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永远在天幕上闪亮。
5.多情自古伤离别
谢玉英,是宋真宗和仁宗两代的杭州名妓,她之所以能成名,与柳永的帮助是分不开的。柳永死后,她为了怀念柳永,而改名为柳萱。其痴情之心,人间少有。
谢玉英踏入青楼的时候,完全是一个文盲。由于没有文化,所以所处的妓院,就仅仅是一家普通的妓院,专操皮肉生涯。
这时,刚刚30岁的柳永从家乡来到杭州。他从20岁左右,就迷恋声色,出没秦楼楚馆,为她们填词写曲,把家产花得干干净净,是个十足多才多艺的风流浪子。
杭州有他的一位好友,名叫钱文良,开了一座绸布店,知道他贫困潦倒,特请他去杭州游玩散心。并给了他一些银子,让他到拱辰桥附近的一般妓院去散散心。他也毫不推诿,揣了一些银子来到拱辰桥边,恰恰走进了谢所处的这家妓院。
生性风流洒脱的柳永一进门就甩给鸨母二两银子。鸨母眉开眼笑,就把谢玉英叫出来了。
回到房中,柳永要求谢玉英给唱个曲儿。这谢玉英平日给客人唱小曲儿,已经是件常事,于是开口唱起来了:
南山脚下一缸油,
姐妹两个合梳头。
大姐梳个盘龙髻,
小妹梳个摇篮头,
哎呀我的哥呃,
姐妹好风流。
柳永一听,虽然词风俚俗,但音色纯正、嘹亮,不由心想:这真是个好苗子,可惜落在这平凡妓院家。于是,说道:“玉英,你有一副俏丽的容颜,一副津甜的嗓子,小凤凰跌落乌鸦巢里了,你,唉!落在这个地方,可惜了,埋没了你啊!你是一块刚出土的玉,只要经过琢磨,一定会成为一块玲珑剔透晶莹光泽的美玉。小妹妹,我求你莫把我当作一般的客人,就把我当成你的哥哥,我以后教你认字、识谱、学曲,这青楼之中,也要有几分专长,才能成为一代名妓,以后找个机会,到官妓中去。那里很少操皮肉生涯,只是陪官侍宴,如有机缘,找个适当之人从良,你看如何?”
第二天柳永便以每月一百两的价格包下了谢玉英。银子,当然是钱文良处借来的。从此,柳永就移住在谢的房中,用心教她读唐诗和晏殊、欧阳修等一些名家的词,并教她吹箫引笛和临池习帖。谢玉英天赋聪明,由于他精心**,激发她的求知欲望,很快就有了长进。
晚间,两人虽一起同宿,但柳永恪守兄妹之约,真的做到了坐怀不乱,这样,更添了谢对他的爱慕之情。但人非草木,男女的感激之情,最容易转化为融洽的爱情,而玉英正是这样,对柳永,爱的种子在心里发芽生长,她把一片真情,深深地埋在自己心里。
匆匆两个月过去了,一天上午,钱文良兴冲冲地来到谢的住所,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谢玉英。他与柳永一见面,便说:“贤弟,大喜,大喜!”
柳永见他这副喜悦的神色,不由随声答道:“唉,小弟是落魄江湖载酒行,一肩明月漾清风,又有什么喜事?”
“新任杭州太守李大人,正奉钦命,要一首描绘杭州风光的新词,还要谱制成新曲,以便招待金帮来汴京的特使。李大人他久慕你的才名,特将这桩事委付与你,因钦命甚急,限后天交卷,并要歌姬赶紧排练演唱,事成之后,与润笔银一千两,以贤弟之才华,我想是轻车熟路,一定绰有余裕,平白来了财喜,这种名利双收之事,难道不算一喜么?”
“啊,原来如此!”
