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滩绑架昭诚的是观察了他很久的一条船上的一对夫妻,他们在江河上摆渡,过得很艰难且毫无盼头。女人又喊来他兄弟,三人商量好,这回反正绑都绑了,回不了头了,不如横了心发一笔意外之财。
他们将昭诚用草绳绑在船舱里,将船停泊到了汉水边没人的僻静处。但任凭殴打、揪耳朵、拧大腿、不给饭吃……软硬兼施,哪怕威胁将他杀死喂鱼,昭诚都坚决不回答自己是谁家的孩子和为什么一个人在江边。他一旦下了决心,就是很多大人都比不上的一条铁汉。
绑匪拿他没有办法,只好上岸打听,很快就听说“通成”丢失了小少爷,又看到码头贴的寻人启事,时间、年龄、相貌都能对上号。几人大喜,找到财神了!两个男人便到大智路找了个小乞丐去通知曾家,事后还壮着胆去通成买了包子。看气氛确定没报警(其实早就报过),就撤回船。三人又兴奋又紧张,商量了一晚的对策。
昭诚假装睡觉,一边听一边丧气地想,父亲那么恼他,肯定不会要他的了,未必会拿那么多钱来解救自己,除非母亲……母亲没那多钱呀!
船上那女人是决策者,她布置说,若广诚带人来,就拿昭诚当肉票、当面以撕票威胁他;若广诚不来,就把昭诚的手指切一个给他送去。昭诚听了后面这句大惊失色,原来对女人母性天然善良的所有幻想瞬间都没了,只好使劲想着各种逃跑的方法,直到半夜,终于太疲倦睡着了。
次日天明前,女人留在船上看守昭诚,将船停在离河岸十几米距离的河中间,另两个人去到月湖堤上游等候,那一段很少有人。块头大的舅子躲在堤外一处破墙后瞅着下游小码头,急盼着接钱,那姐夫则拿了利器藏在内堤边附近,一方面观察是否有人跟来,一方面准备若要打斗就出来接应。
天刚麻麻亮时,他们果见广诚独自一人下了渡船、离开了码头,绕上堤来,背着一个布袋,焦急地向这方走来,的确没看到后面跟有人,确信这下万无一失了。那舅子很放心地蒙着半边脸走到堤上来,远远对广诚喊话,问钱带来没有。
广诚见果然有绑匪等着,便大声说要先看到人。其实他并没带来那么多银元,一个下午不可能筹到那么多。
那舅子朝船上喊了一声,他姐姐换了男人的衣服,蒙了脸,带了个斗笠,威胁昭诚说:“你跟我出去,你爸爸带钱来赎你,你要敢耍花样,就杀了你跟你爸爸!”
昭诚有些惊喜。因为是小孩,又因为要吃要拉,他的双脚没绑,只是一双手腕用草绳绑了吊在前面。
昭诚跟了她从舱里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岸上的父亲,胆量大增,立即放声大喊:“爸爸,我遇到土匪了!他们要杀我!”
那女人大吃一惊,还没反应过来,昭诚已一头朝她腰上猛地撞去。毕竟是船上人家对付一孩子,那女人退了两步,站稳了。昭诚见没能把她撞下水,竟自己“扑通”一下就跳进了冰冷的河水中。
这一突发事件让岸上的广诚大吃一惊,也令这几个家伙始料不及。绑匪都相信小孩必然淹死无疑,出人命超出了他们的顶线,得跑!但那女人还只想到钱,指着广诚喊:“快点把钱拿了,莫让他跑了!”
广诚虽听昭舫说过昭诚会水,却不相信这天冷水急又被捆着双手的孩子还能游。正急得木呆了,见两个壮汉手拿利器朝他扑来,赶忙一个闪身飞起一脚将那舅子踢得滚到堤下。那船上的女人见他功夫了得,又见有两条小船正飞快从上游放下来,赶快把船摇到岸边,高喊:“莫打了,快跑,他后面有人!”
广诚先还以为是绑匪有人接应,惊了片刻。却见有水警正从月湖一边的芦苇丛中冲出,直向绑匪扑去。又见水面上王兴汉在一条船头上高喊:“抓住他们,一个都莫放跑了!”
原来兴汉不愧广诚割头换颈的大哥,昨天下午就赶去汉阳找到了他当警官的弟子,警察又听从他的意见,在河中、河对岸都埋伏了人。兴汉又带了几个会水的兄弟从水上接应。
广诚看到王兴汉,又看到了另一条船上的牛万贵,自己却不会水,急得对着万贵大喊:“万贵,昭诚跳到河里去了,两支手绑着的呀!手绑着的呀!快救人呀!”
万贵那条船便顺河向下游寻去,却见不到人。这时后面响起了枪声,那三个见警察开枪,硬着头皮只顾自己逃命,连那个吃了广诚一脚的都翻身爬起来朝芦苇深处跑了。
警察们扣了船,却一个绑匪都没抓到,还在搜捕。又过了约半个小时,落水的昭诚还没有找到,牛万贵病急乱投医,干脆跳到冰冷的河里去找。广诚则急得五内俱焚。
忽听到下游对岸的武胜路码头有两个水警在岸边朝汉阳挥手高喊。河中间的王兴汉听清楚了,从船上高声转告广诚,昭诚已经在对岸登陆了。
原来昭诚在船上时,就在悄悄将草绳的草一股股地分开扯断,外表上却看不出。跳下水后,他只觉水冰凉浸骨,用双脚往前游了几下,就将剩下的几股草绳完全挣断。听到枪,还以为是绑匪对着自己打的,吓得尽量潜泳向对岸游去。游了一阵,反倒不觉得那么冷了,可离岸不远时,小腿忽然抽筋,他吓坏了,生怕就这样淹死,便无师自通地狠狠吸了口气,先沉下去试水深,结果没多深就触了底,让他感到了希望。便摸着河底坡子向岸边爬、爬、爬,憋着气,憋不住了,再憋一下,更憋不住了,还憋一下……后来实在没法憋了,他一挺身,好家伙,头一下冒出来了,水才刚刚到胸前。
牛万贵闻讯游到了岸边,看到十岁的孩子竟横渡了近两百米宽的冰凉汉水,靠自己得到了自由。不由从心里佩服。
广诚乘船过渡来到武胜路码头警备处后,还惊魂未定。看到淘气和和尚都已经先到了那里了,昭诚也穿着一件大大的警察服,正坐在里面狼吞虎咽地吃着热腾腾的汤面。见了他来,就把头低了下去。
广诚也几乎不敢正眼看他那虎头虎脑的儿子,现在他一颗心已完全放下,吩咐和尚飞快回家报信,自己则与兴汉一起去去谢谢警官和办手续。
广诚脱了外衣、裹上昭诚,叫了辆黄包车,带昭诚回到家里。全家人连同一些店员都在公新里巷子口等着的,个个欢天喜地,如同迎接真佛。静娴更是喜极而泣,赶紧带昭诚去洗澡换衣服。
昭诚见父亲一路都没和对他说话,对他仿佛不想多看一眼,便一直咬着牙等着与父亲下一步的较量,猜想着自己将受怎样的惩罚。但他不明白的是,结果非但没挨揍,反让他在家休息几天不去上学。而且,从此后,父亲竟再也没打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