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谋设局者总以为自己处处高人一筹,所以总爱显能耐,想去控制对手。殊不知,这种貌似聪明的“显能耐”,实则是抖露自己弱点的时候,容易被对手抓住并击垮。秦桧是狡兔,是走狗?
西湖夜宴,酒乐声中的一道命令,战功赫赫,威名远震的三大将就被解除了军权,看起来是多么简单!而实际上,则是经过高宗与秦桧周密的筹划的。身为参知政事的王次翁与给事中范同,都参与了这次策划。
王次翁从庆功宴会上回来,按捺不住成功的喜悦,兴冲冲地向儿子王伯庠讲述了宴会的情景。王伯庠很奇怪,父亲和宰相秦桧一向与韩肚忠、岳飞有隙,怎么他们升了官,父亲反而这么高兴呢?于是,他瞪着疑惑不解的眼睛问道:“如此韩世忠与岳飞,岂不位在参知政事之上,权力更大了么?”
王次翁哈哈大笑,说广此乃名升实降之计。。三大将虽身为枢密,却丢了兵权,岂不是徒有虚名?
王伯庠这才恍然大悟,不禁赞叹道:“妙哉!”
王次翁得意地哈哈大笑,说:“吾与秦相谋之久矣!”
王伯庠一下子醒悟到,原来那日父亲与秦桧密谋的就是这件事啊,不由得暗暗佩服父亲的老谋深算。
秦桧却远没有王次翁这样得意忘形。他派出人去监视三大将的动向,随时向自己汇报。派出的人回来报告说,韩世忠任枢密使后,特地做了一条“一字巾”,上枢密院办公时,就把它裹在头上,显出悠闲的样子,但出外,却随身带了很多亲兵卫护。秦桧清楚,这是韩世忠对朝廷的举措不满,而且有所防备。
又有人报告说,岳飞故意敞开衣襟出入,显得十分豪放威武,仿佛在向人们表明:“我岳飞一心为国,问心无愧!”这使秦桧大为恼火。
只有去监视张俊的人,回来报告说张俊行为举止非常自然,没有任何异常迹象。这消息令秦桧稍为宽心。其实,秦桧心里很清楚,张俊之所以这么老老实实,服服帖帖的,还不是自己事先和他订立了“君子协定”。
秦桧早在绍兴八年宋金议和时,就看好了武将之中张俊是可以为我所用钓人才,所以平日;里就注意小恩小枣坤拉拉他,果然,张俊很快就成子和秦桧拴在十条线上酌蚂蚱。这次张俊回朝后,秦桧就私下里向他许诺,召回三大将后将兵权全都归他,条件是支持秦桧削夺兵权、同主议和。张俊早就嫉妒韩、岳二人的军事才能和名声,对兵权也是觊觎已久,现在有这么好的一桩买卖,他何乐而不为呢。
张俊为了表示自己的诚心,在就任枢密使之后,马上上章表示愿意交出所带全部人马,拨属御前使唤。熟知张俊脾性的人都迷惑不解,这个一向嗜财如命,把军队视作私产的吝啬鬼,今天怎么这样出奇的大方呢?只有张俊和秦桧明白个中的奥秘。
高宗见张俊率先表示拥护,又带头交出所管军马,龙颜大悦。
又闻听韩世忠和岳飞似有不满,就在给张俊的奖诏中,别有用心地把贪恋职位因而受到弹劾的唐朝名将李光弼和郭子仪作了对比,盛赞张俊有唐朝名将郭子仪“闻命就道”的忠诚。抚谕他一定能保住功勋显赫的地位。
韩世忠和岳飞很明白,高宗这是在暗示他们:有功之臣处寸:去留之际应该明智,否则难免自取祸患,他们也清楚高宗与秦桧削夺兵权的本意。就个人来说,他们并不贪恋兵权,但眼看着高宗与秦桧二人削弱兵力,自毁长城,干出这等令亲者痛、仇者快的勾当,实在难以抑制胸中的愤懑,深深地为同家的江山社稷与黎民百姓感到忧虑。可是,君命难违,他们除了头裹一字巾、披襟作雍容状来发泄心中的郁闷之外,无能为力。
岳飞早在七八个月之前从朱仙镇撤军时,就因雄图不展、壮志难酬而提出过辞呈,但遭到高宗的拒绝。这次。朝廷采取如此突然的措施,确实出乎岳飞的意料,不过,他已对兵权毫不留恋。他请求朝廷将自己带来的亲兵发遣回鄂州,只留少量当直人从。高宗立即批准。
