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被迫离开硖石去往上海,但朋友们都觉得这对于徐陆二人并非是什么坏事。生活在乡下,于二人来说着实屈才了。在欧洲游历的胡适致函泰戈尔的助手恩厚之:“他们两口子(指徐志摩夫妇)在那小地方住得太久,就会受害不浅了。他们多方面的才华会浪费消逝于无形了。”他要求恩厚之“能找出办法把志摩夫妇送到英国或欧洲其他地方,让他们有两三年时间读点儿书,那就好极了”。
恩厚之应允,寄给志摩夫妇一笔钱,想让他们去欧洲发展,不要贪恋乡间的舒适生活,以免磨灭了斗志。但是因为陆小曼身体不好,未能成行。
志摩为了小曼真的是竭尽所能。关于小曼与志摩的房子,当时的朋友都有很深的印象。郁达夫的夫人王映霞回忆说:“陆小曼在上海租了一幢房子,每月租金银洋一百元左右,那房子是极好的,看着就让人羡慕。我们是寒伧人家,这个数目可以维持我们大半月的开支了。我们绝不会有这样的钱租房子,根本不需要那样豪华,主要住着舒服就行了。”
上海是个浮华之地,这里的人贪图享乐,到了这儿,小曼便如鱼得水。这里有时髦的商品、豪华的住宅和舞厅、奢侈的剧场。小曼善言谈,能歌善舞,没过多久就结交了这里的名伶雅士,开始过夜生活。
王映霞回忆说:“我多半在下午去,因为她是把白天当黑夜、黑夜当作白天的人。每天近午起床,在洗澡间里摸弄半天,才披着浴衣吃饭,所以她的一天是从下午开始的。或许是早晨的阳光过于绚烂不适合这种夜猫子,小曼很久没有感受过早晨的新鲜空气了。在下午,她作画、写信、会客、记日记;晚上大半是跳舞、打牌、听戏,过了子夜,才拖着疲倦的身体,在汽车里一躺,回家了,她过的是不夜的生活。”
小曼喜欢被人奉承、追捧,被人赞赏、追求,喜欢在上流社会被人看和看人,喜欢前呼后拥,喜欢热闹、兴奋、刺激的生活,喜欢明星一样的感觉。而且有一阵小曼确实有意成为明星,志摩在1926年2月26日的信中说,前天有人很热心的要介绍电影明星给志摩认识,他一点儿也没兴趣,一概婉辞谢绝。上海可不得了,这班所谓明星,简直是“火腿”的变相,哪里还是干净的职业。他告诉小曼,趁早打消上银幕的意思!志摩希望小曼往文学美术方面发展。陆小曼不管在生活,还是想象中,都把自己当明星,这就失去了人生朴素的底子。她贪慕虚荣心、心性浮躁,身上最大的问题就是太贪图享乐,还有太过喜欢那些不切实际的追捧。小曼和志摩婚后的奢侈生活让人不禁同情志摩的遭遇。志摩娶了小曼这样的女人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她在北京的时候就是社交界的名媛,如今又是著名诗人徐志摩的太太,再加上惊人的美貌,清秀中透着妩媚,各大报刊开始追踪她的私生活。良友印行《名媛写真集》第一集刊登的十位名媛之中就有手拿折扇、身穿裘服的陆小曼。
出入这样的场合消费高昂,小曼自幼养尊处优,物质欲与日俱增。他们住在四明村一所洋房里,租金非常高,小曼还雇佣了很多佣人、私人轿车,她经常订剧院、夜总会等娱乐场所的坐席,去“大西洋”“一品香”吃大餐。
陆小曼有些嗜吃,志摩曾写过一篇有关小曼吃相的古体散文,写小曼吃石榴,“眉持刀奋切”,遇到不喜欢吃的就“弃之弗食”,志摩为石榴抱屈:“石榴无过错,是时令不对啊;雪里红烧细花生,炉边白薯亦焦淬透味,糖葫芦色艳艳迎人,蜜汁樱桃仅剩下底。”这篇散文写得绝妙有趣,此时的小曼在志摩眼中是那么的娇憨动人。
但是,当嗜吃成为志摩的负担后,志摩便开始抱怨:“你一天到晚就是吃,从起身到上床,到合眼,就是吃。也许你想芒果或是想外国白果倒要比想老爷更亲热更急。”说归说,志摩仍然紧着她吃,他托朋友王济远从日本带来一筐大樱桃给小曼,托义茂带“真好的”石榴,“乖,你候着吧,今年总叫你吃着就是”。
没多久,小曼又染上了烟瘾。小曼自幼体弱多病,经常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疼,再加上流产后遗症,身体不适的时候甚至多过舒服的时候。朋友江小鹣给她介绍了表弟翁瑞午,翁瑞午劝小曼抽鸦片缓解身体疼痛,她抽了一些,果然浑身舒服,没多久就抽上了瘾。这不仅增加了一大笔开销,而且毁了小曼半生。志摩曾就此对小曼说:“前三年你初沾上恶习的时候,我心里不知有几百个早晚,像有蟹在横爬,不提多难受。但因你身体太坏,竟连话都不能说,我又好面子,要做西式绅士的,所以至多只是短时间绷张一个脸,一切都忧在心里……招惹了不少浮言,我亦未尝不私自难受,但实因爱你太深,不惜处处顺着你……”
