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谈论儿童早期的教育时,卢梭主要论述的是感觉教育,在他看来,就一般意义上的知识和道德教育而言,“最初几年的教育应当纯粹是消极的。它不在于教学生以道德和真理,而在于防止他的心沾染罪恶,防止他的思想产生谬见。”①他认为,“每一个年龄,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有它适当的完善的程度,都有它特有的成熟时期。”②而在儿童早期,孩子的理性发展处于“睡眠”状态,所以,这个时候是不适合进行智育和德育的,因为它们都有赖于人的理性的发展。从这一思想出发,卢梭特别反对书本教育和道德灌输。他说,“书!就他那样年龄的人来说,是多么累赘的东西啊!”③他甚至认为,“读书是孩子们在儿童时期遇到的灾难”④,因为读书除了使他感到厌烦以外,是没有其他好处的。基于他对儿童年龄特点的认识,他反对教授儿童语言、反对儿童学习历史、反对一切抽象的符号的学习。在他看来,“在任何一门学科里,代表事物的各种符号如果不具有它们所代表的事物的观念,那就是毫无意义的。而你使孩子所学到的,也就是限于这种符号,而不能使他们明白它们所代表的东西。”⑤卢梭还说,滥读书的结果是有害于科学的研究的,书籍多了,反而使我们不去看世界这本书了;读书多了,反而造就了一些自以为是的无知之人。他还特别注重教育儿童的方式方法,强调一定要善于激发儿童自己的学习兴趣和主动性。他说:“应当特别注意的是,不可使还不喜欢读书学习的学生对读书产生厌恶的心情,不可使他尝到读书的苦味,以免他过了青年时期还觉得读书是一件可怕的事情。”①所以,与其说卢梭反对知识教育,不如说他反对让儿童学习无用的知识,反对纯粹书本的教育,反对不顾儿童兴趣和年龄特点,一味灌输的教育方式。
卢梭谈到,人们一直在煞费苦心地寻找教读书识字的最好办法,有些人发明了单字拼读片和字卡,洛克主张用掷骰子教孩子们学习识字,但有一个比这些办法都有效的方法却被人们遗忘了:这个办法就是促使孩子们有学习的欲望。他认为,只要你使孩子们先有这个欲望,随便用什么方法去教都可以把他们教得很好的。而且他强调这种学习欲望的激发要以儿童的现实利益为动力。他举例说,爱弥儿有时候接到他的父亲、母亲或亲戚朋友的请柬,请他去赴宴、游览、划船或看戏。这些请柬虽短,意思却很清楚,字也写得很好看。一开始,他需要别人念给他听,但这样的人并不是随时可以找到的,而且有时候找到了,却错过了指定的时间。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几次以后,爱弥儿就感觉到,如果自己能够识字就不会出现类似的问题了,于是,再收到请柬时,他就会试着自己去认,慢慢地认得越来越多,他也就逐渐学会了识字读书。
在道德教育方面,卢梭反对单纯的宗教教条的灌输,反对单纯的道德说教,还具体分析了《教义问答》和《拉丰登的寓言》可能带来的反效果。他说,“有许多的寓言是孩子们根本无法读懂的,而且对他们也是一无用处的”①。他特别分析了《乌鸦和狐狸》这篇寓言,认为其中存在着诸多问题。首先,很多词汇对儿童来说十分陌生,如“乌鸦”“引诱”等;其次,有些情节不够真实,“奶酪是含在歇息在一棵树上的乌鸦的嘴里,要有多大的气味才能使树丛或地洞中的狐狸闻得到”;再次,内容和寓意不符合儿童的本性,在卢梭看来,孩子宁可要奶酪而不愿要教训,甚至他还认为,这则寓言不是在教孩子怎样把自己的奶酪紧紧地含在嘴里,而是教他们怎样想办法把别人嘴里的奶酪拿出来,因为这更符合儿童的利己思想,他们会嘲笑乌鸦、喜欢狐狸。所以,卢梭反对教儿童期的孩子寓言,而认为寓言是写给成人的,应该到青年期再学习。
