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根斯坦的思想和我们对哲学本身的理解有很大的差距。通常意义上的哲学概念强调的是一种概念推演或理论构造,即使是谈到分析方法,也是把哲学看成可以被利用的东西,也就是用哲学的方法做事情,通过学习哲学掌握一种独特的做事方式。但是,维特根斯坦更多强调的是,当我们要做哲学的时候我们才真正知道哲学的危害。在这个意义上说,维特根斯坦要做的工作,不是要做哲学研究,而是要做消解哲学的工作。
当然,维特根斯坦的工作不是要提出对哲学性质的一种新的理解,而是提出一种关于人的精神世界究竟如何来判断我们应当获得的关于世界的总体把握的方式。这是维特根斯坦终生都在做的工作,因此,维特根斯坦哲学的变化仅仅是表面的,我们通常把他的思想发展分为几个阶段,但维特根斯坦思想发展的内在统一性和连续性却是通过他一生关心的核心问题表现出来的。这个核心问题就是,我们如何以语言的方式去把握人类理智对世界的了解程度。这种内在的驱动力带动了他的早期、中期和后期哲学思想的发展过程。
在早期哲学阶段中,他的主要目的是要建立一种理想化的逻辑语言来说明这个世界是按照这样的逻辑语言方式构建起来的。《逻辑哲学论》虽然言简意赅,但其中包含了大量对当时逻辑学成果的最新最概括的总结。同时,维特根斯坦也显露出他对哲学的一种截然不同的理解。他在《逻辑哲学论》中说:“哲学不是一种理论,而是一种活动。”(TLP,4.112)由此我们能够看出,他是以活动的方式把握我们通常理解的哲学研究,但是这个活动不是我们用现有的一种理论主张去分析我们所面对的现实或者是各种理智问题的活动,而是一种消除我们的日常语言可能给我们的思维带来麻烦的活动。所以,他说哲学是一种清理思想的活动。《逻辑哲学论》构建的思想方式,在很大程度上就清楚地表明,他的切入点是以讨论语言的方式来讨论人类理智或人类认识如何把握世界的问题。他想要把对整个世界的理解建立在逻辑语言层面上,他在书中给出的所有命题都是关于那些可以说的东西所表达的思想,而不是关于那些不能说的东西所表达的思想。维特根斯坦试图用一种清楚的逻辑语言表达这样一个世界,说明我们所能够认识的世界不过就是语言中的逻辑向我们揭示的这个世界。这是一种很强的逻辑主义主张。
在中期哲学阶段的《关于数学基础的评论》和《哲学评论》等著作中,维特根斯坦反复强调,我们通常是考虑如何能够根据我们对逻辑的常识性理解来把握我们对语言的用法,因为逻辑的常识理解就是我们建构一套逻辑系统,根据这个逻辑系统可以给出我们关于世界的整体描述。所以,逻辑学家们都乐观自信地认为逻辑是可以描述世界的。然而,维特根斯坦指出,以为能够用逻辑的方法完整地描述世界,这个想法本身就是可疑的。由此他开始考虑,世界描述的逻辑可能性在多大程度上可以像他在《逻辑哲学论》里给出的那样,是一种完整的世界构造。他在与维也纳小组成员讨论时就明确提出,他不再相信《逻辑哲学论》描述的关于逻辑世界的所有说法,他表达了另外一个概念,即“证实”,就是要证实我们所用的所有逻辑说法是否能够被直接作用在我们的语言活动当中。如果不能够被证实,那么我们所使用的逻辑本身也可能存在“无意义”的情况。由此可见,在他看来,语言和逻辑两者之间发生了一种分裂。维特根斯坦在早期哲学中对语言和逻辑的关注是一体的,因为所有关于语言的讨论都是在逻辑层面上进行的。但是在1929年之后,他的思想发生了变化,他关于逻辑的讨论与他对语言本身的关注之间出现了裂痕:他不再坚持《逻辑哲学论》里提供给人们的语言逻辑,而是试图说明对语言的讨论不仅仅是或者主要不是逻辑的,更重要的是要关心如何以语言的方法来把握这个世界,以语言的方法来把握我们所能够给出的关于世界的描述是否符合人类理智所希望达到的目标。
在《哲学研究》中,维特根斯坦明确指出,哲学应当只做描述之事,哲学本身不需要解释,哲学仅仅是用来描述我们所能够描述的事情,这是哲学可以做的事情。这是他整个后期哲学中提出的关于哲学的最具有积极意义的说法。在他看来,哲学的问题体现为我们用来表达思想的方式没有清楚明白地告诉我们真正要表达的东西。因此,哲学的研究方式应当是“综观式的”[1] 。这就是要使我们通常使用的表达式摆脱它所存在的混乱的、模糊不清的境况,使其真正准确地表达思想。这种清晰性不是通过对单个词或者句子的分析来完成的,而是通过一种“综观式”的方式完成的。这就是维特根斯坦的“哲学语法”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