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八旗制度考实(1 / 1)

清史讲义 孟森 10148 字 3天前

清一代自认为满洲国,而满洲人又自别为旗人,盖即以满为清之本国,满人无不在旗,则国之中容一八旗,即中国之中涵一满洲国,未尝一日与混合也。然自清入中国二百六十七年有余,中国之人无有能言八旗真相者。既易代后,又可以无所顾忌,一研八旗之所由来,即论史学亦是重大知识,然而今尚无有也。盖今始创为之。

浅之乎视八旗者,以为是清之一种兵制,如《清史稿》以八旗入《兵志》是也。夫八旗与兵事之相关,乃满洲之有军国民制度,不得舍其国而独认其为军也。至《食货志》亦有八旗丁口附户口之内,稍知八旗与户籍相关矣,然言之不详,仍是膜外之见,于八旗之本体,究为何物,茫然不辨。则以其蜕化之迹已为清历代帝王所隐蔽,不溯其源,无从测其委,以其昏昏而欲使人昭昭,宜其难也。

八旗者,太祖所定之国体也。一国尽隶于八旗,以八和硕贝勒为旗主,旗下人谓之属人,属人对旗主有君臣之分。八贝勒分治其国,无一定君主,由八家公推一人为首长,如八家意有不合,即可易之。此太祖之口定宪法。其国体假借名之,可曰联邦制,实则联旗制耳。太宗以来,苦心变革,渐抑制旗主之权,且逐次变革各旗之主,使不能据一旗以有主之名,使各旗属人不能于皇帝之外复认本人之有主。盖至世宗朝而法禁大备,纯以汉族传统之治体为治体,而尤以儒家五伦之说压倒祖训,非戴孔、孟以为道有常尊,不能折服各旗主之禀承于太祖也。世宗制《朋党论》,其时所谓“朋党”,实是各旗主属之名分。太祖所制为纲常,世宗乃破之为朋党,而卒无异言者,得力于尊孔为多也。夫太祖之训亦实是用夷法以为治,无意于中夏之时有此意造之制度,在后人亦可谓之乱命。但各旗主有所受之,则凭借固甚有力,用儒道以易之,不能不谓大有造于清一代也。夫儒家名分之说在中国有极深之根柢,至今尚暗资束缚者不少,而国人或自以为已别有信仰,脱离崇儒之范围,此亦不自量之谈耳。

凡昔人所纪之八旗,若明末,若朝鲜之与清太祖、太宗同时所闻,皆非身入其中,语不足信;而清代官书则又抹杀实状,私家更无述满洲国本事者。故求八旗之真相,颇难措手。但言清事,非从清官书中求之不足征信,于官书中旁见侧出,凡其所不经意而流露者,一一钩剔而出之,庶乎成八旗之信史矣。

八旗之始,起于牛录额真。牛录额真之始,起于十人之总领。十人各出箭一枝,牛录即大箭,而额真乃主也。此为太祖最初之部勒法。万历十一年癸未,太祖以父遗甲十三副起事,自后即有牛录额真之部伍。吞并渐广,纠合渐多,至万历二十九年辛丑,乃扩一牛录为三百人,而牛录额真遂为官名,盖成率领三百人之将官。当时有四牛录,分黄、红、蓝、白四色为旗,盖有训练之兵千二百人矣。

征服更广,招纳更多,一牛录三百人之制不变,而牛录之数则与日俱增。自二十九年辛丑至四十三年乙卯,所增不止女真部族,除夜黑(后于乾隆时改叶赫)外皆已统一,且蒙古、汉人亦多有降附,盖十四年之间增至四百牛录,则为百倍其初矣。于是始设八旗。蒙、汉虽自为牛录,犹属于一个八旗之内,而八旗之体制则定于是。后来蒙、汉各设八旗,不过归附之加多,于八旗建国之国体毫无影响。此《会典》及《八旗通志》等官书所能详,无庸反复钩考矣。

《武皇帝实录》:“辛丑年,是年,太祖将所聚之众每三百人立一牛禄厄真管属,前此凡遇行师出猎,不论人之多寡,照依族寨而行。满洲人出猎开围之际,各出箭一枝,十人中立一总领,属九人而行,各照方向,不许错乱。此总领呼为牛禄华言大箭厄真厄真,华言主也。于是以牛禄厄真为官名。”

又:“乙卯年,太祖削平各处,于是每三百人立一牛禄厄真,五牛禄立一扎拦厄真,五扎拦立一固山厄真,固山厄真左右立美凌厄真。原旗有黄、白、蓝、红四色,将此四色镶之为八色,成八固山。”

《武录》文本明了,不明则附注,颇详原始。其后改修《高皇帝实录》,屡修而屡益不明。

《八旗通志》:“太祖高皇帝初设四旗。先是癸未年,以显祖宣皇帝遗甲十三副征尼堪外兰,败之。又得兵百人,甲三十副。后以次削平诸部,归附日众。初,出兵校猎,不论人数多寡,各随族长屯寨行。每人取矢一,每十人设一牛录额真领之。至辛丑年,设黄、白、红、蓝四旗,旗皆纯色,每旗三百人,为一牛录,以牛录额真领之。(原案云:‘谨案:是年为编牛录之始,嗣后设固山额真、梅勒章京、甲喇章京等官。梅勒章京等名,自天聪八年四月辛酉始定,惟固山额真存。雍正二年,以八旗都统印信“额真”二字作主字解,非臣下所得用,改为固山谙班。兹谨按年月,于改定以后书新名,改定以前仍旧称,以昭初制。’)甲寅年《实录》作乙卯,始定八旗之制,以初设四旗为正黄、正白、正红、正蓝,增设镶黄、镶白、镶红、镶蓝四旗,为八旗。(原注:‘黄、白、蓝均镶以红,红镶以白。’)每三百人设牛录额真一,五牛录设甲喇额真一,五甲喇设固山额真一,每固山设左右梅勒额真各一,以辖满洲、蒙古、汉军之众。时满洲、蒙古牛录三百有八,蒙古牛录七十六,汉军牛录十六。”

以上三百有八牛录中,有满洲、蒙古牛录,当是满、蒙混合之牛录。七十六蒙古牛录,则为纯粹之收编蒙古牛录。当设四旗时,牛录额真以上无统辖之上级官,知其初即以一牛录为一旗。后来牛录之数滋多,甲喇、固山,层累而上,亦必不俟乙卯而始有上级之统辖,特至乙卯始勒定制度耳。

八旗各有旗主,各置官属,各有人民,为并立各不相下之体制。终太祖之世,坚定此制,不可改移。太宗不以为便,逐渐废置,使稍失其原状,而后定于一尊,有为君之乐。己身本在八大贝勒之列,渐至超乎八贝勒之上,而仍存八贝勒之名。既涂饰太祖之定法,又转移八家之实权,其间内并诸藩,所费周折与外取邻敌之国相等,然其遗迹未能尽泯。至世宗朝而后廓然尽去其障碍,盖以前于太祖设定之八家,能以其所亲子弟渐取而代之;至世宗则并所亲之子弟亦不愿沿袭祖制,树权于一尊之外,此又其更费周章者也。

终清之世,宗室之待遇,有所谓“八分”。分字去声。恩礼所被,以八分为最优。故封爵至公,即有入八分、不入八分之别。此所谓八分,亦只存太祖时建立八家之迹象。八分为旧悬之格,无固定之八家。故宗室尽可以入八家或不入八家也。

《宗人府事例》封爵:“九不入八分镇国公,十不入八分辅国公。”案语云:“谨案:天命年间,方立八和硕贝勒,共事议政,各置官属。凡朝会、燕飨,皆异其礼,赐赉必均及,是为八分。天聪以后,宗室内有特恩封公及亲王余子授封公者,皆不入八分。其有功加至贝子,准入八分。如有过降至公,仍不入八分。”

