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民国初年,走上反日、憎日道路(1 / 1)

1912年10月,梁启超结束他的海外流亡生涯,回到中国,他对日本第二故乡的感情很快烟消云散,并走向反日、憎日道路。

1914年9月,日本利用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宣布对德宣战,出兵占领山东青岛和胶济铁路。对此,梁启超在10月2日参政院第十五次会议上就提出“紧急动议”,要求袁世凯就山东问题答复。1915年年初,在日本向袁世凯政府提出“二十一条”后,梁启超公开宣传反日。他在杂志上接连发表《中日最近交涉平议《中日时局与鄙人之言论》《解决悬案耶?新要求耶?》等文,揭露日本政府所谓的“维护东亚全局之和平”,出兵中国,无非是乘欧美无暇东顾之时,独占中国,“谋蹙我于死地”①,警告袁世凯政府不要承诺日本的要求,指出:“今日若以此许日本,将来他国提出同等之要求,何辞以拒。试问我中国有几个南满,有几个山东,有几个福建,有几个警察权,有几个顾问席,指顾之间,全躯糜碎耳。夫此岂惟亡我祖国,亦且祸延世界。愿我外交当局慎思之,勿为祖国罪人,且为全世界罪人也。”②这与他几年前默认日本对东三省的侵略,判若两人。

梁启超回国后的反日言论很快就引来日本方面的不满,日本许多报纸指责他“忘恩负义”,说他为德国人金钱收买而作“袒德”之论。但梁启超却理直气壮地宣称,自己决不会因受日本政府十多年的庇护而背叛祖国,放弃对于国家之责任,指出当初日本保护他,因为他是一名爱国政治犯,根据国际法惯例加以保护;现在,他因爱国而反日,也是日本无可指责的。他反问说:“若谓吾曾受日本保护十余年,即当放弃其对于国家之责任耶?试问日本保护鄙人之初心,岂非以鄙人为一爱国者,循国际法上保护国事犯之大义耶?使鄙人而非爱国者,则日本昔时保护之不当也。使鄙人为爱国者,则日本今日之责备不当也。”③对于日本报纸的造谣、中伤,梁启超则反击日本的这些做法乃“妾妇之道”,不值一辩,泰然表示“小鬼含沙之射,吾固不能禁其不射,彼亦终不能禁吾不言也”。④他流亡日本时期的那种亲日感情已**然无存。

在接下来发动的讨袁护国战争中,梁启超虽然又寻求日本的帮助,1916年1月写信给犬养毅,请求日本方面予以支持。同时,在上海还与日本驻沪武官青木中将数度晤谈接触。此外,他本人得以安全潜离天津、南下上海,以及从上海潜往广西南宁,在南方发动护国战争,也都得益于日本方面一路暗中严密保护。但是,日本方面的帮助,不但没有增进他对日本的感情,相反,日本势力深入中国各地的情况,更让梁启超感到日本的可怕,令他“毛骨俱悚,不寒而战。遂转觉每个日人,皆阴森可怖!吾乃知拟日人以猛虎贪狼,犹未尽也,乃神秘之魔鬼也”,得出“他日欲亡我国,灭我种者,恐不为白色鬼,或竟为倭人也”。①因此,护国战争之后,梁启超继续持反日立场。

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梁启超便以中国出席巴黎和会代表团会外顾问的资格前往巴黎,反对日本继承德国在山东的权益,撰文批评日本的无理,指出:“胶州湾德国夺自中国,当然须直接交还中国,日本不能借口牺牲,有所要求。试问英、美助法夺回土地,曾要求报偿耶?”②在应邀参加万国报界俱乐部举行的一次宴会上,梁启超还当着5名日本记者的面宣告,“若有别一国要承袭德人在山东侵略主义的遗产,就为世界第二次大战之媒,这个便是平和公敌”③。

1925年五卅惨案发生后,梁启超又发表文章,谴责“日本工厂殴毙华工,实为此次事变原因之一”,要求将租界内的日本工厂置于中国的法律管理之下,指出“各国工厂既不受各该本国法律之拘束,又不受中国法律之拘束,以致厂主虐待工人,屡惹事变”④。1927年夏,济南惨案发生前夕,有不少日本官员和新闻记者到他家拜访,争取他的言论支持,但梁启超多不愿接待。每次通报有日本客人来访,他都冠带相迎,以示冷淡,并与家人说“讨厌讨厌,又来保卫我了;可怕可怕”⑤。

随着走上反日道路,梁启超这一时期也放弃了戊戌以来以日为师的主张,重新看待日本明治维新之后的强国道路,并对它做了否定评价。他在《辛亥革命之意义与十年双十节之乐观》一文的最后对比中日两国的道路时这样说道:“你看近五十年来的日本,不是跑得飞快吗?可惜走歪了路,恐怕跑得越发远,越发回不过头来。我们现在所走的,却是往后新世界平平坦坦的一条大路。”①

对于他本人回国后对日本感情的变化,梁启超晚年说过这样一段话:“余在护国之役略前,脑海中绝无反日之种子,不但不反日而已,但觉日人之可爱可钦。护国一役以后,始惊讶发现日人之可畏可怖而可恨:‘憎日’‘恶日’与‘戒备日’之念,由微末种子培长滋大而布满全脑。”②

综上所述,梁启超日本观的演变大致经历了由中日甲午战争之后以日为师,称赞日本为可爱可钦之国,以及辛亥时期认日本为第二故乡,到民初反日、憎日、惧日的转变过程。并且,值得指出的是,与梁启超同时代的其他一些中国仁人志士,如孙中山、章太炎等,也都曾有过相近的认知经历。它深刻揭示了伴随日本对中国侵略的加深,19世纪的“大亚洲主义”愿景至20世纪一二十年代之交趋于破灭的现实。梁启超日本观的演变并不是一个孤立的现象,而是时代的一个缩影,是很值得令人深思的。

原载《江海学刊》2011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