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首发(1 / 1)

山野现代舞 张抗抗 2397 字 6个月前

每一次去南京,飞机在南京机场上空盘旋降落的时候,总有六朝古都秦淮河中山陵天文台加大屠杀等等交错叠加的画面,十分立体而又历史地横在跑道上。

金陵的古城墙想必是由许许多多本厚重的大书垒砌而成。

所以南京人不能不读书。若是读不透南京,终也读不懂虎踞龙盘、折戟沉沙。

那么在这座位处南北相交、沿海中心地带、文化积淀深厚的古城里,我这本今年六月刚刚面世的长篇新作《情爱画廊》,是否能占一席之地呢?

滔滔长江在眼底一掠而过,六月二十五日飞抵金陵时,多少令我忐忑。这一次,我是来南京参加《银潮》杂志举办的全国中学生尊老敬老书信大奖赛终评委的评奖投票。借用这次机会,辽宁春风文艺出版社已同南京市新华书店联系,希望我在南京为读者搞一次《情爱画廊》的签名售书。

从六月初《情爱画廊》正式出版上市以来,仅仅只有二十多天时间。初版八万册早被订购一空,在北京已经得到了不少读者的热烈反馈。但南京的绝大部分读者,对于此书尚一无所知。准确地说,这将是《情爱画廊》在全国范围内第一次正式首发。

当天下午,南京市新华书店主管部门的几位同志,就赶到我下榻的华东饭店,一起研究了有关的准备工作。发行科的许世荣科长告诉我,他已经读过这本书,他认为阅读层次较高的南京读者,会对这本书感兴趣。第三天下午,在南京市图书发行大楼的会议室,书店召开了《情爱画廊》的新闻发布会。

在我已出版的几十种图书中,几乎还是第一次为自己的新作召开新闻发布会,并在没有出版社编辑的陪同下,单独面对一座异地城市陌生的新闻界人士。

那是一个溽热的中午,江南的夏季已经步步逼近。各家报纸电台和电视台的记者们,顶着炎热准时到达会场,落座后还汗流不止。我简单介绍了《情爱画廊》原初的创作动因和写作过程——我想作者有权利也有责任让读者在购书以前,大致了解那究竟是怎样的一本书。然后记者们又提了一些诸如文学与市场的关系等问题,其中不少人都读过我以前的一些作品,友好和亲切的感觉在售书之前已将我萦绕。

在南京整整五日,最初的感动和震撼就是从南京的记者们身上开始的。会毕后,许世荣科长说,今天南京几乎所有的新闻单位都来了人。我惊讶新华书店何以有如此强大的凝聚力,这里既非新产品发布,更非公司酒楼展销会开张,没有红包没有饭局没有礼品——却有那么多人,专为一本书而来?!许科长说这大概可算是南京书界的一大传统,是新华书店与新闻单位长期建立的友谊和信任。书店常常主动将新书介绍给报纸和电台的读书栏目,而南京的记者们总是配合默契,使读者以最快捷的方式得到新书信息。《服务导报》有位年轻女记者允芳,在报上辟有读书专栏,寻书读书谈书,可算是书店的义务宣传者了。

南京之行,使我深感新华书店的发行体制已开始改换了几十年“愿者上钩”的老面孔,在市场经济这一新的制高点上,重新寻找文化的价值。

在那个夏季和秋季,后来我又到过许多城市,但我仍然始终难忘南京。所以那天我在给南京新华书店的王总经理签名时,写上了一句“书海驾舟”,是我真诚的谢意。一座城市若是有这么一家主动为读者和作者提供服务的新华书店,是那个城市人的福分,也无愧于这座文化名城了。

发布会后的第二天,各家报纸的专访和消息,都如期见报。

当晚参加江苏文艺台由夏冰主持,舒克、陈旭搭档的“文化三剑客”节目,以及南京经济台张晨主持的直播节目,在听众打进来的热线电话中,我发现南京人读书之认真果然名不虚传,竟已有几位读者捷足先登,《情爱画廊》刚一上市,就已买下读过。有一位读者还把它和《廊桥遗梦》做了比较,在电话中陈述了它们之间的差异和共同点。听来令人感动。

