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马克思“理论和实践的辩证法”

本·阿格尔把马克思所处时代的资本主义称为“早期市场资本主义”，认为这一时期的资本主义的基本特征是“工业生产和技术不太成熟，存在着供给和需求在没有民族国家干预和调节的情况下据以实现其自我平衡的公开的商品市场。在这一早期市场资本主义时期，劳资之间的‘内在矛盾’是尖锐的，有使整个资本主义制度土崩瓦解的危险”[62]。同早期资本主义社会相比，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体现在一方面国家广泛干预社会经济生活，资本主义进入晚期垄断资本主义社会；另一方面资本主义社会出现了人的异化的日益加深和生态危机，生态危机已经取代经济危机成为资本主义危机的主要表现形式。因此，根据马克思的“理论和实践相统一”的辩证法，需要对他的早期资本主义理论作一定的修正，特别是应该通过修正马克思的危机理论，建立一种生态危机理论，以反映当代资本主义的经济、社会和生态危机，从而把当代西方生态运动引向激进的社会政治变革。那么，什么是马克思的“理论和实践相统一”的辩证法呢？

阿格尔认为，历史唯物主义理论主要包括异化理论和人的解放观、资本主义制度内在矛盾发展规律的理论和由内在矛盾引起的危机模式三个部分。所谓异化理论和人的解放观主要揭示的是资本主义制度所造成的异化劳动导致人的片面畸形发展和人的本质与自由的丧失。由于马克思把异化与造成这种异化的社会结构和经济结构联系在一起，因此，消除异化就意味着对私有制的批判和超越，最终实现共产主义。共产主义是人和自然、人和人之间矛盾的真正解决，“共产主义将解放人的感觉，根本改变人与自然界的关系，使人的本质的目的和意图外化”[63]。所谓资本主义制度内在矛盾发展规律的理论揭示的是资本主义私有制生产关系同资本主义生产不断社会化之间的矛盾运动规律。所谓危机模式是指资本主义内在矛盾运动必然导致资本主义经济危机，最终使资本主义社会必然走向灭亡。阿格尔指出，历史唯物主义上述三个组成部分之间存在着一种辩证关系。具体说，一方面，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必然会导致资本主义危机的发生；另一方面，马克思这里所讲的“必然”是一种逻辑上的必然，要把这种逻辑上的“必然”转化为一种事实，就必须使异化的工人阶级起来革命，才能使社会主义最终取得胜利。在阿格尔看来，马克思的辩证法强调，如果异化的人们不起来克服屈从和统治的社会关系，就不会有革命。但是，人们不从资本主义内在矛盾去说明异化并采取行动，也不会有社会主义革命。阿格尔把马克思这种将资本主义的内在结构矛盾同无产阶级的作用联系起来的辩证法称为“理论和实践相统一”的辩证法。这一辩证法是马克思主义方法论的基石。阿格尔强调，“马克思的辩证法只有在把异化理论、内在矛盾理论和危机模式（它把对结构性崩溃的认识与能动的阶级斗争联系起来）结合起来的时候才是完整的。没有危机和崩溃的模式，阶级意识和阶级斗争的形成就没有基础。……没有这种有阶级意识的革命活动，要超越资本主义的机制现在的干扰而建立质上完全不同的社会主义的关系是不可能的”[64]。因此，马克思的辩证法实际上是认为社会变革是客观的资本主义社会结构矛盾同人的主观能动性相结合的产物。

但是问题在于，后来的西方马克思主义者不能真正理解马克思的“理论和实践相统一”的辩证法，要么把马克思所说的资本主义必然崩溃理解成像万有定理那样的科学规律，不理解马克思所说的“必然”是一种逻辑上的“必然”，要把这种必然转变为现实，离不开人的主观能动性，从而把历史唯物主义理解成一种类似科学规律的历史决定论，如第二国际的马克思主义理论。阿格尔指出，第二国际的决定论的马克思主义者“主观上并不反对社会主义变革，相反却认为这种变革将会作为某种自然的经济过程（马克思把它们称之为‘内在矛盾’）的功能而发生，这种自然的经济过程一定会迫使工人阶级起来反抗和废除资本主义”[65]。要么脱离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以及危机，夸大人的主观能动性，表现为一种非决定论式的唯意志论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如卢卡奇、法兰克福学派和萨特等。他们虽然反对了经济主义和决定论，批评了决定论式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忽视了革命过程中的主观因素，但是他们却使马克思主义“从一种阶级斗争的革命理论逐渐转变为一种同工人阶级失去密切联系的意识形态理论”[66]。最终的结局是马克思主义沦为一种哲学的悲观主义。可以说，整个20世纪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发展就是在决定论和唯意志论之间来回摇摆，“在那些内在矛盾尖锐并导致严重危机的历史时期，马克思主义理论往往采取一种较科学的、决定论的立场；而当矛盾出现缓和、危机没有因此发生的时候，就出现非决定论的马克思主义”[67]。阿格尔指出，决定论和唯意志论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共同点是割裂“理论和实践相统一”的辩证法。

在阿格尔看来，在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理论中，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批判和对资本主义内在矛盾及其运动的揭示主要是基于一种逻辑分析，它们不仅具有永恒的价值，而且也为后来大多数西方马克思主义者所接受。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的危机理论则是基于一种经验分析，它需要随着历史条件的变化进行修正。阿格尔一方面强调，“任何接受马克思关于资产阶级社会所特有的异化和内在矛盾的基本理论的人就是一个‘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68]。另一方面，他“反对单一而固定的马克思主义模式，相反，认为马克思主义从本质上是根据历史的发展来阐述事物的”[69]。基于以上认识，阿格尔认为，当代资本主义的危机表现形式已经从经济危机转向了生态危机，因此，必须建立一种马克思主义的生态危机理论，以实现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和实践的辩证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