钱文良告辞后,柳永回到玉英房中,玉英为他沏上了一盏香茗。柳永铺纸凝思,时而打开窗户向外张望,时而在室内踱步,时而闭目养神,时而用手敲击着自己的额角,像着魔似地苦思了一夜,写就了一阙新词,调寄《望海潮》,词曰:
东南形胜,
三吴都会,
钱塘自古繁华,
烟柳画桥,
风箫翠莫,
参差十万人家,
云树绕堤沙。
怒涛卷霜雪,
天堑无涯。
市列珠玑,
户盈罗绮,
竞豪奢。
重湖叠山献清嘉,
有三秋桂子,
十里荷花。
羌管弄晴,
菱歌泛夜,
嬉嬉钩叟莲娃,
千骑拥高牙,
乘醉听箫鼓,
吟赏烟霞。
异日图将好景,
归去凤池夸。
——调寄《望海潮》
转瞬三天过去了,第三天清早,钱文良便雇了两乘小轿,请他们去到府衙,李大人一见柳永,便起身相迎,并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连声说:“久仰三变兄的才名,今日有幸相识,并聆听你新的大作,真是三生有幸。”
“岂敢,只恐词曲不工,有负大人厚望。”
于是他便亲自吹箫,玉英慢启朱唇,用心演唱,真似乳燕出巢,新莺啼树,而且充满着**,唱得音韵悠扬,迂回流畅,叫人一听,如同亲眼目睹杭州美景一般。词写出了杭州的特色,曲子使之更添丰采,这位李大人精于音律、听着不由击节称赏:“词绝曲绝,唱得也绝,三变兄,你该换个名字了,三绝呀!三绝!”
“谬承大人夸奖。”他对身旁侍立的玉英用手示意:“玉英,还不谢过李大人!”玉英也极为精灵,俯身就拜,李大人一手赶忙扶起:“柳兄,你可真艳福不浅啊,她可是你的红袖?”
“哪里,她乃是平康一妓,沦落风尘,倚门卖笑,大人若是见怜,让她列入官妓,也好免却她专司皮肉生涯之苦。”“柳兄何不就纳她为妾?”“我比她年长20岁,况且我乃湖海一沙鸥,萍踪无定处,四海为家的人,岂能误她的终身?”
“啊……小弟明日即派专骑将柳兄此作赶送京都复旨,同时具一专摺,力保仁兄仕途得意。”
“小弟散**成性,无意功名,多谢大人了。”
“仁兄如此奇才,焉能这般埋没,天下人才难得啊!”
“大人,小弟已经而立之年,功名确实看得淡了,只是这谢玉英之事?”
“啊,好,她入官妓一事,小弟遵命照办不误。”
“快拜谢大人提携的大恩!”
谢玉英当即纳头叩拜,李用手扶起后,吩咐设下盛宴,招待柳永。宴间,李大人雅兴正浓,柳永又叫玉英在席前清唱一曲,把个李大人乐得眼笑眉开,十分惬意,连夸唱得好,音色优美,音质清纯,听得出是得了名家指点,自己也下了功夫。玉英也高兴不已,连说:“大人过誉了。”宴毕,李知府果然如约送上润笔银一千两,并派专骑送柳、谢二人回家。
第二天,柳永分别玉英,随舟北上。临别前,玉英涕泣纵横,伤心难舍,柳永也心乱如麻,为之吟五绝诗句一首,以资别念:
北去两依依,
伤心鸟莫啼。
良宵浑是梦,
辗转化云梯。
他们两人正难舍难分,钱文良赶到江边设宴送别,柳永将他所得的《望海潮》的润笔之资一千两纹银交八百与钱,以还他的借债,另二百两纹银交给玉英,要她置些华艳时衫和日常生活用品并纸笔书籍等。他此时心酸万状,强作笑脸:“这是我做兄长的一片心意,送给妹妹作未来的嫁妆。”玉英此时只哭得泪人儿似的,泣不成声地端起酒杯为柳永送行:“哥哥厚恩,小妹终生难忘!此番进京,但愿春风得意,娶个贤德嫂嫂,伴你终身!”柳永只得凄然惨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感情冲动,当场信手又写了一首“昼夜乐”之词,留给玉英留念,词曰:
洞房记得初相遇,
便只合,长相聚。
何期小会幽欢,
变作别离情绪?