卢梭的消极教育思想,完全把感觉训练和知识学习分离开来,反对书本知识的教学,带有一定的反智主义倾向,这是我们应该批判的。但这一消极教育思想,也从另一个侧面提醒我们要注意教育内容与儿童生活的联系,注意采取适合儿童身心发展特点的教育教学方式,特别是要激发儿童学习的积极性和主动性,这对我们今天的教育都是十分有价值的。今天,我们正生活在一个知识爆炸、信息爆炸的社会中,面对众多的知识,如何帮助儿童选择出既符合社会发展需要,又能满足儿童个人发展需要的知识,是摆在教育工作者面前的一个难题。而且,在进行智育时,我们已经不能再满足于简单的知识传授,而应该注重培养儿童自己鉴别、选择和获取知识的能力,这就要求我们要加强儿童自主学习能力和判断力的发展,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培养出适应未来社会需要的创新人才。
另外,社会竞争压力的增大,使我们的教育承担了更重要的责任,而这种责任更多地被学校、教师和家长转嫁到了孩子的身上。今天,强调早期的智力开发,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已经成为越来越多的家长的共识。顺应这一需要,学前教育得到了越来越多的重视和关注。但是,不恰当的、过度的智力开发也给我们今天的教育带来了很多的问题。我们的孩子了解的东西越来越多,但孩子们的快乐越来越少,对学习的兴趣越来越小,这无疑于是在拔苗助长,应该引起我们的反思。
很多人认为,正是因为儿童期的宝贵,所以,我们更应该充分地利用这段时间,教给儿童尽可能多的知识,培养尽可能多的能力。卢梭在谈到他的消极教育的思想时,也注意到了可能遭到的反驳。但是卢梭认为,很多人意识到了时间的价值,不愿意有一分一秒的浪费,却没有意识到,“由于错用时间而带来的损失,比在那段时间中一事不做的损失还大,一个受了不良教育的孩子,远远不如没有受过任何教育的孩子聪明。”①他还类比说,要是一个人为了把一生的时间全都拿来利用,就不去睡觉,人们就会觉得,这个人是疯子;他不但没有享受他的时间,反而损失了他的时间,因为抛弃睡眠的结果,是奔向死亡。对于孩子来说,儿童时期就是理性的睡眠。卢梭说:“要做好教育孩子的工作,就必须懂得:把时间白白地放过去,正是为了争取更多的时间。”①
卢梭也意识到了他的这种消极教育很难实施,并对其原因进行了分析。他说:“这样的儿童教育,实行起来是要遇到许多麻烦的,因为只有眼光深远的人才懂得它的意义,而在一般庸俗的人看来,花这么多心血培养起来的孩子不过是顽皮的儿童。一个教师考虑他自己的利益的时候比考虑他学生的利益的时候多;他所注意的,是怎样证明他没有浪费时间,证明别人给他的薪水他是受之无愧的;他把一套易于表现的本领教给他的学生,随时都可以拿出来夸耀于人;他不管他教学生的东西是不是有用处,只要能显示于人就行了。他要他的学生毫无分辨和选择地在脑子里乱七八糟地记住一大堆东西。在考试孩子的时候,老师就叫他把那些货色摆出来。炫耀一番,而大家也就感到满意,此后,他把他的东西收拾起来就走了。”②这也是他反对教师为了出卖知识而教的原因。
既然儿童早期的教育主要是感觉的训练,那么,知识教育自然是在感觉训练之后进行的。在论述了人体的五种感觉以后,卢梭还特别论述了第六种感觉的培养,他称为共通的感觉。这并不是一种具体的感觉,而是对其他五种感觉的综合运用,它没有单独的器官,只存在于人的头脑中,是完全内在的,所以,他又称为“知觉”或“观念”。他认为,我们的知识的广度,就是以这种观念的多少来衡量的;人的思想是否正确,就是看这种观念是否清晰和精密;我们所谓的人的智力,就是把这种观念互相加以比较的艺术。“当我说感性的理解或孩子的理解时,就是说它把几种感觉组合成简单的观念;当我说理性的理解或成人的理解时,就是说它把几个简单的观念组合成复杂的观念。”①由此可见,卢梭所论述的观念的形成,实际上就是我们所谓的知识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