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口涌潮(1 / 1)

山野现代舞 张抗抗 1681 字 6个月前

书籍无腿无翅,却可行走飞翔天涯。

十月初,忽接海南省新华书店总店副总经理林琳先生电话,邀我下旬去海口,为一年一度的“琼州书市”签名售书。为了表达书店的诚意,林总还用特快专递,寄来一份打印的邀请书。信上特地说明,《情爱画廊》在海南省已销售一段时间,很受读者的欢迎。为这次活动,书店将再次预备充足的书源以飨读者。

心里有些隐隐的疑惑,印象中那个小小的海口市,能有多少购书的读者呢?

北京已是深秋,到达海口一下飞机,像是时间隧道的逆行,蓦然回到夏季。书店的小姐送上一束南国的鲜花,花瓣犹如炽烈的阳光削成的片片金箔。

海风凉爽宜人,飘扬的椰叶在风中哗响,如一张张掀动的书页。

一九九二年参加海口市文联举办的“椰城笔会”,曾来过海南。四年过去,蓬勃躁动的海口如玉璞磨砺得圆润精致,并多了几分沉着和练达的风度。只是街边海滩闲置着许多幢建了一半的高楼,像一只只无蚌的空壳,在阳光下无精打采地打着哈欠。

潮涨潮落,堆积又冲走了沙滩上浮游的泡沫。大潮退去,留在岸边的仍然是山岩和礁石。四年前相识的商贾和公司老总,竟然都已杳无音信,不知去向;而固执地坚守海口,在这阳光之岛上仍占有一席之地的,是《天涯》、《椰城》杂志,是报纸、电台电视台,还有书店。

个头奇高,在海南人中显得出类拔萃的书店副总林琳先生,说他已读过《情爱画廊》,他认为这本书很有特色,可以提高读者的审美情趣和文化品格。我不由对海南书店肃然起敬,因为并非所有的书店老总,都会去阅读自己要卖的书,读后要谈出自己的独立见解,更非易事。与林总素不相识,只为这一本书,在心里将他视为知音。

抵达海口的第二天,十月二十五日上午,在人民路书店中心门市部,签名售书。

书店为这次活动,专门制作了《情爱画廊》的巨幅封面,醒目地立在门口。

真的没有想到海口会有那么多读者来买书,不由惊讶海南书店在读者中的号召力。不到十点,书店门前长长的队伍已排到街上。书店一层的厅堂容纳不下那么多人,读者只好在灼热的太阳下耐心等候,每个人轮到签名时,都已是热汗涔涔。

海口真是一个大海的出口和陆地的入口。那里的读者来自天南海北,不时有东北西南华北和江南各处的口音,热烈而生动地传来。有公司派驻海南的代表、出差在外的工程技术人员、打工仔和旅游者。凡是在签名过程中,主动与我攀谈者,必是从“大陆”来的外乡人。他们会热情告诉我,曾经读过我的什么什么书。还会告诉我,难得遇上我在海口签名,这本书看过以后,是要寄回老家去的。

如果哪位读者递过书来,低着头一声不吭,一准是海南当地人。据说海南人忠厚温良,不善言谈,又因为讲普通话略有困难,一般金口难开。若是有海南本地的读者让你在书上题句话或是写上他的名字,一音之差难免会写出错字。碰到这种情况,我总是高度紧张,希望对方能说出那字的词组,让我完全听明白再写。

——哪个“MIN”呢?——就是那个“MIN”嘛。——是光明的“明”吗?——不是啦,就是那个“MIN”。——是人民的“民”吧?——不是啦,是人民币的“民”嘛……

我心里一乐,写下了这个人民币的“民”字。在海口这样的物区城市,人民币的概念是比人民更具体更实在些的。毕竟,买书也必得使用人民币。

那一日,书店有我的《情爱画廊》和新出版的散文集《柔弱与柔韧》两种书,海口的读者,大多都是两种书一套一并买下。我意外地发现,原来今日的海口,已形成一个极大而又成熟的图书市场。

每次为读者签完一本书,把书郑重交还给他(她)的同时,我总是习惯抬头对他(她)说一声谢谢。常常的,这一声谢谢,和读者对我说的谢谢,不约而同地重叠在一起。但我谢读者,却有更诚恳更长远的心意。茫茫人海中,若是有一位读者读懂了你;若是有一位读者能分享你的喜乐忧患;若是有一位读者真正能从你的书中得到什么——你才能继续地写下去。那是一个作家最快乐的时刻。