况值阑栅春色幕,
对满目乱花狂絮。
直恐好风光,
尽随伊归去。
一场寂寞凭谁诉,
算前言,总轻负。
早知恁地难弃,
悔不当初留住。
其奈风流端正外,
更别有系人心处。
一日不思量,
也攒眉千度。
柳永到了京城,仁宗皇帝见了此词,也不由拍案叫绝,命教坊司按谱弹唱,果然词情婉转,清越超然,令人心爽神怡,如临仙境。仁宗龙颜大悦,宰相和吏部尚书都趁机赞誉这首《观海潮》的新词曲,仁宗心悦,当即将柳永封为进士。
这曲《望海潮》顿时传遍京师,柳永本人历来风流成性,这下又恰值春风得意,更加喜兴孜孜。妓院勾栏,仰其才名,争请他为之写新词谱新曲,歌楼舞席,竞传他的新声,京中名妓,也多以能结识柳永为荣。于是,小会幽欢,几乎是经常不断。柳永本是风流才子,不拘小节,因而他也不计较什么官箴,眠花宿柳,日以为常,不由惊动了一些所谓卫道士,于是争相上书指责。
这时杭州太守李大人,已知柳永与谢玉英感情甚笃,又听到柳永已被破例封为进士,仁宗皇帝也认为他是个英才,他便索性一个人情做到底,特派专人送谢玉英进京,陪侍柳永。
岂料乐极生悲,仁宗见了这些卫道士弹劾柳永的奏章,心中已有不快,也曾几次口谕,要柳永就当前国事申抒己见。而柳永因看不惯官场的腐败,索性不问政治,他既很少深入农村,不谙民间疾苦,对官场的腐败以及吏治的弊端谈不出个子丑寅卯,对国外的形势他也是从不过问,因而要以奏折独抒特见,却是无从下笔。仁宗本是个想有所作为的皇帝,见柳永只会词章,不问政治,兼之眠花宿柳,**不羁,一怒之下,撤了他的进士职街,柳永不由失望之余,填了一首《鹤冲天》的新词,词曰:
黄金榜上,
偶失龙头望,
明代暂遗贤,
如何向?
未遂风云便,
争不恣游狂**?
何须论得丧,
才子词人,
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
依约丹青屏障。
幸有意中人,
堪寻访。
且恁偎红倚翠,
风流事,
平生畅。
青春都一晌。
忍把浮名,
换了浅斟低唱。
这首词一出,不由得轰动京华,竞相传唱,这些卫道之士,又抓住了这个把柄,上奏仁宗。仁宗一见此词,字里行间,隐约透露了柳永的不满情绪,遂御批曰:“既要浅斟低唱,何用浮名?”并降旨将他贬为屯田员外郎,勒令立即离京,仍赴江南,以了解农情为名,行放逐之实,并把谢玉英送入京师教坊。柳永致此,精神崩溃,这对他是极大的迎头打击,自己被放逐江南,这对他来说,无关紧要,因为自己无意功名,不管到哪里都好安身。苦就苦了玉英本已脱离苦海,这下又重入教坊,他感到痛心,而谢玉英更是悲伤不已。江边二人临别之时,他填了一曲著名之作《雨霖铃》,词曰:
寒蝉凄切,
对长亭晚,
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
留恋处,
阑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
竞无语凝咽。
念去去、千里烟波,
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
更哪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
杨柳岸,
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
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
更与何人说!
玉英一见此词,不由泪随声下,眼巴巴地望着船儿远去。回到教坊,也不由填了一首《忆秦娥》的词曲,抒发心中怀念之情:
寒蛩倦,
长空凄唳孤飞雁。
孤飞雁,
惊心惨变。
谁家庭院?
离情别绪千千万,
西厢牖户千秋怨。
千秋怨,
枕边残泪,
依依私恋。
柳永被贬后,更加放浪形骸,公然标起“奉旨填词柳三变”的旗号,但他郁郁不得志,最后郁闷而死。
柳临死之时,床头金尽,仅有一床薄被遮身,玉英不由抚尸恸哭。有些青楼姐妹,为感柳平日为人之随和与义气,与谢玉英合资将他隆重入葬。谢玉英为他立碑,在上面写着:“奉旨填词柳三变之墓”,碑下刻出“侍妾谢玉英泣立”,以托哀思。墓碑树好之后,她对墓深深拜了三拜,叫了一声:“哥哥,小妹随你来了!”其声凄切,碰碑而亡!