接着,朝廷宣布撤除淮东、淮西、京湖三个宣抚司,把三大将的原统帅部全部解散,名义上说“遇出师临时取旨”,实际上是切断了三大将与原属将士的联系,把指挥权分散归属偏裨诸将。三宣抚司统制官以下都冠以“御前”两字,此后直接听候三省、枢密院取旨调发,命令有关部门重新铸印付给统制官。
不久,朝廷又提拔胡纺、吴彦章、曾(音zào造)为总领官,继宣抚司取消后,由他们三人分别在楚州、建康、鄂州重新置司,并提高了各军总领的职权,规定总领除管理钱粮外,还要节制诸军,负责报发朝廷与各军间的往返文件,预闻军政,实际上起着监军的作用。
至此,压制抗金大将的第一步——解除韩、岳的军权已经实现。在宋朝的历史上,又演出了一幕“杯酒释兵权”的戏剧。只是,宋太祖办成了一件促进中原统一和安定的好事,而高宗则自毁长城,勉强维持着偏安于江南一隅的局面。
解除军权,仅仅是秦桧谋划的迫害抗金将领韩世忠和岳飞的第一步骤。现在,韩世忠和岳飞的军权虽然被解除了,但控制韩、岳的军队和压制抗战派的目的还远未达到。因为韩世忠和岳飞升为枢密使、枢密副使,不仅在职衔上高于参知政事,而且名义上还是最高的军事长官。这不能不使秦桧有所顾忌。
绍兴八年秦桧主持议和时,韩世忠是个强硬的反对派,接二连三地上奏章论议和之弊,不听朝廷调遣。最令秦桧气愤的是在和议达成之后,韩世忠命部属假扮红巾军,企图袭杀金使张通古,险些坏了自己的大事,断送了辛辛苦苦得来的议和的成果。还多亏了胡纺的告密,事情才没有弄糟。
想到胡纺,秦桧不由得灵机一动。这个自己亲手安插在韩家军中的“钉子”,可是好久没有什么消息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该是“钉子”发挥作用的时候了。三大将解除权后,胡纺升任了总领,还是他秦桧推荐的呢。
这天晚上,秦桧又苦思冥想了好久,最后终于决定对韩世忠双管齐下,量他插翅难逃。他连夜给胡纺写了千封信,第二天没等天亮,就叫人飞马送了出去。
五月上旬,也就是三大将升任枢密使、副枢密使后不到半个月的一天,高宗下诏,命张俊和岳飞前往楚州按阅御前兵马。—
楚州军队,原系韩世忠所统率。楚州“按军”是高宗下达的诏命,作为枢密大臣的韩世忠不仅知道,而且也会猜测到朝廷的真正用意。诏命张俊、岳飞前往,还能起到离间韩、岳的作用。张俊和岳飞临行前,秦桧把他们召到都堂,再次向他们重申了高宗的旨意。
秦桧说:“二位枢密此番往楚州措置战守,当今行阵之习有素,战守之策无遗,伐彼奸媒,成兹善计。”这里讲的还是高宗圣旨里的意思。说到这儿,秦桧停顿了一会儿,抬头扫了一眼正在专注地听着的张俊和岳飞,又接着说:“此行当捃摭(音jùn zhí俊直)世忠军事,且备反侧。”说罢,紧盯着张、岳二人。
秦桧的意思就是让张、岳搜集韩世忠的过失,激起韩世忠部队闹事。张俊心领神会,立刻连连点头,表示一定完成任务。
岳飞当然也明白秦桧的用心,当面反驳道:“世忠有幸,沐皇恩高升为枢府大臣,世忠既归朝,则楚州之军,即朝廷之军也。”
秦桧听了,脸色登时就变了。岳飞这句话语气虽然委婉,但含意却十分明确:即使以后楚州军队出事,追究起责任来,也没有韩世忠的份儿,因为楚州军队已经归属朝廷直接指挥了。
岳飞的一句软中有硬的话,噎得秦桧半晌没说出话来,过了片刻,强作笑脸,说,“吾言之意,不过劝枢府大人以自卫。”
刚直不阿的岳飞听了秦桧这样的搪塞之词,更加气愤,他严词回绝道:“公相命飞以自卫,果何为者?若使飞捃摭同列之私,尤非所望于公相者。”
秦桧被岳飞揭了老底,恼羞成怒,恨不得将岳飞一口吞下去。
一旁的张俊怕把事情弄僵了,忙出来打圆场,说:“公相亦是好意。”
秦桧起身,气呼呼地离开了都堂,此刻,他在心中暗暗地诅咒着:岳飞,别看你现在神气活现的,等解决完韩世忠,就来收拾你!
