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年,苏联发生了十月革命。1920年5月,苏联红军追剿白俄军队少校阿连阔夫。阿连阔夫率残部官兵1400多人,马匹700余,流窜进新疆伊犁地区,企图利用那里的自然条件发展壮大,反攻苏联。苏联红军通过中国当局,令其缴获白俄的部分武器装备,并于9月全部遣送到乌鲁木齐,因当地人抗议,又遣送到遥远的奇台驻扎,并派兵严密戒备。1921年1月,阿连阔夫与白俄官兵密谋,欲攻打新疆,补充兵源武器,他们先攻打奇台,惨遭失败。新疆督军杨增新恐其再生祸端,便经电报与甘肃督军陆洪涛磋商数月,后经北京政府斡旋,陆洪涛终于答应先安置在甘肃敦煌,然后再另行处理。
1922年5月,阿连阔夫率残部500多人,乘四轮马车数十辆,由哈密穿戈壁,经敦煌北湖到达敦煌,临时安置于县城北门外大教场驻扎。
人们听说有外国军队要来,都跑到城郊去看热闹。看着这些洋人个个垂头丧气,没精打彩,想不通当年怎么能把皇帝从京城赶出去!
郭璞从县长陆,思泰处得知这支军队不是正规的军队,是由白俄贵族临时组成的部队。郭璣想,既是贵族,必定有钱,外国人又都喜欢古物,瞅着这帮白俄,他动开了心思。
县长和防军管带巡营周炳南招集农商各界及乡绅计议,要他们解决白俄军的吃饭问题,至于军事防务,由县里负责。
各界人士怨声滔天,不愿负担。
郭璋见县长为难,说:“大人!我有一妙计,可以两全其美!”
“请讲!”
“可以将白俄驻扎到莫高窟,既可免除他们暴动,成胁敦煌城,又解决了吃饭问题:下寺地多人少,得到的募捐不计其数,但主持王道士不体贴民脂民膏,将银两物资用于他处,外界又干涉不得。乘这个机会让他们负责白俄的生活所需,岂不是最好?”
县长一拍桌子:“太妙了!就这么办!”
周炳南沉思一会,说:“莫高窟乃佛教圣地,用来驻军,合适吗?”
“看你一个武人,怎么婆婆妈妈起来?就这么办吧!免得日久在敦煌城里生事。督军也不会责怪我们处理不当的。”
于是,周炳南率巡防营“护送”白俄军到了莫高窟。周炳南忧心忡忡,他担心这帮人会破坏石窟佛像,但又不能违背众人意愿,临近千佛洞,心里苦闷,朝空中飞旋的野鸽子连开三枪,三只野鸽子应声落地。
阿连阔夫暗暗佩服他的枪法。
王道士建好古汉桥,本想请县长、管带前来剪彩。但因无人疏通,连二人的面也见不上,只好请党金。党金因官运不佳,心里气闷,见王道士还看重他,便欣然前来助兴。刚剪完彩,白俄军就到了。
王道士党金做梦也没想到第一次通过古汉桥的是白俄败兵残将。
阿连阔夫见此地荒凉偏远,异常愤怒;被苏联红军打败后,竞然在中国也连吃败仗,现在又受到了流放!想起当年肆虑中国的辉燈,他觉得更加用辱。贵族士兵们有着与他同样的情绪。但他们现在是丧家之大,只有等待机会像狼一样反扑过去。
王道士得知县上要下寺供给这帮人的粮食后,急得差点要作过去。周炳南见其情可怜,回县后与陆思泰磋商,减免一半。下寺无可奈何,只得把存放的粮食取出按月送给白伙。本来今年开始塑造同大佛谷相当的唐僧像,现在只好拉搁浅。
王道士带着天歌和新招收的徒弟赵玉明、徒孙方至福又四处化缘。
白使兵驻扎莫高窟,安静几日,见东边三危山的晚景甚是优美,经阿连阔夫同意,三五成群,去那里游玩;或进山里打猎。
一个夜里郭瑣悄悄找到了阿连阔夫,先给他一只炮熟的野鸡和一罐青稞酒,说:“我知道你在国内打了败仗,心里不高兴,特意来慰劳一下。”
阿连阔夫听不懂他的话,但有肉吃,有酒喝,毕竟是好事。吃完,郭璞又比划着说什么事。阿连阔夫叫来一位懂汉语的兵,才晓得他想出卖一些藏经洞里的古物给他。阿连阔夫早听说过这事,但他对佛教和文物没有丝毫的兴趣,再说现在的处境又是这样便断然拒绝,命人付给他酒、饭的钱,打发走。
郭璞气得一路骂着走了。
之后,不断有人来给他们兜售夜光杯玉器古画之类东西,都不要。后来,不知谁先售起肉、酒、枣之类食品,这帮白俄兵才用钱买,用衣服、钢笔、水果刀之类东西换。馒慢地,来莫高窟进香还愿的人都顺便做这一笔小买卖。有些善男信女上完香,在交易中发现有的白俄兵无钱又无物,可怜兮兮,便慨然相赠,令白俄兵很感动,但他们拒绝接受施舍。
晚上,整个石崖下都响彻着俄罗斯民歌,掩过了诵经声。
白俄兵自己做饭,但苦恼的是这里柴火奇缺。阿连阔夫派人四处寻找。夏季,戈壁滩上没有大量的枯柴,更没有成片的胡杨林,便到各寺院里去买。因需要最太大,各寺院也不愿多卖。于是,阿连阔夫让士兵卸掉有些洞窟的门窗,劈柴烧饭。
一个将官对阿连阔夫说:“少校!我们的生活太清苦了,现在大家的物品都换完了。但我们不能你士匪样抢,必须想办法呀。”
阿连阔夫问:“你有什么高招吗?”