谢玉英少年沦落青楼,红颜命薄。柳永的到来,给她带来无限欢悦。二人一见钟情,情投意合,同室唱词谱曲,同床尽云雨之欢,柳永尽得一青楼女子之身心。柳永寄情于青楼,仕途杳杳无期,一生填词哈唱,虽留下不少名篇,到头来死而潦倒,又是谢玉英,这一女子献资葬心爱之心,更以妾自称,后殉情而亡,谁言无情在青楼?柳永啊,你也不枉一生!
6.一曲当年动帝王
李师师是我国古代青楼艳史中,第一个受到皇帝宠幸的绝代名妓。她不仅色艺双全,名噪一时,而且慷慨飞扬,有丈夫气。她任侠豪迈,善于结交,“有汴京飞将军”的美誉。在她结交的各类人物中,有权极人臣的北宋王朝道君皇帝徽宗赵佶;有号称“词家之冠”的旷世名士周邦彦;有水泊梁山好汉燕青、宋江;有出身世家嫉恶如仇的豪客吕将……
李师师虽然沦落烟花,名为娼妓,但是她名贱身不苟,位卑志不移,金国太子完颜戈罕掠婚——死而不从,即是她钟情的宋徽宗封她为明妃,请她进住皇宫,她仍以“位卑身贱,有辱皇室”为由,婉言谢绝。当时,有人称她是“攀龙不附凤”的奇女子,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女丈夫。北宋著名诗人、苏门四学士之一的秦少游有诗赞曰:
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
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
归去凤城时,说与青楼道,
看遍颍川花,不似师师好。
大宋神宗年间的某日黄昏,李师师生于汴京东二厢永庆坊染局杂匠王寅的四合院内,出生当晚,母亲就死了。
小师师不到十岁那年,王寅因承染宫内锦绢延期交货之罪,被逼税的吕耀踢死在染坊门口,无亲无故的小师师为了埋葬父亲,自卖身到镇安坊,随坊主李姥姥之姓,改名李师师。
几年后,长大成人的李师师以其绝佳的才艺,当仁不让地成为镇安坊的花魁。
一日黄昏,李师师正在后面庭院中观花戏鱼,忽见另一个妓女念月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向师师呼道:
“外面来了四个不得了的阔客,要立刻见姑娘。妈妈如今正在外面招待,请姑娘立刻整妆,他们要进来了。”
李师师听说有什么阔客,心里兀自不快。她生平顶讨厌那些铜臭熏天、可是又爱颐指气使的阔客,却不知她的妈妈为什么最欢迎这种人。于是,她的脸色一沉,向兰儿喝道:
“什么阔客!你出去告诉他们:本姑娘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谢绝一切客人!”
念月看了她的表情,伸了伸舌头,回身就跑出去。过了一会,李姥姥提着一个大包裹,脸带春风,笑眯眯地走进来,她一见李师师,就把包裹放在桌上,说道:
“我的好心肝!你千万不能拒绝这一个阔客人。你看,人家还不曾见你的面,就送来这么厚的礼,我们好意思拒绝人家么?”