小曼喜欢热闹,喜欢赶场子,志摩却厌烦那种毫无意义的应酬,他喜欢清静、喜欢创作,喜欢在静中捕捉灵感,喜欢大自然,喜欢旅游。小曼虽然也喜欢大自然,但无奈,如今的她只能待在大房子里,所以只好在灯红酒绿里转悠。志摩见此,也是不禁抱怨:“你这无谓的应酬直叫人不耐烦,我想想真有气,成天遭强盗抢,老实说,我每晚睡不着也就为此。眉,你真的得小心些,要知道‘防微杜渐’在相当的时候是不可少的。”志摩很不喜欢小曼的那些朋友,甚至提醒她交友要有限度,可小曼却仍然我行我素。
田园蜜爱是恋爱初期,陷在爱情里的二人世界。进入现实生活,爱情就会慢慢发生变化,生活琐事开始与爱情一决高低,没有任何人的爱情可以抵抗时间的消磨,只是有的爱情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成无人取代的亲情。相濡以沫的生活是夫妻的必经之路,没有人可以轰轰烈烈一辈子。
小曼和志摩的爱情更是一种精神层次的追求,他们之间的感情没有掺杂任何物质因素。小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王庚,放弃了官太太的生活投入了志摩的怀抱。志摩不顾前途与小曼这样的女人结婚,他们真心相爱,感动了身边的人。只是他们的爱情依然如镜花水月。虽然美好,可终归是不切实际的东西多于现实。他们从未考虑过两个人存在的差异,只是觉得爱情已经占领了高地。没有闲暇的时间和精力去想这些事情。现在他们之间生活态度的差异已经开始影响他们的感情。
没过多久,陆小曼和翁瑞午就传出了绯闻,打了一场未果的官司,顿时闹得是沸沸扬扬。志摩又通过出国来逃避,他以为回来之后小曼会收收心,在意一下外面的闲言,但仍然没有任何效果。
离开中国前一天,他就千叮咛万嘱咐。第三天到日本就给陆小曼买了束手绢,还嘱咐好友济远从日本带一筐大樱桃给小曼。每天都给小曼写封长信报告自己的行踪,抒写对陆小曼的思念,担心信长了令小曼心烦,又想通过外出的机会说服小曼。可刚离开一周就非常想念家中的娇妻:“昨天我想你极了,但提笔写可又写不上多少话;今天我也真想你,难过得很,许是你也想我了。”
陆小曼并没有因为徐志摩的缘故有所收敛,仍然大摇大摆、心安理得地过着自己一贯的生活。徐志摩不在的时候,她就找翁瑞午陪同,他们共同出入于高级酒店、舞厅、赌场,她像个贵夫人,对灯红酒绿的生活习以为常、自鸣得意,徐志摩早就被抛之脑后了,他那些哲理的话被抛到九霄云外。
她每天都有约会,很多朋友邀请她,她是上海上流社会的重要人物。徐志摩对此非常不满:“为什么你不肯听我的话,连极小的事情都不依从我,倒是别人叫你上哪儿你就梳头打扮了快走……你这无谓的应酬真叫人不耐烦,我想想真的气,成天遭强盗抢。婚前如此,婚后照样。”
徐志摩先去了美国,又到了欧洲,在欧洲给陆小曼写了一百封信,可她一封都没认真看过。在英国,他重返康桥,写下了那篇家喻户晓的诗篇《再别康桥》: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漾。
软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
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那榆荫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间,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寻梦?撑一支长篙,
向青草更青处漫溯,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这首广为流传的优美诗篇,是徐志摩此次出国的最大收获。几十年之后,仍然有很多人吟唱这首美丽的诗。张幼仪的八弟在美国去世时,要求自己西化了的子孙在他的葬礼上朗诵这首诗。
回国之后,该解决的问题仍然没能解决,小曼没有丝毫收敛,志摩的压力很大,经济方面也出现了问题,他在日记中写道:“我不愿意你过分‘宠物’,不愿意你随便花钱,无形中养成‘想要什么非要到什么不可’的习惯;我将来决不会怎样赚钱的,即使有机会我也不来,因为我认定奢华的生活不是高尚的生活。爱,在俭朴的生活中,是有真生命的,像一朵朝露浸着的小草花;在奢华的生活中,即使有爱,不能纯粹,不能自然,像是热屋子里烘出来的花,一半天就有衰萎的忧愁。”
小曼的奢靡是自幼养成的,父母的宠爱,教会的教育,即便后来家道中落,那些习气却并未消除,这也是志摩苦恼的一个原因。小曼却不这么认为:“可叹我从小就是心高气傲,想享受别的女人不容易享受得到的一切,而结果反成了一个一切不如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