八和硕贝勒,世无能尽举其名者,实则其名本未全定。且和硕贝勒亦本无此爵名,而即沿以和硕贝勒为称,亦竟无八人之多。盖许为旗主,即称为和硕贝勒,即未必许为旗主,对外亦常以八和硕贝勒为名号。此皆由太祖定为国体,不得不然。入关以后,乃不复虚称八和硕贝勒,但旗主之实犹存,至雍正朝乃去之耳。

《东华录·太宗录》首:“丙辰年,太祖建元天命,以上及长子代善、第五子莽古尔泰、弟贝勒舒尔哈齐之子阿敏,并为和硕贝勒。国中称代善大贝勒,阿敏二贝勒,莽古尔秦三贝勒,上四贝勒。清《国史·旧代善传》载此事尽同。”

据此,八和硕贝勒中,有明文授此爵者为四人,而太宗居其一,且以齿为序而居最后。今考之《太祖实录》,则并无此明文。而天命元年未建号以前之劝进,已称由此四大贝勒为领袖,则以为建元时授此爵者,亦不成文之赏典也。《东华录》所据之《实录》云然,仍以《东华录》证之:

《东华录·太祖录》:“天命元年丙辰明万历四十四年,春正月壬申朔,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四贝勒贴黄及八旗贝勒大臣,率群臣集殿前,分八旗序立。上升殿,登御座。贝勒大臣率群臣跪,八大臣出班跪进表章。侍卫阿敦、巴克什额尔德尼接表。额尔德尼前跪,宣读表文,尊上为覆育列国英明皇帝。于是上乃降御座,焚香告天,率贝勒诸臣行三跪九叩首礼。上复升御座,贝勒大臣各率本旗,行庆贺礼。建元天命,以是年为天命元年。时上年五十有八。”

《录》载此时已序大、二、三、四贝勒,则以四人为和硕贝勒,应早在其前。又以此四贝勒冠八旗贝勒之上,似四大贝勒之分,高出八旗。此皆昧乎太祖时八旗八和硕贝勒之事实。

乾隆四年修定之《太祖高皇帝实录》,大致与《东华录》同,而所叙四大贝勒,则更含混至不可通。《录》云:“丙辰正月壬申朔,四大贝勒、代善、阿敏、莽古尔泰及八旗贝勒大臣。”此以“四大贝勒”四字当太宗,若不知太宗与诸兄合称四大贝勒者,愈改愈不合。

《武皇帝实录》最近真相。《录》云:“丙辰岁正月朔甲申日误,应从后改本作壬申,八固山诸王率众臣,聚于殿前排班。太祖升殿,诸王、臣皆跪。八臣出班进御前,跪呈表章。太祖侍臣阿东虾虾为满语侍卫厄儿得溺榜式榜式即巴克什,皆由汉文博士之音译,后来作笔帖式,亦此音变接表。厄儿得溺立于太祖左,宣表,颂为列国沾恩英明皇帝,建元天命。于是离坐当天焚香,率诸王、臣三叩首,转升殿。诸王臣各率固山叩贺正旦。时帝年五十八矣。”

统称八固山诸王,固山即旗,当时自表尊大,对汉称王,对满称贝勒,原无差异,但系随意自尊,无所谓爵命。于太祖则尊之曰皇帝,八旗旗主亦皆称王,皆随意为之之事。所叩贺者原系正旦,亦更不知有登极之说。自此以下,更不言于诸王有所封拜,而代善以下四人,则于后此二年,时已当天命三年,直犯明边,袭破抚顺、清河时,称之曰大王、二王、三王、四王,从此常以此为称。则当天命初年,实于八固山中尤重视此四子,则确矣。

清一代封爵制定,原无和硕贝勒一爵。盖自崇德改元,始有模仿帝制之意,而封爵有亲王之名,即仿明制。后更斟酌明宗室封爵,定为十四等,等级较明为多,而待遇实较明为薄。明皇子必封亲王,且有国可就,亲王诸子又必封郡王。清皇子封王,除开国八王外,例不世袭。迄光绪中叶以前,破例止一次,即世宗所特异之怡贤亲王也。封王无国,虽其降袭多贝勒、贝子两等,然皇子受封,或仅封公,而并不得贝子。虽亦旋有晋等,乃以示功过赏罚之权,无子孙必贵之例。此亦见清开国以后,能以明宗禄之病国为戒,自为长治久安之虑。而天聪以前之所谓和硕贝勒,实即后来之亲王,且即与国君并尊。此非详考不能见也。

清宗人府封爵之等十有四:一和硕亲王,二世子,三多罗郡王,四长子,五多罗贝勒,六固山贝子,七奉恩镇国公,八奉恩辅国公,九不入八分镇国公,十不入八分辅国公,十一镇国将军,十二辅国将军,十三奉国将军,十四奉恩将军。皇子之封,降至辅国公世袭。亲王以下余子之封必考授,且降至奉恩将军乃世袭。

明《诸王传》首:明制:皇子封亲王,亲王嫡长子年及十岁,立为王世子,长孙立为世孙。诸子年十岁,封为郡王,嫡长子为郡王世子,嫡长孙则授长孙。诸子授镇国将军,孙辅国将军,曾孙奉国将军,四世孙镇国中尉,五世孙辅国中尉,六世以下皆奉国中尉。皇子皆世袭亲王,亲王诸子皆世袭郡王,郡王诸子乃降至奉国中尉世袭。

观清代所定宗室封爵,和硕之号止冠于亲王,贝勒所冠之号止有多罗字样,与郡王同。又崇德以前,清不封亲王,崇德改元,仿明制而封亲王,并稍定亲王以下之宗室封爵。顺治九年,始仿明制设宗人府,即于此时斟酌明宗人府所掌封爵之制,而行清一代之制。其先清之大政皆出八和硕贝勒所议行,宗人府所掌其一也。

《清史稿·职官志》宗人府:“初制,列署笃恭殿前,置八和硕贝勒共议国政,各置官属。顺治九年,设宗人府。”

此所叙宗人府之原始,乃天聪以前事。笃恭殿为天聪以前原名,笃恭殿前之列署乃天聪以前之旧制。太祖都沈阳后,以迄天聪,所营宫阙无外朝与内廷之别,笃恭殿即正寝,亦即正朝。所谓列署,即殿前东西各五楹之屋。崇德二年,始建外朝,以宫前已临大道,无地可拓,乃于宫之东别建一殿,谓之大政殿。左右列署十。而笃恭殿亦改名崇政殿,左右屋但名朝房,不为列署。凡此因陋就简,皆见清创业时,实亦能撙节以养战士,无致美乎宫室之意。

《清一统志》盛京宫殿:“大政殿,在大内宫阙之东,崇德二年建,国初视朝之大殿也。殿制八隅,左右列署十,为诸王大臣议政之所。又大内宫阙,在大政殿之西,南北袤八十五丈三尺,东西广三十二丈二尺,正门曰大清门。崇德元年始改国号曰清,则此门名亦太宗时所定。太祖时于门砌旁设谏木二,以达民隐。朝房东西楹各五。旧制,正殿曰崇政殿,原名笃恭殿。”

当清代未有宗人府、未定封爵制之前,并崇德未改元、未知模仿帝制之前,所谓贝勒,乃沿女真旧有尊称;所谓和硕,据满洲语译汉为方正之“方”字。初以此为美名而取之,其后则贝勒之上既累亲王、郡王两级,仍以和硕冠亲王,明乎亲王即以前之贝勒也。后来之贝勒止冠多罗,与郡王同号,多罗在满语译汉乃“理”字,以此冠贝勒上,明乎后来之贝勒非以前之贝勒也。