张俊和岳飞一道出发了。
秦桧在朝廷中,每天处理来自各地的奏章。作为千千宰相,日理万机,秦桧可以说得上是比较勤勉的宰相了,不论是谁的奏章,他都要亲自过目;不论大事小情,他都要亲自经手。这些繁忙的事务每天着实把他累得要命,一些好心的官员劝谏他不要管得这么“宽”,免得积劳成疾,损害了自家身体。不过,秦桧并没有接受这样的建议。他信不过周围的辅弼之臣,总担心自己的权力过于“下放”,他们有一天就会爬到自己头上,所以,凡事都要亲自过问才会放心,否则,睡觉也不安宁。
张俊和岳飞出发去楚州之后,秦桧每日就在堆积如山的奏折中翻寻,看有没有来自楚州的奏折。他相信胡纺会把他的大事放在心上的。
秦桧的希望没有落空。几天之后,他在案上堆着的各种奏疏和各地文书中,发现了一份来自淮东军总领官胡纺的密奏。秦桧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如获至宝地将密奏捧在手中,迫不及待地拆开一看,不由得喜上眉梢。
胡纺本是韩家军中一个无德无能的小校,一直在军中湮没无闻。不过,他也有“一技之长”,那就是善于逢迎奉承,几句美言一出口,准能把人吹捧得美滋滋的,忘乎所以,就靠了这个本领,他先瞄准了韩世忠的亲信将官耿著,一阵甘言美语的狂轰滥炸之后,耿著果然被冲昏了头脑,觉得胡纺这个人还不错,就又向韩世忠推荐,所以,胡纺从一个小校,得以步步高升。为了使自己将来官运亨通,有更大的发展,胡纺又暗地里巴结当朝宰相秦桧。秦桧正想在韩家军中物色一个代理人呢,所以两人一拍即合。这次胡纺赖秦桧的恩典擢升为总领官,对秦桧感激涕零,决心更死心踏地为主子卖命。
接到秦桧的信,胡纺丝毫不敢怠慢。他找来耿著,以庆贺荣升之喜为名,宴请耿著。
耿著平日和胡纺兄弟相称,对他当然一点儿戒心也没有,几两酒下肚,嘴上可就没有把门的了,他给胡纺斟上一杯酒,说:“兄弟,恭喜你了,如今你就是韩家军的头把交椅了。”
说着,又叹息不止。胡纺关切地问:“兄长因何叹息?”
耿著说广吾为韩相公叹息。
胡纺故作不解地问:“韩公如今高升为枢府大臣;乃可喜可贺的美事啊,怎么你反倒要替他叹气呢?”
耿著撇了撇嘴,说:“这是明升暗降,兄弟你还不明白么?”他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自己斟满了,叹了一口气说:此乃朝廷的举措,韩相公尚且奈何不得,况我辈乎!还是勿谈国事。今日你我兄弟要一醉方休,干尸说罢又灌下去一杯。
胡纺今天成心想从耿著口中套出些“名堂”来,所以也屡屡劝酒,耿著近日来心情一直很沮丧,借着酒力,就在胡纺面前发起牢骚来。
胡纺说:“朝廷派张、岳二枢密来楚州按阅军马,兄长可曾知晓?”
耿著气得捶着桌案,大骂道:“什么按军,还不是来分割我们韩家军的。这样一来,本来无事,却是生事。我耿著多年跟随韩相公,出生入死,为国家立下了汗马功劳,如今刚刚有息兵之意,朝廷就拿我们韩家军开刀。我……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啊!”他禁不住伏案上号啕大哭。
胡纺少不了要劝解安慰一番。耿著又大笑着捧起桌案上的酒罐痛饮,直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省。胡纺的脸上现出了得意的笑此刻,秦桧手捧着胡纺的奏折,不禁流露出和胡纺极其近似的表情。胡纺的密奏写得很清楚:韩世忠之部下耿著,散流言蜚语,说“二枢密来楚州,必分世忠之军;本来无事,却是生事,吕祉之戒,不可不虑”。耿著还鼓惑众听,图谋不轨,欲发起叛乱,迎韩世忠回楚州掌军。
秦桧立即下令,将耿著逮捕,缚送大理寺下狱,并特别“关照”大理寺卿,一定要深究此案,追查出主谋之人。
秦桧暗想:只要酷刑逼供,不怕耿著不从,招了韩世忠有谋反叛逆之心,那时,韩世忠纵有千口难以分辩了。想到此,他的脸上再一次呈现出一丝会心的、得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