李姥姥说完,随手打开了包裹,只见里面有上好的紫绒两匹,锦毡两张,名贵的瑟瑟珠一对,还有二十四两一条的白银二十条,这是何等隆重的见面礼!光从这笔礼物,就可以看出来者是何等阔绰的客人了。
李师师看着这些东西,一再拒绝去见客,但终于拗不过妈妈的软欺硬迫,答应接见一次这几个客人。于是李姥姥挥手叫侍儿香影出去把客人带进来。
说也奇怪,李姥姥分明说是有四个客人的,可是到了香影进来,跟在她身后的却只有孤单单的一个人。这人年纪看似四十来岁,颔下蓄了一把整齐的胡须,广颡宽颐,红光满脸,一望而知是出身于豪富之家,他的衣裳穿得很名贵,态度在潇洒之中有几分大方。师师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他,一时却想不起来。
那人进来之后,很客气地向师师道寒暄,师师也粉颈低垂,似有几分羞怯。他们两人坐在一张矮几之上,谈了一会儿,那客人自称姓赵名乙,住在京师里面做生意。他说他平日的工作很清闲,天天有许多的事要办,但也可以完全不办。最后,他还问师师是否欢迎他常来看她。
师师感到这个客人的问题很难作答,于是从壁上取下一具瑶琴,就在几前为他歌出一曲《万里春》,词曰:
“千红万翠,簇定清明天气。为怜他种种清香,好难为不醉。我爱深如何?我心在个人心里。便相看忘却春风,莫无些欢意!”
师师的歌喉,是汴梁第一的,她的歌句轻柔婉约,中人如醉。那客人听了,不觉为之击节叫绝。
可是,歌声才罢,只听得屋外人声鼎沸,鼓噪不堪。师师从楼窗上望出去,原来这时围墙之外,已布满了殿帅府的大批兵马。
师师看见围墙外的这一派紧张形势,心下登时怦怦乱跳,脸色迅速变得苍白。只听士兵们在外高声吆喝,要李家开门检查。只慌得李姥姥手足颤动,牙关打战,也不知出了什么祸事,就只晓得扑进李师师的房间里来,抱着李师师干着急。
正扰攘间,但闻围墙外霹雳一声,一座上好的乌漆大门,已被推破,一阵嘈杂的人声,跟着蜂拥而进,显然这是士兵们拥进来了。
师师房间里的那位客人,看来似乎很有修养。尽管外面闹得天翻地覆,他还是沉默地坐在一边,随手翻看师师收藏着的字画,半点动静也没有。及至听到大门破裂,这才显得有点矍然动容,他转过面来对师师说:
“外面吵得这样厉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师师这时略微定了定神,答道:
“不瞒官人说,我们这些行院地方,常常会有些不三不四兵丁,到来寻事生端,只索他们几两银子,就可无事,官人你且在这儿坐着,让我出去打发了他们再来。”
客人听了她的话,眉宇间流露出一片惊异之色,他带点不平地对师师和姥姥说:
“京城里居然也有这等事情,你们不必给他银子,好在当今的殿帅高俅是我拜把兄弟,让我叫一个人出去替你们赶跑这些生事的兵丁便是。”
说完,他回头吩咐随侍在师师身边的小婢兰儿,让她到外面把他那几个同来的朋友叫进来。
师师眼见这个新来的客人居然有打抱不平之意,心下不禁半信半疑。她不知道这位客人到底实力如何,凭她李师师在京城里的风头,什么达官贵人没有见过?普通的兵士,万万不敢登门生事。这一次他们居然来了,想必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她觉得她不能不当机立断了,于是她匆匆向客人告罪,就径自跑出大厅去。
厅上,这时已经站满了士兵,形势紧张极了。为首的两个人,她依稀认得:一个是汴京里外缉察皇城使窦监,一个是开封府左右二厢捉杀使孙荣,两个都是要命的煞星,如今竟然亲自率队前来搜捕,可见情势的严重。
师师心下暗暗叫苦,耳畔只听得一声吆喝说:
“先把这个小妓女给我拿下来!”
士兵们听到命令,登时一拥上前,就要动手将师师逮住。师师见得来势凶猛,只好把心一横,脸上勃然变色,大喝道:
“姓孙和姓窦的,你们不得无礼!”
这孙荣、窦监两人,前些日子也曾追过李师师,可是师师从来不肯假以辞色,所以难免有点怀恨在心,如今得了军令,正是一个报复的好机会。他们相顾冷笑了一声,孙荣就上前假意向师师作了一揖,打趣她道:
“我们的好姑娘,平日我们哪里敢得罪你?可是,此刻却非请姑娘原谅不可了!”
孙荣话犹未了,旁边的窦监,早向兵丁叫道:
“还不动手替我把她拿下,更待何时?”