四大贝勒称和硕贝勒,原非若后来有封册之典。考清《国史》清初宗室《济尔哈郎传》:“幼育于太祖宫中,封和硕贝勒。天命十年十一月,同台吉阿巴泰等援科尔沁有功。”叙封和硕贝勒在天命十年前,则济尔哈郎乃太祖时和硕贝勒见有明文者。自太祖之子侄,除四大贝勒外,皆称台吉。惟太祖长子以诛死之褚英其长子都督后改杜度以天命九年封贝勒;代善一子岳托、二子硕托、三子萨哈廉,太祖七子阿巴泰、十子德格类、十二子阿济格,俱云天命十一年封贝勒;十四子多尔衮、十五子多铎,俱云初封贝勒,不书年,当俱是天命十一年太祖崩后。盖其时多尔衮年方十五,多铎方十三,其母被太宗逼从太祖死时,犹以此二子托于诸王,则其先固未有分府置官属之机会,而于太宗之嗣位,已以贝勒之名义在誓告天地之列。又太宗长子豪格,初封贝勒,天聪六年晋和硕贝勒。豪格之封贝勒,亦当是太祖崩时,《传》言其以从征蒙古功,不过叙所以封之之故。豪格亦与于太宗嗣位誓告诸贝勒之列,盖皆一时事。凡预于誓告者亦尽于以上数人。其杜度之贝勒,《传》称封于天命九年。是年二月十五日与科尔沁盟时,杜度尚称台吉,或封贝勒在其后。济尔哈郎之封和硕贝勒,《传》叙在天命十年前,然十一年四月初九领兵收喀尔喀人民,尚称济尔哈郎为台吉,则《传》文亦未必尽确;即使确矣,太祖诸子侄中,亦惟济尔哈郎一人为天命年间四大贝勒以外之和硕贝勒。合之天聪间豪格为和硕贝勒,清一代为和硕贝勒者不过六人,豪格尚不在天命间,则所云天命间之八和硕贝勒,皆为口语随意所命,无明文可据,凡为八固山之主,即是和硕贝勒。故求八旗之缘起,但当考其旗主,不当拘和硕贝勒之爵以求其人也。

天命间既以八和硕贝勒为后来永远隆重之八分,至天聪间,四贝勒已为君矣。然《东华录》:“天聪八年正月戊子朔,上御殿,命孔有德、耿仲明与八和硕贝勒同列于第一班行礼。”此时第一班仍为八和硕贝勒,尤可见八和硕贝勒为八分之通名,既非天命间原有之人,当时四大贝勒原人,惟大贝勒在列,二贝勒四年幽禁,三贝勒六年死,四贝勒正位为君。至八固山之贝勒,则两黄、正蓝又归太宗自将,所云八和硕贝勒,其为永存之空名可知矣。

《八旗通志》蒙古佐领缘起云:“天聪八年六月,以和硕贝勒德格类、公吴讷格所获察哈尔国千余户,分给八旗。”德格类《本传》不言其为和硕贝勒,而《八旗通志》中有此文。又《东华录》于德格类死时,亦书其衔为和硕贝勒,恐皆口语所命。而德格类之未尝独主一旗,但入其同母兄莽古尔泰之正蓝旗为贝勒,则自有证据详后。今且先详旗主。

八旗亦称八固山,此清代一定之制。然《太祖实录》中,一见“十固山执政王”之语,此非八旗之制曾有改移也,所叙为与蒙古喀尔喀五部誓词中称满洲国主并十固山执政王等,盖对外应具名者有十人,而此十人皆为旗主,知当时必有一旗不止一主之旗分。此应拈出,以征旗主之或有歧异。

《武皇帝实录》:“己未天命四年十一月初一日,帝令厄革腥格、褚胡里、鸦希谄、库里缠、希福五臣,赍誓书,与胯儿胯后改喀尔喀部五卫王等,共谋连和。同来使至冈干色得里黑孤树处,遇五卫之王,宰白马乌牛,设酒肉血骨土各一碗,对天地誓曰:‘蒙皇天后土祐我二国同心,故满洲国主并十固山执政王等,今与胯儿胯部五卫王等会盟,征仇国大明,务同心合谋。倘与之和,亦同商议。若毁盟而不通五卫王知,辄与之和,或大明欲散我二国之好,密遣人离间而不告,则皇天不祐,夺吾满洲国十固山执政王之算,即如此血出土埋暴骨而死。若大明欲与五卫王和,密遣人离间,而五卫王不告满洲者,胯儿胯部主政王,都棱洪把土鲁、奥巴歹青、厄参八拜、阿酥都卫、蟒古儿代、厄布格特哄台吉、兀把什都棱、孤里布什代大里汗、蟒古儿代歹、弼东兔、叶儿登褚革胡里大里汉把土鲁、恩革得里、桑阿里寨布、打七都棱、桑阿力寨巴、丫里兔朵里吉、内七汉位征、偶儿宰兔、布儿亥都、厄滕厄儿吉格等王,皇天不祐,夺其纪算,血出土埋暴骨亦如之。吾二国若践此盟,天地祐之。饮此酒,食此肉,寿得延长,子孙百世昌盛,二国始终如一,永享大平。’”

《武录》此誓词,后经修改,删除太不雅驯之文,俱不足论。其十固山执政王,乾隆修《高皇帝实录》,改作十旗执政贝勒,尚存原义。《东华录》于第一见处改作八旗执政贝勒,第二见处删去,则窜改无迹。若由王氏以意所改,则太谬妄矣。

后复有帝与诸王焚香祝天,昆弟勿相伤害事。其所谓诸王,恰得八人,其四即四大贝勒,似此八人即所谓八和硕贝勒。但亦是一时之事,终太祖之世,所定八固山之贝勒,非此八人也。惟此祝词于清父子兄弟中,大有关系。录如下:

《武皇帝实录》:“辛酉,天命六年正月十二日,帝与带善、阿敏、蒙古儿泰、皇太极、得格垒、迹儿哈郎、阿吉格、姚托诸王等,对天焚香祝曰:‘蒙天地父母垂祐,吾与强敌争衡,将辉发、兀喇、哈达、夜黑,同一语音者,俱为我有。征仇国大明,得其抚顺、清河、开原、铁岭等城,又破其四路大兵,皆天地之默助也。今祷上下神祇,吾子孙中纵有不善者,天可灭之,勿刑伤,以开杀戮之端。如有残忍之人,不待天诛,遽兴操戈之念,天地岂不知之?若此者,亦当夺其算。昆弟中若有作乱者,明知之而不加害,俱怀理义之心,以化导其愚顽,似此者天地祐之。俾子孙百世延长,所祷者此也。自此之后,伏愿神祇不咎既往,惟鉴将来。’”

此祝词以名告天者,自是国之主要人物。其人则四大贝勒之外,有德格垒、济尔哈郎、阿济格、岳托四人之名,正合八固山之数。此后有大事具名者,又不定是此八人。且太祖遗属中之各主一旗者,若多尔衮,若多铎,皆不在内。则八和硕贝勒随时更定,今尚非确定也。惟其告天之词谓:子孙有不善者,待天自灭之,勿自开杀戮。一念操戈,即天夺其算。又请神祇“不咎既往,惟鉴将来”。据此云云,乃忏其既往操戈之悔也。后来改本,渐隐约其词,无此显露。至《东华录》则全无此文。要其子弟中,先有推刃之祸,则可信矣。今以明纪载证之,太祖一弟一子,皆为太祖所杀,而《清实录》讳之:

《从信录》:“万历四十年十一月,奴儿哈赤杀其弟速儿哈赤,并其兵,复侵兀喇诸部。”《通纪辑要》文同。

黄道周《建夷考》:“初酋一兄一弟,皆以骁勇雄部落中。兄弟始登垅而议,既则建台,策定而下,无一人闻者。兄死,弟私三都督兀喇。酋疑弟二心,佯营壮第一区,落成置酒,招弟饮会。入于寝室,锒铛之,注铁键其户,仅容二穴,通饮食,出便溺。弟有二名裨,以勇闻。酋恨其佐弟,假弟令召入宅,腰斩之。长子数谏酋勿杀弟,且勿负中国,奴亦困之。其凶逆乃天性也。”

《从信录》于万历四十一年末引《建夷考》,有云:“御史翟凤翀新入辽,疏称奴酋(中略)长子洪巴兔儿一语罢兵,随夺其兵柄,囚之狱。”