那座远在天涯海角的城市,如今静静地守候着海潮的起落,不急不躁,稳中有序。泡沫已悄悄散去,宽阔平展的沙滩上,可远远望见天边银色的潮峰正汹涌而来——那抑或是读书的潮头,是知识的浪潮,是现代人的时尚。当它席卷并淹没了海口之后,留在这岛上的,不是大海中的珍宝,而是如同食盐般平常却又必需的微量元素——精神和文化的需求。

广州忧喜

去深圳参加十一月八日的第七届全国书市,顺道在广州停留,在这里同辽宁春风文艺出版社“布老虎丛书”的总策划安波舜先生会合,为广州市新华书店的图书城,举行《情爱画廊》的签名售书。

其实一直是想来广州的。毕竟我祖籍是广东新会,广东也是我的故乡。

除了沈阳市气势宏大的北方图书城以外,我所见过的书城,就数广州最气派,设计也最合理了。在寸土寸金的广州书城,竟然在一楼大厅中央,留出了一个极其宽敞的空地,专为读者签名售书和其它读书活动之用。读者可免去在烈日或风雨中排队之苦,进入书城的第一印象,给人一种清风徐来的文化空间感。

由于第二天将前往深圳,时间的安排上难以两全,所以在广州售书的十一月六日,并不是周末和假日,天河体育馆距广州老城和大学又远,还是一个下午。但未到两点,读者已纷纷赶来,连书城的职工都说这很破例。

这天来排队买书的广州读者,几乎清一色的年轻人。这是同其它各个城市明显的区别。忍不住常常抬起头注视他(她)们,好可爱的女孩,好帅气的靓仔。心里暗暗感慨,若是一个漂亮人儿捧着一本好书专心守在窗前,他(她)会给自己这青春的身影,增添多少光彩呵。那个时候,美丽不再是一件衣衫,而是从内往外散发的气质,是穿越人生迷宫用之不竭的智慧。

依然有人拿着翻旧了的《情爱画廊》,让我签名。年轻人总是喜欢请你为他(她)写一句话的。我写“青春绚丽”,写“真情至爱”,写“真爱长久”,写“爱是心内之物”,写“爱神美神艺术之神”,写“书伴人生”,写“天然质朴”,写“同代同心”……

我愿把所有美好的青春祝福,都给予热爱知识、崇仰文化的年轻人。

队伍排得实在太长的时候,因担心后面的读者等得太久,也曾一再谢绝为读者写名字和写话。但望着那一双双充满期待的眼睛,总是经不起读者的一再恳求,又重蹈覆辙。常常的,一次签名售书下来,工作量是仅仅签名的一两倍之多。而有些读者由于没有太多的时间排队等候,只好悻悻而去。

曾很多次对书店的朋友们说过,我宁可签得慢些,宁可当日少卖出去些书,也不愿怠慢了读者。我从未在书售出后,断然拒绝读者的请求,或是例行公事一般,冷冰冰地写上自己的名字便完事大吉。因为我认为签名售书并不是一种单纯的商业行为,而应是一种文化行为。虽然书籍是物、是商品,但更是一种精神产品。它不能吃不能穿,却像空气一样,被人纳入心扉,运行于血管,穿透细胞。甚至,它是一种“缓释胶囊”,在人体中慢慢地被吸收,不知不觉地作用于人。

所以当我签上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常常会觉得是把自己的心,也一同给了读者。图书有价,但那份心意,却无法也无价出售。

如果我的举手之劳能给读者带来些许慰藉,我也同样得到了快乐。那快乐便是他们给予我的报偿。

广州那天下午的欢喜之余,却有意外的忧虑不断袭来。

从签名售书开始的几分钟以后,我已在读者递来的《情爱画廊》中,发现了明显不同于正版书的盗版本。这种书同以前已发现的几种盗版书的区别在于,封面居然也是布纹纸,装帧精良,几乎能以假乱真。破绽在于封面的人物头像颜色略深,而内文的用纸较薄、颜色发黄,正文印刷油墨深浅不均。我把书递给安波舜,他也一眼识别出,此是盗版书无疑。

盗版书已严重侵犯了作者和出版社的版权,作者自然拒绝在盗版书上签名。而读者在无法识别盗版书的情况下,已以同样的价格购下该书,于是盗版书又进而损害了读者的利益。

更让我忧虑的是,那一日读者购买的盗版书,大多数就来自书城四楼上的小书店,非新华书店所属的个体书屋。书量极大,堂而皇之地卖得十分红火。

面对极其失望和沮丧的读者,我却无能为力。

甚至,就连书城的管理人员,也无法制止一楼之隔的假冒伪劣产品。各地商场的假货都屡禁不绝,何况书乎!

告别广州书城时,心里好沉,让书压得透不过气。我在感谢广州读者的同时,还得再对读者大声疾呼:千万警惕盗版书!否则,盗版者也对你们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