师师暗想此时已没有转圈的余地,惟有束手就缚。可是,谁也料不到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却忽然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原来这时兰儿已经带了一个身穿蓝锦罩袍,腰系银灰丝带,浑身商人打扮的老头子出来。这人一见孙窦两人,就理直气壮地问道:
“光天化日之下,京师禁卫森严,你们率兵闯入民家,意欲何为?”
孙荣看见来人只不过是商人打扮,口气却居然如此凌厉,心下未免为之一愕。但是,他觉得自己不能被人吓倒,便扬一扬手上拿着的令牌,有恃无恐的说:
“我们奉殿帅高太尉手令,前来拿人。你是什么东西?敢来阻挡?”
那老头子听了他的话,不禁发起脾气来,厉声喝道:
“胡说!你们要拿的是什么人?”
“我们要拿的是一个行动诡秘的嫌疑犯,这个臭婊子就是他的窝家!”窦监在旁,忍不住高声代答。
这“行动诡秘的嫌疑犯”几个字,显然大大激怒了那个老头,他戟指指住孙窦两人,暴跳如雷的骂道:
“你们两个斗胆的奴才,难道脑袋不要了吗?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敢随便骂人?”
孙荣窦监两人,见他罗嗦,便猛然把手一挥,喝令兵丁上前连老头子也一并拿下了。
正在这时,里边又跑出一个人来,向兵士们喝道:
“你们这群混蛋!还不赶快松手?万岁爷在里头休息,给你们吵得发起脾气来了,你们知罪吗?”
孙窦两人定睛看时,认得这人就是殿前最得宠的太监张迪,平日连殿帅高俅也得让他三分,这就使他们不能不战战兢兢,连忙在阶前俯伏下来,口呼死罪了。
两个声势汹汹的武官领着一群士兵罗拜阶下,这情景把个李师师当堂看得呆了,她意料到这是一件什么事情。她没想到自己艳名远扬,而徽宗以万乘之尊,居然乔装微服,到了自己的闺阁中来,这真教她不知如何是好。照常理说,一个身份低微的歌妓能够上邀帝主的垂青,已是不世的恩遇;然而,师师有她自己的想法:她一向自恃才华,虽则寄身风尘,却无时不梦想着找到一个年少有为的男子,彼此情志相投,携手做一番照耀人间的事业,所以她一向守身如玉,凭着她的天性聪明与手腕圆活,周旋于一班都门权贵之间,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上,而自己卓然成为出污泥而不染的莲花。可是,她过去虽能摆脱达官贵人们的纠缠,如今来的是一个“九五之尊”,她能够逃得出他的掌握吗?
她的心情感到异常矛盾,呆呆地站在厅前,脸上泛出一个生硬的笑。这时,殿前太监在恭敬地走到她的面前,赔着笑向她说:
“李姑娘受惊了!万岁爷还在里面等着你,请你先回去吧!这一批讨厌的东西,可以交给我们发落!”
师师回身谢过张迪,就领着兰儿离开了大厅。
李师师的房间里,这时已经摆上一席名贵的酒菜,宋徽宗含笑坐在筵前,细细从张迪和李姥姥两人拉开的立轴中欣赏李师师手画的一幅《雪海寒梅图》,口中赞叹不绝。他自己原是一个极具才华的画家,生平善于画马,此刻看了师师点染的梅花,不觉技痒,便随口说道:
“此画略嫌枯寂,他日若是我有空闲,为她在上面补上两匹骏马奔驰,那就更妙了!”
旁边奉侍的人,听了这话,无不点头道是。正在这时,兰儿和香影引着李师师回来,就在房帘外俯伏。李师师偷看刚才那一位豪客,觉得他果然眉宇棱棱,别有一种人主的威严,不禁颤声叫道:
“我主在上,臣妾李师师见驾,愿我皇万岁万万岁!”
