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转眼也就到了次年春二月了,桃花又开了。贾宝玉这日清晨刚刚醒,忽然有湘云打发了翠缕来说:“请二爷过去商量。”宝玉忙问:“商量什么?”翠缕笑说:“姑娘们都在沁芳亭上,你去了就知道。”
宝玉听了,忙去了,果然见黛玉、宝钗、湘云、宝琴、探春都在那里,说:“咱们的诗社一年没活动了,如今正是万物更新时节,正应该鼓舞另立起来才好。”湘云说:“当时起社的时候是秋天,就注定不发达。现恰好万物逢春,我们就把海棠社改作桃花社吧。”宝玉听着,点头说:“很好。”大家议定:明日是三月初二,就起社,改叫桃花社,林黛玉就为社主。可是,次日又是探春的生日,于是又改到初五。
不想,到了初五这一天,贾政的书信又来了,说出差很久了,六月中必要回家。众人听了,都喜之不禁。偏这一天王子腾又邀请大家去他家玩儿,于是,只得去,诗社活动又不能搞了。
贾宝玉回来之后,袭人就劝他抽空把书业理一理,预备着老爸回来检查。宝玉屈指一算说:“还早呢。”袭人说:“书是一方面,还有字呢。你的字都写了多少了?”宝玉笑说:“我时常也写了好些,也不知写了多少,你都没收着吗,难道。”袭人说:“当然收着了。我今儿下午拿出来,总共数了一数,才有五六十篇。这两三年的工夫,难道只有这几张字不成。依我说,从明儿起,你把别的心全手了,天天快临几张字补上。虽不能按日都有,也要大概看得过去。”
原来,自从宝玉搬到大观园以后,爸爸贾政就说他可以不出去上学,在园子里和姐妹们一起读书写字,其实,这也不是贾政的主意,是贾元春的谕旨,怕他在外面的学校不学好。于是宝玉听了,把两手拄在脖子上,想想这个数量确实实在搪塞不过去,于是说:“那好,明日开始,一天写一百个字才好。”
至次日起来梳洗了,宝玉就坐在窗下研磨,照着书贴临摹。于是,这诗社也不起了,无限期延迟。探春宝钗就每天临写一篇楷书给宝玉,宝玉也努力,每天写二百至三百字不等。到了三月下旬,算算再有五十篇就混得过了。
宝玉又弄书的事儿。把圈定应该看的书,又温习背诵几遍,正在天天用功,突然听说近海一带海啸,贾政要奉旨顺路去察看赈济。这样算来,年底才能回来。宝玉听了,于是又把书和字都搁在一边,仍是照旧游**。
这时正值暮春时节,史湘云无聊,因为看见柳絮飘舞,便偶然做了一首一小令,按照《如梦令》的调子,其词是:
岂是绣绒残吐,卷起半帘香雾,纤手自拈来,空使鹃啼燕妒。且住,且住!莫使春光别去。
史湘云心中得意,便抄了给宝钗,又来找黛玉给她看。湘云说:“咱们这几社从来没有填过词。你明日何不起社填词,改个样儿,岂不新鲜些。”
黛玉听了,也发兴致,就忙吩咐预备了几色果点,一边就打发人分头去请众人。这里她和湘云就拟了柳絮之题,限出几个调来,写了钉在壁上。
众人来时,看是以柳絮为题,限各色小调。大家又看史湘云写的,称赏了一回。于是大家抓阄,宝钗抓得了《临江仙》,宝琴抓得《西江月》,探春抓得《南柯子》,黛玉抓得《唐多令》,宝玉抓得《蝶恋花》。香菱因为老公薛蟠去年回来了,所以不再园子里住了,搬回去了。紫鹃就在旁边点了一支梦甜香,大家思索起来。
一时众人陆续有了,到了香灭,蕉下客探春只写出上阕来。李纨笑说:“这算输了。蕉丫头的先出示一下这个半个的。”探春举给大家。众人看时,是半首《南柯子》,写的是:
空挂纤纤缕,徒垂络络丝,也难绾系也难羁,一任东西南北各分离。
李纨笑说:“这却也做的好,何不续上?”
宝玉就提笔续道:
落去君休惜,飞来我自知。莺愁蝶倦晚芳时,纵是明春再见隔年期!
众人看了,倒说也是好的。说着,看黛玉的《唐多令》:
粉堕百花州,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对成球。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
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众人看了,都点头感叹,说:“太作的悲了,好是固然好的。”于是又看宝琴的《西江月》:
汉苑零星有限,隋堤点缀无穷。三春事业付东风,明月梅花一梦。
几处落红庭院,谁家香雪帘栊?江南江北一般同,偏是离人恨重!
众人都笑说:“到底是她的声调很壮。几处、谁家两句最妙。”
宝钗笑说:“终不免过于丧败。我想,柳絮原是一件轻薄无根无绊的东西,然而依我的主意,偏要把它说好了,才不落套。所以我诌了一首,未必合你们的意。”
众人笑说:“不要太谦虚。”于是看这一首《临江仙》,道是:
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
看到这里,湘云先笑说:“好一个‘东风卷得均匀’!这一句就出人之上了。”又看底下是:
蜂团蝶阵乱纷纷。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
众人拍案叫绝,都说:“果然翻得好气力,自然是这首为第一。缠绵悲戚,则是潇湘妃子不让他人,情致妩媚,却是枕霞旧友的,小薛和蕉客今日算是落第了,要受罚的。”
宝琴笑说:“我们自然受罚,但不知交白卷子的又怎么罚?”
李纨忙说:“不要忙,这一定要重重罚他的。”
刚要罚,一语未了,就见外面有人把风筝高高地放起来了,原来是贾赦老爷那院子里的娇红姑娘放的。黛玉笑说:“放风筝能把晦气放出去,咱们也放吧。”于是紫鹃忙叫小丫头拿出大美人风筝来,众人一起跑出去放。最后,众位女孩和男孩们,一起兴散而去。黛玉照旧回房歪着养乏。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