二十九日那天上午,细雨初霁,绿荫蔽日的法国梧桐树下,街道湿漉漉的。

一个写书的人,当他真正面对读者的那个时刻,才会明白这实际是一场考试。

幸好队伍已经排得老长。慌慌坐下,接过一本本书,埋着头一口气写下去。

排在第一位的女读者,从很远的地方赶来;接下来的一位男青年,是前几天刚买了这本书,读过后来让我签名的。问他有什么样的读后感,他说你写了几个女子,但男读者也会喜欢,因为可以帮助我们了解当代女人的价值观。间或有读者对我说,曾读过我的什么什么;也有读者问,这本书同你以前的书有什么不同?大多读者是看了报纸听了广播专程来买书的,有很多“老三届”,也有不少年轻人。有给孩子、朋友买的,也有作为结婚几周年礼物送给对方的。有一位老教授,专程送来他刚从国外带回来的一本法文版的当代中国小说集,上面有译成法文的我的一个短篇。他忘了带钱,竟又回家去拿钱来买了一本《情爱画廊》。离开南京以后,我还一直在心里怪着自己的粗心,我本该将新书作为礼物回赠给他的。

后来有记者对我说,读者队伍始终排得老长,这样的场面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书店的朋友们说:今天排队的读者,能看出来,都是真正读书的人。

飞离南京的那个时刻,窗下渐远的街道房屋,都像是展开的书卷。

而许多小小的人影,在书中来来去去。那是南京人。

为南京读者的诚意,你对自己说:作为一个写书的人,你无法懈怠。

北京之夏

原定三月出版的《情爱画廊》,由于种种原因,迟至五月底才在北京上市。炎夏将至,人们已无心买书,大学生也即将面临考试;今年本来就萧条的书市,已提前进入淡季。人说六月——八月不是书月,此时推出新书,可以说是犯了图书市场的大忌。

那些日子,北京的书店书摊门前,飘**着几张很不起眼的“布老虎丛书”新书广告,不几日就被其它的新书预告无情覆盖。春风文艺出版社远在沈阳,鞭长莫及。直至六月九日,海淀图书城“未名书店”邀请我去为《情爱画廊》签名售书,才在《北京青年报》上发了一则几十个字的售书预告。那天在书店等候的第一人,是一位关注我的青年读者,看到报纸预告后从建国门特意赶来;随后的几位读者是北京大学的中年教师,听人介绍了这本书,专程来买的。尽管这第一次签名售书,买书的人并不像后来几次那么热烈,但这两位读者带来的信息已足以使我感到慰藉。“来名书店”尚存有一部分我在一九九五年出版的长篇《赤彤丹朱》,这天倒是一并销出不少。

时隔一周,很快就开始感觉到《情爱画廊》进入北京市场,并到达最终消费者手中以后,迅速反馈回来的一阵阵灼人的热浪。

有一位素不相识的搞服装设计的女士,想方设法通过朋友得到了我家里的电话号码,只是想告诉我说,她已经很久没有读到那么适合自己,并且让她真心喜欢的小说了。她说她读完《情爱画廊》后,已经陆续买了七本书送给朋友。

好几位朋友的朋友,费了几个周折转告我说,一口气读到半夜,读完才罢手。

几次在偶然的情况下得知,许多公司的经理和管理人员,竟然已是人手一册。

六月二十晚,我在北京文艺台孟丽女士主持的“文化人”节目做直播,有听众打热线电话来说,他是个学画画的青年,平时有个习惯,愿意把自己喜欢的东西拿出来与好友分享。他读着《情爱画廊》,读了一部分就去买一本书送人,再读一部分,又去买了一本书送人。等到他读完的时候,已经买了十本书送给周围的朋友了。他还说,很想把《情爱画廊》中的画面,都试着画出来。

一位大学生借了我的书去看,后来告诉我说,当他们同一寝室的同学都轮流阅读了一遍以后,六个同学每个人都到书店去买了一本。

有句广告词说“让大家告诉大家”——当《情爱画廊》在这个夏季逐渐波及到知识界和商界的过程中,我真正体会到读者们口头传播的良性循环效应。

七月七日上午,应读者的诚恳请求,我在“女子书店”,再次为《情爱画廊》签名售书。据书店说,这本书上市以来,一直销得很好。

那是今夏十分闷热的一天。由于书店门面窄小,读者的队伍一直排到门外的大街上。许多读者都是专程而来,还有人打着“的”赶来,买了书又匆匆而去。来买书的人中,有不少人曾经借了这本书来看过,这次是特地“补签”自己的专有权的。还有读者拿着早已买下的《情爱画廊》让我签名,那书已被包上结实的书皮,但内文却已显得脏而旧,他说因为已被好多朋友传阅过了。还有一位老者,坐公共汽车从很远的地方赶来,说他已读过这本书,觉得这本书写出了老年人没有实现的梦想,所以一定要买一本,好介绍给别的老友去读。

