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的冬天是维特根斯坦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冬天。虽然他这一年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牛津的安斯康姆家中度过的,但他念念不忘的却是自己在挪威的小屋。到了这年的秋天,他在牛津的朋友里查兹(B.Richards)的陪同下专程前往挪威。他对这次挪威之行非常看重,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这次挪威之行,可能是他对那个他曾经度过美好时光的乡间小屋的最后告别。
维特根斯坦与里查兹在挪威住了大约5周时间。这次重返挪威给维特根斯坦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初秋的天气清爽宜人,他们在所到之处都受到了很好的款待;特别是当地自然宁静的生活环境,甚至使他重新产生了回到这里工作的念头。但里查兹身体虚弱,两次支气管炎发作,使他们不得不很快返回牛津。维特根斯坦在写给马尔康姆和冯·赖特的信中曾提到,他已打算在挪威一位朋友的农场里过冬,并且预定了12月30日去往挪威的船票。但严重的疾病使他不得不放弃了这个计划。
1950年11月27日,维特根斯坦回到剑桥,再次请冯·赖特的私人医生比万(E.Bevan)为他做了身体检查。这时,他的病情并不稳定,他有时觉得自己病得很厉害,甚至难以下床,有时又觉得很愉快。他在第二年的1月写给马尔康姆的信中说:“我的心灵已经完全枯萎了。这并非诉苦,因为我并不为此真正感到痛苦。我知道生命总有一天要结束,而精神的生命可能在其余的生命停止之前就停止了。”[6]同时,他在给冯·赖特的信中又写道:“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我一直病得很厉害。……在前几天我觉得非常好,但每天的大部分时间我仍然待在**。”[7]
1951年2月初,在比万医生的建议下,维特根斯坦住进了他的家里。冯·赖特经常去看望维特根斯坦,询问病情。但令赖特吃惊的是,4月21日,维特根斯坦居然到他所在的学院看望他。赖特这样描述当时的情景:
这是在4月21日——我们最后的相见。我因为软骨组织损伤,不得不一动不动地坐在房间里。维特根斯坦推门而入。看见他使我大吃一惊。他开玩笑地说,我看见的不是他,而是四处游**的“幽灵”。他给我带来了一些鲜花。于是,他坐了一会儿,我们谈到我正在读的阿克萨克夫的《家族编年史》。后来,他就离开了。他于8天后去世。这时,我才强烈地感到,他实际上是来向我告别的。[8]
根据马尔康姆的记载,维特根斯坦在他生命的最后日子里,在精神上感到异常兴奋,甚至认为自己又可以开始从事哲学研究了。他在去世前13天写给马尔康姆的信中说:“在我身上发生了一件奇异的事情。大约一个月前,我突然发现自己处在一种正好适合搞哲学的精神状态。我曾绝对地肯定我永远不能再搞哲学了。这是两年来的第一次,我的思路畅通了。——当然,到现在我只工作了大约五个星期,而且说不定明天就会全部结束;但是现在这给了我很大的鼓舞。”[9]这显然是维特根斯坦的生命即将走向终点的信号,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回光返照”。正如赖特所说,维特根斯坦在与他告别后的第8天与世长辞,享年62岁。他在去世前留下的最后遗言是:“告诉他们,我度过了极为美好的一生!”[10]
冬天是属于维特根斯坦的:他只有在冬天才能独自地、安静地思考,只有在冬天才能梳理出他的思路,因为寒冷的气候使他不得不“躲进小楼成一统”,使他正好有了一个恰当的理由不与他人往来。当然,维特根斯坦并不是完全反感与人交往。他在1948年初春从爱尔兰的威克洛小客栈给马尔康姆的信中就写道:“在这里我根本没有任何人可以交谈。这也好也有一点不好。如能时或看到一个可以与之谈谈真正的知心话的人就好了。但我不需要社交,我喜欢的是有时有人同我相与微笑。”[11]不过,冬天也不完全属于维特根斯坦,他自己曾说过,他最喜欢4月,因为他自己是在4月出生的,他的父亲也出生于4月,他甚至开玩笑地说,4月出生的人都是好人。巧合的是,他去世也是在4月。
其实,对维特根斯坦来说,冬天有着某种特殊的含义:冬天意味着思想的凝结,冬天意味着心灵的宁静,冬天意味着写作的完成。维特根斯坦的思考习惯是随时把自己想到的问题和得到的想法立即记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或纸片上,然后再把这些笔记本和纸片按照不同的主题内容加以整理分类,最后形成他认为比较完整的或成熟的东西。虽然他的哲学思考并不受季节的限制,但他的这个最后步骤往往是在冬季完成的。这就使得冬天在维特根斯坦的研究工作中有了特殊的意义,也使得我们对冬天的维特根斯坦有了一份特殊的理解。
[1] [美]诺尔曼·马尔康姆:《回忆维特根斯坦》,63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
[2] [美]诺尔曼·马尔康姆:《回忆维特根斯坦》,70—71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
[3] [美]诺尔曼·马尔康姆:《回忆维特根斯坦》,84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
[4] [美]诺尔曼·马尔康姆:《回忆维特根斯坦》,86—87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
[5] 这些著作见中文版《维特根斯坦全集》第10卷(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
[6] [美]诺尔曼·马尔康姆:《回忆维特根斯坦》,88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
[7] Ludwig Wittgenstein,Philosophical Occasions,ed.by James C.Klagge and Affred Nordmann,London,Nackett Publishing Company,1993,p.478.
[8] Ludwig Wittgenstein,Philosophical Occasions,ed.by James C.Klagge and Affred Nordmann,London,Nackett Publishing Company,1993,p.479.
[9] [美]诺尔曼·马尔康姆:《回忆维特根斯坦》,89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
[10] [美]诺尔曼·马尔康姆:《回忆维特根斯坦》,90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
[11] [美]诺尔曼·马尔康姆:《回忆维特根斯坦》,66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