徽宗猛然听得这样的官式叫声,不觉错愕,连忙跑到房门口把师师扶起,带她到华筵前面赐坐,同时薄责李姥姥和张迪说:
“我不是以天子的身份到这儿来的,怎么你们倒教师师行起宫礼来?这样硬生生地,我反而不高兴了。”
李姥姥和张迪两人,慌忙告罪。这时,大家都觉得应该退避了,便由张迪一挥手,带了李姥姥和两个中贵,一齐退出房外,只留兰儿香影两人,在席前侍候。
徽宗在灯下仔细再向师师打量,只见她鬓鬓如雾,笑靥如梨,星眸闪烁间,宛似包孕着人间的梦幻。他举起杯来,向师师劝酒道:
“卿家真是当今都下的第一美人,我在宫里早已听人说到你那红妆季布之名,如今见面,果然名不虚传,让我们先干了这一杯吧!”
李师师连忙敛衽离席,屈一膝向徽宗道谢,同时大口地喝干了一杯。徽宗大喜,把她从地上搀扶起来,笑道:
“卿家以后千万不要把我当作天子,我们都是爱写画的,你就把我作为你画中的知己好了。”
师师看到这个皇帝的态度倒还温文,就放着胆子,低头说道:
“臣妾既蒙不弃,许以相知,以后自然不敢过于拘谨。但是,臣妾如果有些什么违拗拂逆之处,也请主上千万开恩包涵才是!”
徽宗听了,连连大笑,伸手托起师师的香腮,叫道:
“好的,好的,你这聪明的女孩子,以后我事事依你便是。”说完,他举盏一连饮了三杯。
当夜,徽宗在师师殷勤劝饮之下,不觉大醉,他睡在师师的绣**,师师却熏香鼓琴,彻夜为他敲响一曲清越的催眠调。师师的难关,就这样轻轻过去了。
到了第二天,鸡声初唱,徽宗这才酒醉醒来,由张迪、高俅等四人拥护还宫。临行的时候,他想起与李师师一场相见,却没有什么传情的信物相赠,便随手解下自己身上一条龙风鲛绡直系带子,把它送给李师师。
李师师捧着皇帝赐给她的那一幅龙风鲛绡,感到惘然若有所失。若是平常的女子,能够得到一个帝王的青睐,应该趋之惟恐不及。可是,师师却觉得昨夜的事是自己胜利了。她是一个有思想的女子,她明白自己的地位,她知道和一个身居九五之尊的天子谈爱情,是没有前途的。慢说她以一个妓女之身,不能长期接近帝王;纵使她真个能够入宫做一名妃嫔,然而,禁苑森严,与人生社会相隔绝,永远只做一个人的玩偶,这又有什么幸福可言呢?
宣和七年(公元1125年),金兵分两路大举南下。十二月末,越过中山府(今河北定州市)南下,离汴京仅有十几天路程。告急文书如雪片接踵而来,王室上下人心惶惶,一日数惊。在此国家危亡的关键时刻,徽宗皇帝心灰意懒无力回天,先下了一道“罪己诏”,而后宣告退位,让太子赵桓继承王位,是为宋钦宗。自己去当太上皇。徽宗一失权,人们对他的指责自然就多了起来,其中一条便是迷恋师师,好色误国。钦宗立即传旨查抄了镇安坊,没收了李师师的私产财物。为给徽宗留点面子,没有给师师赐死,而欲将她遣送云南永远不许返京。徽宗闻知大惊失色,立即想起师师曾向自己提出削发为尼的要求,便就此向自己的儿子陈述:父王已准予师师皈依佛门,与尘世无缘,何必再以法加身。从此,一代名妓李师师,就在北城慈云观内,真正做起了尼姑。
但是,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宋钦宗靖康元年(公元1126年)闰十一月二十五日,金兵攻陷汴京;徽宗、钦宗以及后宫皇族嫔妃3000多人都做了金人的俘虏。这位风流一时的徽宗皇帝,在金国大将斡离不的押送下,坐着辘辘的牛车,听着朔风的呼啸,踏上了凄惨的艰难旅途。金国太子完颜戈罕,曾在汴京作为人质居住过一段时间,曾亲眼见过李师师,当时即为师师的姿色所倾倒,暗自发誓:日后有幸,一定要娶师师为妃。这次他作为战胜国的王子,自入汴京之日起,便派人四处查找李师师,但都一无所获。他也曾几次逼问徽宗,徽宗自然推作不知。恰在这时,卖国求荣的张邦昌却来向完颜戈罕告密,这样,李师师又被金兵从慈云观中搜出,押到了完颜戈罕的大帐之下。