那一刻我写字的手有点抖,只能轻轻说声谢谢,那个“谢”字发自内心。

那天我从上午十点一口气签到中午一点半。到十二点时实在已经很饿,却不能扔下读者去吃饭,因为排队的读者比我更饿。中间草草吃了盒饭,又继续“干活”。到下午回到家里,真的是累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据“女子书店”赵文阁总经理在售书几个月中,陆续所作的部分读者调查,她发现凡是喜欢这本书的读者,多为乐观自信并带有理想色彩,这些人的文化水准普遍较高,个人阅读的选择性也较鲜明独立,因而很难受传媒影响。

在《情爱画廊》得到读者的基本认可,以及许多读者热心的互相传阅议论下,《情爱画廊》进入六月份新华书店图书排名榜第二位。其间多次脱销,书摊上经常可以看到“《情爱画廊》已到货”的纸牌。我本人也不断接到朋友索书的电话,其中包括多位专家学者和文坛的老前辈,读后都对我这本书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和鼓励。京城的报章杂志电台电视台,也相继对该书作出了介绍和评论。

九月十四日,应北京市新华书店之邀,在劳动人民文化宫秋季书市为读者签名售书。这已是今夏以来,为《情爱画廊》所做的第三次签名售书了。在此之前,我已婉言谢绝了几家大商场和文化书店的邀请,但对于图书节的活动,却是责无旁贷。

有时,我甚至喜欢去卖书,那时你能够真实地看到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在买你的书读你的书;他们想对你说些什么——那是你能够直接面对陌生读者的机会。

九月已是初秋,从前一天夜里起,冷雨便下个不停。

但还是有很多人来买书。因为这是一年一度的图书节。许多人打着伞、披着雨衣,拥挤着、熙攘着。这次不是汗水,而是雨水,把书的封面打湿。我忽然觉得世上最重的东西,莫过于书了——烈日无法融化它,风雨难以阻拦它;它落地铺路,入海为岛,遇江成桥,把磐石般的根基,扎在人心。而它又是世上最轻的东西,能升腾飘逸于雪雾之上,隔去绵绵秋水,滤去丝丝**雨,在思想的空间里自由行走。

那天有一个女孩对我说,她是为她的妈妈来买这本书的。

有一位女士对我说,她们朋友间有个自发的读书沙龙,已为这本书争论不休。

有一位青年对我说,他是一所师范大学的学生,是他的中文老师建议他来买这本书的。如今的书太多,他相信自己的老师评书很挑剔同时也是很慎重的。

我多次留神观察,发现北京买这本书的读者,多为中青年知识分子。他们对我这次创作尝试的反应,超出了我自己的预期。

据春风文艺出版社发行部门统计,至今年十一月份,北京新华书店和金台路图书批销市场“布老虎”总代理,在北京发行《情爱画廊》的总数,已达六万余册。占该书二十三万册全国发行总量的四分之一。

在十一月二十九日为中国协和医学科学院博士生班举行讲座时,我曾问在座的一百多位年轻的博士生,有多少人读过《情爱画廊》?当时有百分之四十左右的学生举起了手。

至今依然感觉着,这本普通的艺术家爱情小说,与北京读者相通的脉动。

想起去年夏天曾为一本小说集和散文集,同其他几位女作家在北京签名售书的情形。若是把读者踊跃购书统统都归为“名人效应”,那几次活动却都不尽人意。人说北京的读者什么人没见过,即使世界名人来了,不喜欢也一样冷落人家。逐渐成熟的北京读者,本是“认书不认人”的。你以为你是谁呐?今天的读者已有自己充分的独立思考能力,他们不会再盲目相信“炒作”。在图书市场上,那些“炒而不热”的惨重教训至今还让人记忆犹新。那么,难道能够认为,那些买书的六万读者以及读了这本书的几十万北京读者,真的都毫无鉴别能力么?

我只能以我的心、我的笔来回报北京的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