速儿哈赤,《武皇帝实录》作黍儿哈奇,后改舒尔哈齐。太祖杀之而并其兵,复侵兀喇诸部。盖速儿哈赤有私于兀喇,故杀之也。石斋谓奴酋有一兄一弟,此属传闻不确。太祖有四弟,同母者二。其母弟雅儿哈齐先卒无嗣,或以此误传为太祖之兄。至舒尔哈齐之不得于太祖,则《清实录》自有可征。石斋谓私三都督,三都督殆谓兀喇酋布占泰。太祖图兀喇,舒尔哈齐辄保持之。太祖兄弟之后母为兀喇女,太祖不得于后母,或舒尔哈齐不然。至布占太为兀喇酋,以其妹配舒尔哈齐。又舒尔哈齐两女,先后嫁布占太。太祖志灭兀喇,舒尔哈齐屡掣其计。以《清实录》证之:

《武皇帝实录》:“丙申年万历二十四,十二月,布占太感太祖二次再生,恩犹父子,将妹滹奈送太祖弟黍尔哈奇贝勒为妻,即日设宴成配。又戊戌年万历二十六,十二月,布占太不忘其恩,带从者三百来谒。太祖以弟黍尔哈奇贝勒女厄石太妻之。盔甲五十副,敕书十道,以礼往送。”

己亥年万历二十七,速儿哈齐已有被太祖怒喝之事,见《实录》,尚系征哈达而非征兀喇。意速儿哈赤于并吞建州近族之外,对海西用兵,已不踊跃。其袒兀喇而得罪者则如下:

《武皇帝实录》:“丁未年万历三十五,东海斡儿哈部蜚敖城主策穆德黑,谒太祖曰:‘吾地与汗相距路遥,故顺兀喇国主布占太贝勒。彼甚苦虐吾辈,望往接吾等眷属,以便来归。’太祖令弟黍儿哈奇与长子烘把土鲁贝勒,次子带善贝勒,与大将非英冻、虎儿憨后改扈尔汉等率兵三千,往蜚敖城搬接。是夜阴晦,忽见旗有白光一耀。众王大臣尽皆惊异,以手摩之,竟无所有,竖之复然。黍儿哈奇王曰:‘吾自幼随征,无处不到,从未见此奇怪之事,想必凶兆也。’欲班师。烘把土鲁、带善二王曰:‘或吉或凶,兆已见矣。果何据而遂欲回兵?此兵一回,吾父以后勿复用尔我矣。’言讫,率兵强进。至蜚敖城,收四周屯寨约五百户。先令非英冻、虎儿憨领兵三百护送。不意兀喇国布占大发兵一万截于路。虎儿憨见之,将五百户眷属,扎营于山岭,以兵百名看守,一面驰报众贝勒,一面整兵二百,占山相持。兀喇来战,杀其兵七人,我兵止伤一人。是日未时,三王兵齐至,烘把土鲁、带善二王各领兵五百,登山直冲入营,兀喇兵遂败。时追杀败兵之际,黍儿哈奇贝勒原率五百兵落后,立于山下,至是方驱兵前进,绕山而来,未得掩杀大敌。及班师,太祖赐弟黍儿哈奇名为打喇汉把土鲁,出燕即烘把土鲁之名,后改褚英名为阿儿哈兔土门,带善名为古英把土鲁。常书、纳奇布二将,负太祖所托,不随两贝勒进战破敌,领兵百名,与打喇汉贝勒立于一处,因定以死罪。打喇汉把土鲁恳曰:‘若杀二将,即杀我也!’太祖乃宥其死,罚常书银百两,夺纳奇布所属人民。”

速儿哈赤之不欲与兀喇战,太祖之欲杀二将以示惩,皆为明纪载杀速儿哈赤,并其兵,复侵兀喇佐证。常书、纳奇布二将,殆即石斋所谓二名裨,此时不死,或后终不免。

《武皇帝实录》:“辛亥年万历三十九,八月十九日,太祖同胞弟打喇汉把土鲁薨,年四十八。”

《实录》不书杀,然于太宗朝《实录》书太祖坐舒尔哈齐父子罪。《太祖实录》尚未见,录《东华录》:

天聪四年崇祯三年,议舒尔哈齐子贝勒阿敏罪状十六款。第一款云:“贝勒阿敏,怙恶不悛,由来久矣。阿敏之父,乃叔父行。当太祖在时,兄弟和好。阿敏嗾其父,欲离太祖,移居黑扯木。太祖闻之,坐其父子罪,既而宥之。及其父既终,太祖爱养阿敏,与己子毫无分别,并名为四和硕大贝勒。及大祖升遐,上嗣大位,仰体皇考遗爱,仍以三大贝勒之礼待之。此其一也。”

据此,则太祖确曾罪舒尔哈齐父子。所云移居黑扯木事,《太祖实录》未见,至天聪间议阿敏罪时始涉及,可知为当时不欲宣布之事。四大贝勒之名,在天聪间成三贝勒,太宗不欲复居旧名矣。

至烘把土鲁之为诛死,《武皇帝实录》但于戊申年万历三十六三月,书阿儿哈兔土门及侄阿敏台吉克兀喇部异憨山城后,遂不复见。后来修《高皇帝实录》,乃于乙卯年万历四十三闰八月乙巳朔,增书皇长子洪巴图鲁阿尔哈图土门贝勒褚英薨,年三十六。似亦非凶死也者。然《宗室王公传》褚英《本传》则云:“乙卯闰八月,以罪伏诛,爵除。”则清《国史》中原未尽讳,特《实录》讳之耳。清室世世以褚英之后为有仇视列帝,欲为乃祖报仇之意,又深明太祖父子之不相容,明代之说益信。

《东华录》:顺治五年三月辛丑,幽系肃亲王豪格。“诸王贝勒贝子大臣会议豪格应拟死。得旨:‘如此处分,诚为不忍,不准行。’诸王内大臣复屡奏言:‘大祖长子,亦曾似此悖乱,置于国法。’乃从众议,免肃亲王死,幽系之,夺其所属人员。”

又:康熙四十七年九月,废皇太子允礽,累日谕旨,其中庚寅谕有云:“昔我太祖高皇帝时,因诸贝勒大臣讦告一案,置阿尔哈图土门贝勒褚燕于法。”

丙午谕又云:“苏努自其祖相继以来,即为不忠。其祖阿尔哈图土门贝勒褚燕,在太祖皇帝时,曾得大罪,置之于法。伊欲为其祖报仇,故如此结党,败坏国事。”

雍正朝上谕八旗:“四年二月初五日,允祉、允祺、允祐奏,将所奉皇考谕旨,恭录缮奏。从前拘禁二阿哥时,皇考召众阿哥入乾清宫谕,有曰:‘八阿哥潜结党与,苏努、马齐等俱入其党。’观此可知苏努、马齐自其祖父相继以来,即为不忠。苏努之祖,即阿尔哈图土门贝勒也,在太祖时,因获大罪被诛。马齐之祖,原在蓝旗贝勒属下,因蓝旗贝勒获罪,移置于上三旗。伊等俱欲为祖报仇,故如此结党,败坏国事。”

以上因八贝勒告天祝词,考及太祖之推刃子弟,是为天命六年之八贝勒。于四大贝勒外所具名者,为得格类、济尔哈郎、阿济格、姚托四人。及七年三月初三日,更由太祖明示八固山共治国政之国体:

《武皇帝实录》:“壬戌,天命七年天启二年,三月初三日,八固山王等问曰:‘上天所予之规模,何以底定?所赐之福祉,何以永承?’(近重译《满洲老档》亦有此段,其首数语直云:‘皇子八人进见问曰:我等何人可嗣父皇,以登天赐之大位,俾永天禄?’)帝曰:‘继我而为君者,毋令强势之人为之。此等人一为国君,恐倚强恃势,获罪于天也。且一人之识见能及众人之智虑耶?尔八人可为八固山之王,如是同心干国,可无失矣。八固山王,尔等中有才德能受谏者,可继我之位。若不纳谏,不遵道,可更择有德者立之。傥易位之时,如不心悦诚服而有难色者,似此不善之人难任彼意也。至于八王理国政时,或一王有得于心,所言有益于国家者,七王当会其意而发明之。如己无能,又不能赞他人之能,但默默无言,当选子弟中贤者易之。更置时如有难色,亦不可任彼意也。八王或有故而他适,当告知于众,不可私往。若面君时,当聚众共议国政,商国事,举贤良,退谗佞,不可一二人至君前。’”

此段文字为太祖制定国体之大训,非太宗所心愿,故后来悉逐渐变革之。然于修《实录》时,犹不能不多存几分原意,因当时诸王之亲受命者尚多也。要其字句中或已有所抑扬损益,以就己意,而所载犹如此。近译《满洲老档》,于不关要旨之文,多出若干,其紧要眼目,转不清楚,盖译者之不解事也。《实录》亦从满文翻出,且为天聪年间原翻,其文乃较后翻者为更无讳饰,则竟读《实录》,无庸重录老档译文矣。今详其意:太祖谓嗣我为君,恐挟国君之势而获罪于天,且一人不及众智,惟八人为八固山王,可以无失。此则明诏以八旗旗主联合为治,无庸立君矣。下更言即以才德能受谏者,可推为领袖,但一不合众意,即可更易。尤不能任其不愿易位,而容其恋栈。更言八王在本固山中,有循默无能者,亦于本旗子弟中选人更代,亦不容其恋栈不让。末言八人公议,不得一二人挟领袖之意专断。据此知八旗共治,可以无领袖。即贤能为众所推而作领袖,要为众议更易,即须更易,不许恋栈。是推选之制,及去留之权,仍操自八旗之公决,则绝非太宗后来之自即尊位法也。太宗既改父政,箝以强权,人不敢言,此正太祖之所谆谆不许者。宜后来多尔衮摄政时,有太宗即位原系夺立之语也。

《东华录》:顺治八年二月己亥,追论睿王多尔衮罪状,有云:“擅自诳称太宗文皇帝之即位原系夺立,以挟制中外。”

康熙间修《太祖圣训》,大约皆粗浅之修齐治平语,又多引中国史事,连篇累牍,数典过于儒生,此必为后来增饰之文。乾隆修《高皇帝实录》,多据以增入,《武皇帝实录》所未有也。太祖之八固山训典,至天命十一年六月下旬,尚有一最切要之谕。《实录》且言其口语既毕,又书其词与诸王。然则此为成文训典,八固山所均受。太宗修《实录》时,未能摈弃,即乾隆更修《高皇帝实录》,亦尚不过稍润其文,至《东华录》乃大删节。未知王氏以意为之,抑另据他本。夫天命十一年六月之末,实为太祖末命。《武皇帝实录》虽亦于七月二十三日始书帝不豫,然七月二十三之上并无书事直接此末命训词。乾隆修《高实录》,乃于其间夹入七月乙亥初三日两长谕。其词皆老生常谈,必系后来以意添补,隔断其紧迫之迹。考明人记载,于是年二月,袁崇焕宁远之捷,谓太祖受创而回,愤懑疽发背卒。朝鲜人记载,且谓太祖攻宁远受伤遂卒。《清实录》,太祖亦自言一生未遇之败,大怀忿恨。则明与朝鲜所纪,当非尽诬。其间尚有用兵蒙古获胜一事,乃太宗射死巴林部酋长之子囊奴,蒙古畏服来归。喀尔喀五部遂内属,为蒙古分旗之嚆矢。此皆表扬太宗之武力,于太祖逝后所以能压服诸兄弟之故,实非太祖于宁远归后,尚能力征经营也。至六月二十四日,有此笔舌兼用之训词,虽不自言将死,亦已示倦勤,不能不信为最后之遗嘱矣。

《武皇帝实录》:“丙寅天命十一年天启六年,六月二十四日,帝训诸王曰:‘昔我祖六人,及东郭、王佳、哈达、夜黑、兀喇、辉发、蒙古,俱贪财货,尚私曲,不尚公直。昆弟中自相争夺杀害,乃至于败亡。不待我言,汝等岂无耳目,亦尝见闻之矣。吾以彼为前鉴,预定八家但得一物,八家均分公用,毋得分外私取。若聘民间美女,及用良马,须破格偿之。凡军中所获之物,毋隐匿而不明分于众,当重义轻财可也。此言每常曾训诫,慎毋遗忘,而行贪曲之事!诸王昆弟中有过,不可不竭力进谏而存姑息心,若能力谏其过,诚为同心共事人也。以下先言己之训言,成就汝等,爱之而非以厉之,再言己从艰苦得来,后人勿以安逸偾事,不关八固山国本制度,节之。昔金大定帝,自汴京幸故都会宁府原注:在白山之东,谓太子曰:“汝勿忧也,国家当以赏示信,以罚示威,商贾积货,农夫积粟。”尔八固山原注:四大王、四小王继我之后,亦如是,严法度以致信赏必罚。使我不与国事,得坐观尔等作为,以舒其怀可也。’言毕,书训词与诸王。”

此训词中,首举已吞并之各部,自近及远,自先及后,自亲及疏。最疏远后及者为蒙古,次则海西四部,先举者则为建州,建州中又以毛怜及岐州为较疏,其序亦较后。最先言我祖六人,此“我祖六人”四字,后改作“宁古塔贝勒”,则谓兴祖六子,景祖之兄弟六人矣。以建州事实言之,恐出附会。太祖本意,当谓建州三卫,宁古塔贝勒乃左卫中一枝部,不得该括三卫也。窃意三卫后来内部各有分立,如《朝鲜实录》,在正、嘉以前,已云建州右卫有甫下土、罗下两酋长。隆、万以来,《明实录》中,建州卫来朝之都督,其名颇多,纵未必一卫定分为二,或三卫已有六酋。太祖所云我祖六人,乃言我祖卫六酋,而由满译汉书示诸王时系满文时,语稍含混,乾隆时遂作宁古塔贝勒。盖其时于建州原状,亦已不了,修辞时易生误会,非必有意诬捏也。且景祖兄弟,据《实录》亦尚利害相共。至太祖崛起,气吞祖卫。六王之后,恐其及祸,有谋弭其强暴,欲图太祖者。不得以昆弟自相杀害,尽诋六王,并诋及景祖也。此可以事理辨正者也。

太祖言以己所已吞之各部为鉴,是以定八家均分之制。所命于后人者,乃八家分权,深戒一家集权。勉以重义轻财,同心共事。由后言之,此实不可久持之幻想。幸而太宗力能改革,形驱势禁,取分裂者而统合之,种种费手,俟下再详。至训词末段,郑重呼尔八固山,下注四大王、四小王。乾隆改修本作尔大贝勒四,小贝勒四,直贯作正文,不作小注,惟删八固山三字,使人不注意其即为八旗旗主。至《东华录》竟改作“尔诸贝勒”四字,未知出王氏之意,抑另据一本。故近代读清世官书,不易了解其八旗初制之奇特,实缘无书可证也。惟《东华录·太宗录》,首载太宗即位之非由父命,则甚明显。录以为证:

《东华录·太宗录》首云:“太祖初未尝有必成帝业之心,亦未尝定建储继立之议。上随侍征讨,运筹帷幄,奋武戎行,所向奏功,诸贝勒皆不能及。又善抚亿众,体恤将士,无论疏戚,一皆开诚布公以待之。自国中暨藩服,莫不钦仰。遇劲敌辄躬冒矢石,太祖每谕令勿前。诸贝勒大臣咸谓圣心默注,爱护独深。天命七年三月,谕分主八旗贝勒曰:‘尔八人同心谋国,或一人所言有益于国,七人共赞成之,庶几无失。当择一有才德能受谏者,嗣朕登大位。’十一年八月庚戌,太祖高皇帝宾天,大贝勒代善长子岳托、第三子萨哈廉,告代善曰:‘国不可一日无君,宜早定大计。四贝勒才德冠世,深契先帝圣心,众皆悦服,当速继大位。’代善曰:‘此吾素志也。天人允协,其谁不从。’次日,代善书其议,以示诸贝勒。皆曰:‘善。’遂合词请上即位。上辞曰:‘皇考无立我为君之命,若舍兄而嗣立,既惧弗克善承先志,又惧不能上契天心。且统率群臣,抚绥万姓,其事綦难。’辞至再三,自卯至申,众坚请不已,然后从之。”

此段文尤明显。太宗嗣立,非太祖之命,而太宗在八贝勒中,尤有战绩,尤冒险图功,为众所不及,此当是事实。所叙天命七年三月之谕,即上文已载之谕,而谕云分主八旗贝勒,旗各有主,语亦分明。惟于择一人嗣登大位之下,节去随时可以更易之语,则是后来剪裁训词,以顺太宗固定大位之意。当时论实力,太宗手握两黄旗,已倍于他贝勒。又四小王皆幼稚,易受代善指挥,惟余有两大贝勒:阿敏非太祖所生,自不在争位之列;莽古尔泰以嫡庶相衡,亦难与代善、太宗相抗。故有代善力任拥戴,事势极顺。而代善之所以尽力,由两子之怂恿。观于清开国八王,世所谓铁帽子王,其中太祖子三人,太宗子二人,太祖所幼育宫中之胞侄一人,其余二人乃皆代善之后,以始封者非皇子,故以郡王世袭。而此两郡王,一为克勤郡王,即岳托,一为顺承郡王,即萨哈廉之子勒克德浑,清之所以报酬者如此,盖代善实为清之吴泰伯,从中成就者乃此二子。世或讹铁帽子王内为有英王,此实不然。英王诛死,仅复宗籍,久之乃袭一镇国公,王爵不终其身,何铁帽之足云也。

铁帽王必凑成八数,中间若太宗子承泽亲王,后改号庄王世袭者,功绩声望远在诸王之下。其必凑一世袭罔替之数,正由太祖以来,八固山、八和硕贝勒、八家八分等旧号,传为定说。于英王既必不愿其复爵,姑以庄王充数。睿王之复爵,终在意中,而睿王未复前,世宗已用怡王入世袭罔替之列,至睿王复时而得九铁帽矣。至孝钦垂帘之狱,郑王后得端华,并其弟肃顺两罪魁,不废郑王爵。怡王后得载垣,亦始夺而旋复。庄王后载勋,庚子时为罪魁,爵亦不夺,此皆示法祖之意。惟光绪间恭、醇两王,一则中兴有功,一则有子入承大统,皆得世袭罔替,犹为有说。至宣统即位,庆王亦世袭罔替,此则国无纲纪,见摄政载沣之无能,虽孝钦亦未必为此矣。

太祖遗训中之四大王,自并太宗在内。其四小王究为何人,以前天命六年之告天祝文,偶具八人之名。至九年正月,与胯儿胯部巴玉特卫答儿汉巴土鲁贝勒之子恩格得里台吉誓文,则曰:“皇天垂佑,使恩格得里舍其己父而以我为父,舍其己之弟兄,以妻之兄弟为弟兄恩格得里先已妻舒尔啥齐女,弃其故土,而以我国为依归。若不厚养之,则穹苍不祐,殃及吾身。于天作合之婿子而恩养无间,则天自保佑。俾吾子孙大王二王三王四王,阿布太台吉、得格垒台吉、戒桑孤台吉、迹儿哈郎台吉、阿吉格台吉、都督台吉、姚托台吉、芍托台吉、沙哈量台吉及恩格得里台吉等,命得延长,永享荣昌。”据此,则八固山诸王台吉所可以对外及对天起誓者,四大贝勒外,又有九人之多,则为十三人矣。故知前所云十固山执政王,亦是此同等文法,谓十个在固山中执政之王,非谓固山有十也。是年二月,又与廓儿沁部盟。先由太祖自与设誓,复命大王二王三王四王,阿布太台吉、得格垒台吉、戒桑孤台吉、迹儿哈郎台吉、阿吉格台吉、都督台吉、姚托台吉、芍托台吉、沙哈量台吉等,亦宰白马乌牛,对来使同前立誓书而焚之。其预于誓文之王台吉,同前。则是年之固山执政王为十三人,亦非八旗各一旗主之谓。乾隆修改《实录》,本年前一誓,于四王用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之名,遂删去太宗之名;于后一誓则又称大贝勒二贝勒三贝勒四贝勒。《东华录》则尽去之开国时草昧之迹,士大夫往往欲代为隐讳,初不虞其失实也。

旗主中四大贝勒为定名;四小贝勒则求其确定,于《宗室王公传》中检得一据。盖太祖最后遗命以阿济格即《武实录》之阿吉格、多尔衮、多铎各主一旗,合之四大贝勒,已得七旗,其余一旗,别有考订。今先录《阿巴泰传》,以明阿济格、多尔衮、多铎各主一旗之事实。

清《国史·宗室王公·多罗饶余郡王阿巴泰传》:“天命十一年九月,太宗文皇帝即位,封阿巴泰贝勒。阿巴泰语额驸扬古利、达尔汉曰:‘战则我擐甲胄行,猎则我佩弓矢出,何不得为和硕贝勒?’扬古利等以奏。上命劝其勿怨望。天聪元年五月,上亲征明锦州,同贝勒杜度居守。十二月,察哈尔昂坤杜棱来归,设宴。阿巴泰语纳穆泰曰:‘我与小贝勒列坐,蒙古贝勒明安巴克俱坐我上,实耻之!’纳穆泰入奏。上宣示诸贝勒。于是大贝勒代善率诸贝勒训责之曰:‘德格类、济尔哈郎、杜度即旧作都督之改译、岳托旧作姚托、硕托旧作芍托,早随五大臣议政,尔不预!阿济格、多尔衮、多铎,皆先帝分给全旗之子,诸贝勒又先尔入八分列。尔今为贝勒,心犹不足,欲与和硕贝勒抗,将紊纪纲耶!’阿巴泰引罪愿罚。于是罚甲胄、雕鞍马各四,素鞍马八。阿巴泰旧作阿布太,太祖第七子。”

据代善所责阿巴泰语,八固山之主,四和硕贝勒外,惟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人各主一全旗。是为七旗已各有主。其余诸贝勒,但称其或早随五大臣议政,或先入八分列,未有谓其主一旗者。则太祖所拟定四大王四小王,尚有一小王未命,而八旗只有七旗为明命所定之主也。其多一旗何在?则尚为太宗所兼领。未知太祖之意,究拟属之何人,但当殁时,尚未指派。在太宗以奋勇之功,多将一旗,亦所应得。但观遗训,累以八王共治为言,并以恃强倚势为戒,终不欲使一子有兼人之武力,其令太宗得挟有两旗者,乃临终仓卒,未及处分,亦意中无有一定可与之人,以故迟迟有待耳。今更举太宗于太祖崩时挟有两旗之证:

《东华录》:“太宗崇德四年,八月辛亥,召诸王贝勒贝子公等及群臣集崇政殿,议疏脱逃人罪毕。又召傅尔丹至前曰:‘此人于朕前欺慢非止一二,朕欲使尔等共闻之,是以明数其罪。太祖皇帝晏驾哭临时,镶蓝旗贝勒阿敏遣傅尔丹谓朕曰:“我与诸贝勒议,立尔为主,尔即位后,使我出居外藩可也。”朕召饶余贝勒,与超品公扬古利额驸、达尔汉额驸、冷格里、纳穆济、索尼等至,谕以阿敏有与诸贝勒议,立尔为主,当使我出居外藩之语。若令其出居外藩,则两红、两白、正蓝等旗,亦宜出藩于外。朕已无国,将谁为主乎?若从此言,是自坏其国也。皇考所遗基业,不图恢廓,而反坏之,不祥莫大焉。尔等勿得妄言。复召郑亲王问曰:“尔兄遣人来与朕言者,尔知之乎?”郑亲王对曰:“彼曾以此言告我,我谓必无是理,力劝止之;彼反责我懦弱,我用是不复与闻。”傅尔丹乃对其朋辈讥朕曰:“我主迫于无奈,乃召郑亲王来诱之以言耳。”’”