“请你同中国地方政府治谈,让他们提供必须的生活用品。我们不是庙里的和尚、道士,是有身份的人。”
阿连阔夫冷笑一下,叹息说:“我们的身份只在过去的时代管用。现在,事实上我们连土匪都不是,是流放的囚徒!”
“少校!你不能这样污蔑自己!”“你必须面对现实!”
“我看你已经对前途丧失了信心!”
“不!我清楚现在的处境。在中国,也成立了共产党,他们将和国内的共产党联合起来对付我们!看来,现在中国共产党的势力还没到这里,大概是因为太偏远了。但我想将来会有那么一天的。”
“已经有两个绝望的士兵自杀了。”
阿连阔夫吃一惊,问:“我怎么没听到报告?”
“是我让封闭消息的。一个中国姑娘连续几次施舍食物、衣物给士兵。据说士兵都拒绝了。最后一次施舍时,士兵用刀刺破了自己的动脉血管。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他流完血,悲惨地死去。”
阿连阔夫沉思良久,说:“我们的时代远去了。必须面对这一残酷的现实。命令士兵,以后不要同中国百姓接触。”
将官走了。
阿连阔夫心里烦乱,出了帐篷,到各处走。有的士兵躺在树林里睡觉,有的士兵靠着石崖唱忧伤的民歌,还有的士兵在洞子里往壁画上写什么。阿连阔夫过去看,都是些泄愤的粗话和沙皇俄军旧部的番号。在精美壁画的表面,在飞天、菩萨仙女的脸上、胸部上、衣带上,士兵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写旧部番号,他沉漫在自己的悲伤里并不知道身后站的是谁。写着写着,他心里急躁起来,重复地划了几个孤线,接着又连续打义。看见菩萨还恬静地微笑着,如情怒,用力子挖了菩萨的双眼。谁知菩萨的脸上有笑影,他更划了数刀。之后,他觉得还有笑意,便握紧刀,嚎叫着猛又在脸刺起来。
阿连阔夫沉默一阵,转身出来。
另一个洞子里,三位失神的士兵默默地往锅底下填柴,锅里煮的是士豆和稀少的牛肉、牛骨头。他们都想自己的心事,谁也懒得给头看一眼进来的人。事实上,进来谁对他们来说都是无所谓的,甚至“能不活到明天”这样的问题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意义。
阿连阔夫又进到一个洞子里。
一个士兵正在聚精会神地往壁画上刻划骂人的话。塑像的鼻子和耳朵被他敲掉了,露出芨芨草杆。在神像的肚子上,已经有一幅不堪人目的图画。
士兵已经写满了半个墙壁的粗话。阿连阔夫饶有兴趣地看,这里面的粗话大多数都熟悉,有个别的还陌生。从粗话的“成份”来分析,这个士兵来自高加索地区,因为粗话有着浓厚的“乡土味”,阿连阔夫仿佛回到了宁静自然的原野上。在那里,人们在表达极至的欢乐时词穷了,便骂一句最脏的话。但在这个光线暗弱的洞子里,士兵正在发挥着粗话的原始意义。他还运用智慧造了几个词。
他苦思冥想中,忽然发现背后站着人欣赏,便问:“你能想出更恶毒的话吗?”
阿连阔夫犹豫一下,说了一句。
士兵写到壁画,上,忽然停住手,回过头,说:“少校!你好!”阿连阔夫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不要内疚,你愿意干事情,说明你的精神状态良好,是积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