尔·亚哲尔(1878—1944)在其重要著作《书·儿童·成人》中所肯定的,是“用高超的手法,传递知识的书”,“不是用很多资料去压扁儿童的心”,而是“在儿童心中播下一粒种子”,还有“所包含的知识、它的本质也是真实的,并且是最必要的,换言之,是表现了人类之心的书”。

诚然,像这类优秀的知识读物并不是每位作家都能写的,我们也不能苛求每位作家都达到法布尔们的水平,但我们可以将优秀的知识读物的条件一一分解出来,作为作家创作与编辑选稿时的参照。所幸,加拿大儿童文学家、儿童图书馆家李利安·史密斯女士(Lillian H. Smith),已从众多的儿童图书中清理出了真正的知识读物应该具备的价值和应走的方向。她在《儿童文学论》一书中列举了优良知识读物的五个条件,可以作我们的参考:

(一)作家以十分确信的知识来写作;

(二)作家用良好的手法来启发儿童;

(三)题材、内容能够随着儿童的成长而发展;

(四)自然科学方面的知识读物,能让儿童知道书中所说的还是不完全的知识,而科学上还有广大的未开拓的世界(良好的科学读物,决不能采取武断的枯燥的说法,而应该引导儿童走向正确的科学研究方向);

(五)至于有关人文学科的书,应该具有充分的生命力,除了正确的资料外,必须使儿童体会“生命的永续性”。

李利安·史密斯女士对优秀知识读物的评价涉及很多方面,在我们的研究还很不足的现在,不妨施行拿来主义,再根据我们的实际来运用。笔者以为,从编辑的角度,应特别注意把握以下四个基本方面:

(一)知识的正确性。这有两个方面:一是知识本身要准确无误;二是能科学地揭示知识的价值,不夸大不渲染,让儿童正确地理解知识的效力。

(二)选题的针对性。即有选择地将儿童最需要的知识适时地供给儿童。“适时”即和儿童的求知欲与接受力相适应,而不能超越儿童发展的阶段。换言之,每一本知识读物应该有它明确的读者层次。

(三)表达的艺术性。即运用艺术的手法,很有技巧地把知识传递给儿童,在“授知”的同时,还能培养儿童读书的兴趣与求知的欲望。那种压迫幼嫩的心灵、扼杀求知欲的、属于灌输训诫的书,应坚决排斥。

(四)抓准作者。上述三个方面的实现都必须以合适的作者为条件。换言之,符合上述三个方面条件的作者,便是合适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