据此则知太祖崩时,太宗挟有两黄旗,故谓各旗若效镶蓝旗出外,则两红、两白、正蓝皆可出外,不数两黄旗也。又知阿敏所主为镶蓝旗,则八旗中三旗为有主名矣。今再考正红旗主,实为大贝勒代善。

《东华录》:“太宗天聪九年九月壬申,上御内殿,谕诸贝勒大臣曰:‘朕欲诸人知朕心事,故召集于此,如朕言虚谬无当,尔诸贝勒大臣即宜答以非是,勿面从。夫各国人民呼吁来归,分给尔贝勒等恩养之,果能爱养天赐人民,勤图治理,庶邀上天眷佑;若不留心抚育,致彼不能聊生,穷困呼天,咎不归朕而归谁耶?今汝等所行如此,朕将何以为治乎?大凡国中有强力而为君者,君也;有幼冲而为君者,亦君也;有为众所拥戴而为君者,亦君也。既已为君,岂有轻重之分?今正红旗固山贝勒等,轻蔑朕处甚多。大贝勒昔从征北京时,违众欲返;及征察哈尔时,又坚执欲回。朕方锐志前进,而彼辄欲退归。所俘人民,令彼加意恩养,彼既不从,反以为怨。夫勇略不进,不肖者不黜,谁复肯向前尽力乎?今正红旗贝勒,于赏功罚罪时,辄偏护本旗。朕所爱者彼恶之,朕所恶者彼爱之,岂非有意离间乎?朕今岁托言出游,欲探诸贝勒出师音耗,方以胜败为忧,而大贝勒乃借名捕蛏,大肆渔猎,以致战马俱疲。及遣兵助额尔克楚尔虎贝勒时,正红旗马匹,以出猎之故,瘦弱不堪。傥出师诸贝勒一有缓急,我辈不往接应,竟晏然而已乎?诚心为国者固如是乎?’”

以上为数代善之罪,而俱指其为正红旗贝勒者。大贝勒与正红旗贝勒互称,今取其足证大贝勒即正红旗贝勒而止。又其后有一款云:

“往时阿济格部下大臣车尔格有女,扬古利额驸欲为其子行聘。大贝勒胁之,且唆正蓝旗莽古尔泰贝勒曰:‘尔子迈达礼先欲聘之矣!尔若不言,我则为我子马瞻娶之。’夫阿济格乃朕之弟,岂可欺弟而胁其臣乎?”

此段又可证阿济格之自主一旗,其下有大臣。太宗又言不可欺弟而胁其臣,则其旗下所属,太宗是时亦认其为阿济格之臣也。又见正蓝旗莽古尔泰贝勒,则正蓝旗贝勒亦有主名矣。代善为让位与太宗而拥立之者,发端先言种种为君之来历不同,既已为君,即不能有所重轻。是因代善不免挟拥立之故,对太宗不甚严畏。经此挫抑,后不敢复然,乃得以恩礼终始。此亦见太宗之自命为君,绝不认太祖遗训为有效。然其对代善犹止挫抑而已,未尝欲夺其所主之旗。至正蓝旗之待遇则不同,是犹未忘代善拥立之惠也。

正蓝旗旗主为莽古尔泰,既见上矣。至此旗为太宗所吞并,即在本年,正可与正红旗之待遇相较。盖代善之罪,经诸贝勒大臣、八固山额真、六部承政审拟毕,议请应革大贝勒名号,削和硕贝勒,夺十牛录属人,罚雕鞍马十、甲胄十、银万两,仍罚九马与九贝勒。斯时除代善父子外,可知执政之贝勒盖有九人。萨哈廉贝勒应罚雕鞍马五、空马五、银二千两,夺二牛录属人。奏入,上免之。罚代善、萨哈廉银马甲胄,然则聊以示威而已。正蓝旗贝勒之狱,则在是年十二月,相距不过三月耳。惟在莽古尔泰死后,并在其同母弟德格类死后,未尝及身受戮。此亦太祖所训宁待天诛,勿兄弟间自相推刃之影响也。但固山则为太宗所并,是为后世天子自将三旗之由来。然自将三旗,后世乃以两黄及正白为上三旗,尚非此正蓝旗,此则顺治间之转换,别详于后。今先详正蓝旗之归结。

《东华录》:“天聪六年十二月乙丑,和硕贝勒莽古尔泰薨,年四十六。上临哭之,摘缨,服丧服,居殿侧门内。丙寅,送灵舆至寝园,始还宫。”

又:“天聪九年十月己卯,管理户部事和硕贝勒德格类薨,年四十。上临其丧,哭之恸,漏尽三鼓方还。于楼前设幄而居,撤馔三日,哀甚。诸贝勒大臣劝至再三,上乃还宫。”

又:“十二月辛巳,先是,贝勒莽古尔泰与其女弟莽古济格格,格格之夫敖汉部琐诺木杜棱,于贝勒德格类、屯布禄、爱巴礼、冷僧机等前,对佛跪焚誓词云:‘我已结怨皇上,尔等助我,事济之后,如视尔等不如我身者,天其鉴之!’琐诺木及其妻誓云:‘我等阳事皇上,而阴助尔,如不践言,天其鉴之!’未几,莽古尔泰中暴疾,不能言而死。德格类亦如其兄病死。冷僧机首于刑部贝勒济尔哈郎,琐诺木亦首于达雅齐国舅阿什达尔汉。阿什达尔汉为叶赫金台什族弟,故为太宗诸舅,称之曰达雅齐国舅。随奏闻于上。诸贝勒大臣等会审得实,莽古济格格并其夫琐诺木,及莽古尔泰、德格类之妻子,同谋屯布禄、爱巴礼,阖门皆论死;冷僧机免坐,亦无功。二贝勒属人财产,议归皇上。上以冷僧机宜叙功,财产七旗均分。命集文馆诸儒臣再议。寻议莽古济格格谋逆,不可逭诛,两贝勒妻子应处斩,若上欲宽宥,亦当幽禁。冷僧机宜叙功。琐诺木昔佯醉痛哭,言上何故惟兄弟是信,上在,则我蒙古得遂其生,否则我蒙古不知作何状矣。此事亦见前议红旗贝勒罪时,涉及哈达莽古济格格,情节宜互详。上亦微喻其意。彼时上待莽古尔泰、德格类、莽古济,正在宠眷之际,琐诺木虽欲直言,岂容轻出诸口。今琐诺木先行举首,应否免罪,伏候上裁。至屯布禄、爱巴礼,罪应族诛。两贝勒族人户口,应全归上。古人云:‘勿使都邑大于邦国,国寡都众,乱之本也。’如上与诸贝勒一例分取,则上下无所辨别矣。于是诸贝勒大臣覆奏,诛莽古济,免琐诺木罪。先是,莽古尔泰子额必伦曾言:‘我父在大凌河露刃时事在天聪五年八月,我若在彼,必刃加皇上,我亦与我父同死矣。’其兄光衮首告,上隐其事。至是罪发,乃诛额必伦。莽古济长女为岳托贝勒妻,次女为豪格贝勒妻。豪格曰:‘格格既欲谋害吾父,吾岂可与谋害我父之女同处乎?’遂杀其妻。岳托亦请杀其妻,上止之。昂阿喇以知情处死。昂阿喇为莽古尔泰母先适人所生子,盖其同母异父兄也。屯布禄、爱巴礼及其亲支兄弟子侄,磔于市。授冷僧机世袭三等梅勒章京。以爱巴礼、屯布禄家产给之,免其徭役,赐以敕书。莽古尔泰子迈达礼、光衮、阿喀达舒,孙噶纳海,德格类子邓什库等,俱黜为庶人。二贝勒属人财产俱归上。赐豪格八牛录属人,阿巴泰三牛录属人,其余庄田财物量给众人。以正蓝旗入上旗,分编为二旗,以谭泰为正黄旗固山额真,宗室拜尹图为镶黄旗固山额真。后籍莽古尔泰家,获所造木牌印十六,文曰‘金国皇帝之印’,于是携至大廷,召贝勒臣民,以叛逆实状晓谕于中外。”