戈罕认为,凭借他当时的地位和师师的处境,得到一个烟花女子的垂青是不成问题的。没料到师师一口回绝,并且很客气地说:“贫尼乃出家脱俗之人,世间婚嫁之事和贫尼早已绝缘。太子名高位显,天下佳丽可以任选,何必在这绝世之人身上枉费功夫。”
戈罕不甘心,令张邦昌去劝解师师,遭到师师一阵痛骂。戈罕又施出残忍手段,师师一天不允婚,就在她面前残杀一名后宫嫔妃,张贵人和刘婕好都相继被残杀。师师实在不能忍受这种煎熬,假意答应戈罕的要求,并提出三个条件:一要举行还俗仪式,重修慈云观;二要释放徽宗赵佶,准他还乡为民,并要亲自见他一面;三要按照汉家习俗进行婚娶。三个条件中,惟有放徽宗一条戈罕不敢做主,便急急地请求父王金太宗颜晟。太宗立即准奏,还笑他儿子过于愚蠢,指令戈罕采取“前门放人,中途截杀”的手段来欺骗师师。
戈罕完全答应了师师的条件。在这一片欢声笑语中,师师身着一身僧尼素服,在金国的囚营内,见到了面容憔悴、衣冠不整的徽宗皇帝。二人相见抱头痛哭,在互相问讯之后,徽宗皇帝伤感地劝慰说:“金人素无信义,焉能轻意放我,还望爱卿多加防范。”
“师师蒲柳弱质,得皇上深爱,乃三生之幸,只恨妾身生来命薄,不能伴君白首。今日诀别,只望陛下多多保重,来年清明,能在师师坟上焚香一柱,斯愿已足。来世有知再报君恩。”师师说罢哭倒于地。徽宗上前搀扶,未及扶起,也匍匐于地相视而哭,身边的狱卒侍卫也都洒下了同情之泪。
金国太子完颜戈罕,满怀欣喜地步入洞房,正要和坐在床沿的新娘打扮的师师亲近,师师突然从头上拔下金钏,向戈罕的喉咙刺去,戈罕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师师的手,夺过金钏,还没来得及责问师师,师师已用另一只手从耳上摘下金环,一口吞了下去……
李师师大难不死,完颜戈罕率金兵北还后,这位名噪一时的汴都名妓,就销声匿迹了。她先是漂泊到了临安,就在旧时好友罗惜惜所设的行院教曲为生,不久高宗也从建康迁都临安。李师师满以为高宗会励精图治,以谋恢复,但很快就失望了。与此同时,徽宗的死讯传来,她更是心灰意冷,便打消了死志,安心在这行院里度日,不过年华逐渐老大,于是伤心怨怼地毅然离开了这个山外青山楼外楼的临安,漂流到比较安谧的西南地带去。她从西兴渡过钱塘江到金华,从金华到玉山,乘船由信江入鄱阳湖,到南昌,再由南昌一直西进,到达潭州,然后由湘江北上,最后停留在从前叫做巴陵的岳阳城里。
若干年后,有人在湖南洞庭湖畔碰到过李师师,据说她嫁给了一位商人,容颜憔悴,已无当时的风采了,诗人刘子翠为此心生感慨,赋诗一首:
辇毂繁华事可伤,师师垂老过湖湘。
缕衣檀板无颜色,一曲当年动帝王。
作为卷入皇室的妓女,李师师是独一无二的了。父母早亡,命运多舛,身在青楼,强颜欢笑,智救英雄,其爱情故事催人泪下。投身帝王,又演绎出缠绵悱恻的帝妓之恋,大义凛然,吞金抗婚,更显巾帼女子的英雄本色,那些卖国求荣,懦弱无能之辈当为之汗颜。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