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店竹简与思孟学派》(以下简称《思孟学派》)初版于2008年,是在我的博士后报告基础上修订完成的。我1998年到社科院做博后研究,2001年出站,2008年此书出版,前后历时十年之久。由于郭店竹简与思孟学派是当时学界研究的热点,故本书出版后受到较多关注。成中英教授对我讲,他拿到拙作后,连续几周,一口气读完。李泽厚先生看到拙作后,从美国打来国际长途,就书中的一些问题与我展开热烈讨论。有一段时间我们通话比较频繁,常常从早上谈到中午——因为时差的原因,李先生那边的晚上是我这边的早上。本书出版后也获得一些奖项,如北京市社会科学成果奖、教育部人文社科奖、社科院郭沫若史学奖、中国人民大学吴玉章奖、全球华人国学成果奖等,报刊上也先后有十余篇中英文书评。这多少使我感到欣慰,十年的付出终于得到学界的肯定,这对于一个年轻学者来说,当然是非常重要的。我曾经说过,对于今天的学者而言,出书已不是难事,因而也不是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写出可以出传世的经典,这才是学者的责任与使命。一位学者如果能够写出两部可以传世的经典,在同代人中就是佼佼者;如果能写出四到五部,就是一代大师了。我还有时间,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2008年以后,我的研究转到了荀子,实际也与本书有关,是前一阶段研究的自然延伸。读过本书的朋友都知道,我没有像多数学者那样,将郭店竹简定位为“孔孟之间”,而是认为将其看作“孔子与孟荀之间”可能更合适。子思不仅影响到以后的孟子,也与荀子有一定的联系,子思以后儒学的分化不是单向的,而是双向的。这样如何看待荀子在儒学史上地位和影响便不可避免地被提了出来,成为需要认真面对的问题。在本书的最后一章“回到‘子思’去——儒家道统论的检讨与重构”中,荀子实际已经呼之欲出了。今年我将出版另外一本著作《政治儒学的奠基——出土文献与荀子哲学》,这是我继《思孟学派》之后另一部殚精竭虑之作,同样花费了十余年的时间,可以看作本书的姊妹篇。四五十岁之间的我,不论在学术功力还是思想见识上,当然要超过三四十岁之间的我,故这本即将出版的《荀子哲学》,其学术质量和思想创新,应该都超过了《思孟学派》,这同样是让我感到欣慰之事。
除了荀子之外,我近些年的一些思考和研究往往也与《思孟学派》一书有关。记得成中英先生读过本书后,曾向我提出:一是我认为《中庸》最初是两篇,那么两篇合为一篇是出于什么考虑?既然已经合为一篇,对文本的理解又产生什么影响?具有什么意义?二是我提出统合孟荀,统合的基础是什么?这也是我近些年思考较多的问题。关于《中庸》最初的文献来源可能是两篇,这点我的看法没变,但我现在已不执着于“分”,而更关注“合”对于《中庸》所产生的影响。我发现这或许是理解《中庸》一个很重要的思路,从这一点讲,我还缺一篇重新论述《中庸》思想的文章。至于如何统合孟荀,我与杜维明先生合编的《统合孟荀与儒学创新》一书,对此做了更为详尽的讨论。在《思孟学派》中,统合孟荀只是偶一提及,但今天已经成为学界广受人关注的议题,相关论文不断出现。某种程度上,这可以看作是本书的延续和发展,或者是本书所产生的影响吧。近些年我比较多谈到新四书的问题,并出版了《新四书与新儒学》一书,我发现新四书的想法最早也是出现于《思孟学派》一书中,只不过当时只是灵光一闪,现在则发展为相对较为完备的论说,并且还会是我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继续不断思考、完善的重要问题。另外,本书再版时增加了“‘亲亲相隐’与‘隐而任之’——兼论子思、孟子思想的差异”一章,这是我对于学术界扩日持久的“亲亲相隐”问题讨论的回应,论文发表后引起较大反响。因为该文主要讨论孔子、子思、孟子对于亲亲相隐的态度,实际是对之前研究的补充,收入书中正好合适。本书出版后,宋立林博士曾对我做过一个访谈,也作为附录一并收入。
感谢李艳辉总编辑的推荐,使本书被列入北师大出版社的“走进哲学丛书”中,十三年之后得以再版,为想要读到本书却无处购买的读者提供了便利。感谢祁传华编辑的耐心、细致,在他的影响下,我花了较多时间对书稿再次做了认真校对,增补了一些注释,将一些不常见的引文版本改为较容易找到的,当然最主要的是订正了文中的讹误。本书出版时我曾经与学生做过十遍校对,文中的各章作为独立的论文发表时也经编辑校对过,但这次仍发现一些错误,个别错误甚至有些莫名其妙。虽说无错不成书,但还是让人不由心生感慨。为校对一本再版的书花费如此多的时间、精力,或许在外人看来有些不可思议,我也是下决心才决定做此事的。原因很简单,这本书在我心中具有特殊的地位,我不想留下瑕疵,只想以更完美的形式将其呈现给读者。
梁涛
2021年8月15日于北京九州溪雅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