正蓝旗于是归为太宗,并入两黄旗,别设两固山额真,则是两黄旗有四旗,而其实则正蓝一旗分为两也。此与后来自将上三旗之方式不同,直是消灭一正蓝旗,而由两黄旗分辖其众,又不径入两黄旗,乃成原设两黄旗,后又分正蓝旗为新两黄旗,皆归自将,几乎破八旗之定制矣。要为八固山少一强宗,始为太祖遗训痛革其理想之流弊。

莽古尔泰之积衅,据《实录》之已见《东华录》者,所载亦夥。其应否消灭此一固山,却与莽古尔泰之罪状无涉。推太祖之意,将永存八固山之制,则以其属人更立一固山贝勒可也。乃诸贝勒等议以归上,太宗不能泰然承受,而曰财产七旗均分,又命文馆儒臣再议。夫分财产非分其人众也,结果庄田财物量给众人,即七旗均分之谓矣。太宗之意,非利其财产,而特欲并其人众,以去一逼,故不更由诸贝勒议,而由儒臣议。儒臣乃以“大都耦国,乱之本也”之古训,明示八固山平列之制当除,于是有此改革。若蓝旗贝勒之罪状,则转为藉端焉耳。兹并撮其衅之所由生,为太宗兄弟间明其变态。

蒋氏《东华录》:“太祖元妃佟甲氏,讳哈哈纳札青,生子二:长褚英,次代善;继妃富察氏名衮代,生子二:长莽古尔泰,次德格类。”此皆在孝慈高皇后来归之前。

唐邦治《清皇室四谱》:“继妃富察氏,名衮代,为莽塞杜诸祜女。初适人,生子昂阿拉。原注:昂阿拉,天聪九年十二月,坐知莽古济格格逆谋并处死。后复归太祖。明万历十五年,生皇五子原封贝勒莽古尔泰。逾数年,生削籍皇三女莽古济格格。二十四年,生皇子原封贝勒德格类。天命五年,以窃藏金帛,迫令大归,寻莽古尔泰弑之。”

以上为莽古尔泰兄弟之母。据《实录》,癸巳年九国来侵,太祖安寝,衮代皇后推醒,问是昏昧,抑是畏惧?则天聪间尚以皇后称之。至乾隆修本则改作妃富察氏。此大归事,《实录》不载,而《老档》详之。莽古尔泰之弑母,亦见《太宗实录》。《东华录》所录太宗谓皇考于莽古尔泰一无所与,故倚朕为生,后弑母邀功,乃令附养于德格类贝勒家云云,语殊矛盾。壬子年已见莽古尔泰与太宗同击兀喇贝勒布占泰,则固早从征伐。后于天命元年,同为和硕贝勒,称三贝勒,亦称三王,即自有一固山之属人及财产,何至倚其弟为生,乃至天命五年以后,借弑母邀功,始令附养于其同母弟家耶?语不近情,则知太宗之罪状莽古尔泰,不必符于事实,不过欲杀兄以殖己之势耳。录如下:

《东华录》:“天聪五年八月甲寅,大凌河岸一台降,攻城东一台克之。上出营坐城西山冈,莽古尔泰奏曰:‘昨日之战,我旗将领被伤者多,我旗摆牙喇兵,有随阿山出哨者,有随达尔汉额驸营者,可取还乎?’上曰:‘朕闻尔所部兵,凡有差遣,每致违误。’莽古尔泰曰:‘我部众凡有差遣,每倍于人,何尝违误?’上曰:‘果尔,是告者诬矣,待朕与尔追究之。若告者诬,则置告者于法;告者实,则不听差遣者亦置于法。’言毕,面赤含怒。将乘马,莽古尔泰曰:‘皇上宜从公开谕,奈何独与我为难?我正以皇上之故,一切承顺,乃意犹未释,而欲杀我耶?’言毕,举佩刀柄前向,频摩视之。其同母弟德格类曰:‘尔此举动大悖!’遂以拳殴之。莽古尔泰怒詈曰:‘蠢物何得殴我!’遂抽刀出鞘五寸许。德格类推其兄而出。代善见之恚甚曰:‘如此悖乱,殆不如死。’上默然复坐,区处事务毕,还营,愤语众曰:‘莽古尔泰贝勒幼时,皇考曾与朕一体抚育乎?因一无所与,故朕推其余以衣食之,遂倚朕为生。后欲希宠于皇考,弑其生母,邀功于皇考,皇考因令附养于德格类贝勒家。尔等岂不知耶?今莽古尔泰何得犯朕?朕思人君虽甚英勇,无自夸诩之理。朕惟留心治道,抚绥百姓,如乘驽马,谨身自持,何期轻视朕至此!’怒责众侍卫曰:‘朕恩养尔等何用,彼露刃欲犯朕,尔等奈何不拔刀趋立朕前耶?’又曰:‘尔等念及皇考升遐时,以为眼中若见此鬼,必当杀之之言乎?乃今目睹犯朕,何竟默然旁观,朕恩养尔辈无益矣!’薄暮,莽古尔泰率四人,止于营外里许,遣人奏曰:‘臣以枵腹饮酒四卮,对上狂言,竟不自知,今叩首请罪于上。’上遣扬古利、达尔汉传谕曰:‘尔拔刀欲犯朕,复来何为?’时有塞勒昂阿喇者,与俱来,并责之曰:‘尔辈以尔贝勒来,必欲朕兄弟相仇害耶?尔等如强来,朕即手刃之矣。’拒不纳。昂阿喇即莽古尔泰异父兄。”

又:“十月癸亥,大贝勒代善及诸贝勒拟莽古尔泰御前持刃罪,议革去大贝勒,降居诸贝勒之列,夺五牛录属员,罚驮盔甲雕鞍马十匹进上,盔甲雕鞍马一匹与代善,素鞍马各一匹与诸贝勒,仍罚银一万两入官。”

以上为莽古尔泰得罪太宗之事实,及身后所被属人出首,则皆隐昧未遂之犯。至其女弟莽古济与太宗相怨之起因,乃由女嫁豪格之故。兹并详其始末:

《武皇帝实录》:“己亥年,太祖征哈达,生擒孟革卜卤明作猛骨孛罗,哈达遂亡。后太祖欲以女莽姑姬与孟革卜卤为妻,放还其国。适孟革卜卤私通嫔御,又与刚盖通谋欲篡位,事泄,将孟革卜卤、刚盖与通奸女俱伏诛。辛丑年正月,太祖将莽姑、姬公主与孟革卜卤子吴儿户代为妻。万历皇帝责令复吴儿户代之国。太祖迫于不得已,令吴儿户代带其人民而还。哈达国饥,向大明开原城祈粮不与,大祖见此流离,仍复收回。”

《清皇室四谱》:“吴尔古代夫妇复来,归依太祖,人称皇女为哈达公主,亦称哈达格格。天命末夫亡,天聪元年十二月,复嫁琐诺木。”

《清史稿·公主表》有嫁琐诺木之莽古济公主,又称太祖有女嫁吴尔古代,不知所自出,列为两人,盖未考也。莽姑姬之名,后修《实录》删去,故列表时失照,其实太祖之女,《旧实录》皆载其名,名下皆有姐字,此亦系蒙古姐耳。至其得罪太宗,则在天聪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