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上所述,《汉旧仪》所录西汉末年大司徒向计吏宣读的“敕”又被称为“五条诏书”,其中多涉及郡国治理的大政方针,却包含了要求控制厨、传等机构改善条件、增加接待膳食标准的内容,表明此问题已引起朝廷与皇帝的高度重视。以此为线索,根据出土简牍与文献,推算出西汉末年全国传舍与置的总数为2057所,并以尹湾汉简《元延二年日记》的记载为标准,根据各县、置在交通线中的位置,对不同县、置的接待量进行了细分与统计,具体估算出一年使客住宿的日子数量与消费的粮食、鸡的数量,还有其中饲养的马匹所耗粮食的总量。合计为鸡152686.92枚,折合原粮2402088.15石,相当于全国一年田租额的2.9%,一年漕运粮食量的60.1%。
这样的数额并不算高,为何皇帝还要求控制接待开销?据悬泉汉简,当时导致额外开销的主要有四点:扩大享受官府免费接待者的范围,如官员的家属与奴婢;不精心照料和喂养马匹,导致死亡量超过规定;上级属吏在置传中大肆吃喝,而将消费寄名于当地长吏;还有对过往高官的高标准接待。前三项应是主要原因。
上述现象难以遏制,原因在于它们是置传机构,广言之,是官吏制度的寄生品,且与官员的生活与前途,简言之,自身利益相关。在实际主要由上级监督的体制下,接待开支很难保证得到及时、有效与全面的监督,加上上级官员甚至有可能成为受益者而暗中加以放纵,造成屡禁不止。因此,皇帝面对的是官吏队伍的日常抵抗,除去三令五申,亦别无良策,凸显了其无奈。日久天长,传置制度亦不堪其负,最终和帝国一道走向末日。广土众民格局下继之而起的帝国还要重建类似的机构,遭遇类似的经历,如此反反复复,直到清末。其中体现了官吏群体与皇帝、帝国体制之间的长期博弈。格局与体制不变,此类机构必不可少,而其基本运作方式复因循不改,重复的剧目不断上演,皇帝的诏书则逐步沦为无用的呻吟,一定时空内官吏群体或是胜者,但最终的下场则是全无赢家。这种“反复”构成中国历史中延续与不变的一个侧面。
观察皇帝如何统御四方,需要放在帝国君一臣—民的格局下,多角度地加以把握,专注个别朝代之外,亦需要能跨越朝代的限制,长时段地对照,仅有自上而下单向度的分析是远远不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