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礼运》的思想特征与成书年代(1 / 1)

根据以上所论,《礼运》之所以是一篇奇特的作品,其“大同”说之所以在思想史上不断引起争议,就在于它是特定历史时期的产物,与战国中前期的禅让思潮密切相关。由于文献失传,这一曾影响广泛的思潮逐渐被人们遗忘,而以后的儒家学者又调整了其政治理想,故使《礼运》“大同”说显得“来历不明”,因无法与后世儒家的主张相协调而备受质疑。例如,《礼运》从禅让看待历史,故以尧舜等上古禅让之世为“大同”,禹、汤、文、武、成王、周公世袭之世为“小康”,二者适成对比,故其眼中的历史是断裂、退化的。而以后儒家学者由于不再强调禅让与世袭的差别,而是突出王霸之辨,认为王道、仁政是由“尧以之传之舜,舜以之传之禹,禹以之传之汤,汤以之传之文武周公”(韩愈《原道》),禹、汤、文、武、成王、周公恰恰成为王道政治的代表,原来“断裂”的历史重新得到连续、统一。由于儒家历史观前后这种变化,《礼运》将禹、汤、文、武、成王、周公归于“小康”,在后人眼里便显得不可理解。所以不断有学者主张,《礼运》可能存在着错简,应将“小康”一段“禹、汤、文、武、成王、周公,由此其选也。此六君子者,未有不谨于礼者也”二十六字,移至“大同”一段“不必为己”之下,“是故谋闭而不兴”之上,这样才能文意通顺。[128]岂不知《礼运》以禹、汤、文、武、成王、周公为“小康”,正是其时代特征的反映,若人为地改为“大同”,反而掩盖了历史的真相。又例如,《礼运》由于突出禅让,故提出“人不独亲其亲”和货“不必藏于己”,而随着禅让实践的失败,儒家学者不再执着于乌托邦理想,而是从修身、齐家、治民之产等切实可及的事务入手,逐步实现王道理想。由于政治理念的这种变化,《礼运》的“人不独亲其亲”和货“不必藏于己”便不容易被理解,甚至被怀疑为墨家或道家的思想。岂不知儒学发展史上也曾存在过一个更激进、更具理想主义的时代,《礼运》的上述言论只有从这一时代中去寻找答案,若简单地将其“著作权”转让他人,反而混淆了事实的真相。

《礼运》是特定时代的产物,是对已逝去的禅让思潮的理论总结,也是对未来社会的规划和展望。所以有关礼的论述占了全文的一大半篇幅,这一部分内容也颇具特色,有助于我们对其作者和年代作出进一步判断。《礼运》提出:“夫礼,先王以承天之道,以治人之情。”可见其谈礼,一是讲形上根据,二是讲人之情,而这两个方面也是密切相关的。在《礼运》看来,礼本来就是满足“情”的需要而产生的:

夫礼之初,始诸饮食,其燔黍捭豚,污尊而抔饮,蒉桴而土鼓,犹若可以致其敬于鬼神。

礼在字源上是指古代祭祀鬼神的礼节仪式。《说文》:“礼,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从示从豊。”而《礼运》更强调的是礼用来满足神灵的感性需要。在古人看来,鬼神、先祖与活着的人一样,有着情感、生理的需要,因此“饮食”便成为祭祀者和被祭者首先关注的问题。古代物质条件简陋,人们简单地用火烧了黍米和肉来吃,在地上挖坑蓄水用手捧着喝,抟土做鼓槌和鼓来敲,仍然可以向鬼神表达敬意。当时没有宫室,人们冬天居住在洞穴里,夏天居住在搭起的巢穴里。不会用火熟食,茹毛饮血。没有丝麻,用羽毛和兽皮遮身。后来有圣人出来,教人利用火,铸造器用,营造台榭、宫室,并发明种种熟食的方法,“以炮,以燔,以亨,以炙”;煮染丝麻织成布帛,“以养生送死,以事鬼神上帝”。因此,礼的产生并非偶然的事件,而是文明的积累和成果,是贯穿于整个生活的有机形式。但是礼“治人之情”,并非是对“情”的简单否定,更不是放纵情欲,而是效法天地的运行,呈现出秩序性与和谐性来。

是故夫礼,必本于大一,分而为天地,转而为阴阳,变而为四时,列而为鬼神。其降曰命,其官于天也。夫礼必本于天,动而之地,列而之事,变而从时,协于分艺,其居人也曰养,其行之以货力、辞让、饮食、冠昏、丧祭、射御、朝聘。(《礼记·礼运》)

“大一”亦作“太一”,是指天地未判之前的宇宙本体,也即是道。[129]孔颍达疏曰:“大一者,谓天地未分,混沌之元气也。极大曰天,未分曰一,其气极大而未分,故曰大一也。”郭店竹简《老子》丙篇后有《太一生水》一篇,提到“太一生水,水反辅太一,是以成天;天反辅太一,是以成地”(《太一生水·第1简》)。在“太一”与“天地”之间加入了水,提出了“水反辅太一”的思想,是当时一种较为独特的宇宙论。有学者指出,太一与老子的道存在密切联系,是战国时期道家学者着力阐发的概念。[130]《礼运》提出太一,可能就是受到道家思想的影响,是利用道家的形上学为礼寻找根据。在其看来,太一生成万物乃是一和谐、有序的过程,人也是在这一过程中产生的,“人者,其天地之德,阴阳之交,鬼神之会,五行之秀气也”。但天地的运行是自然、“无心”的,而人生天地之间,能够自觉地取法天道,“以天地为本,以阴阳为端,以四时为柄,以日星为纪,月以为量”,体现出目的性和能动性来,“故人者,天地之心也,五行之端也,食味、别声、被色而生者也”。真可谓天地无心,而以人为心。而圣人着力倡导的礼义正是取法天道,以“治人之情”的结果:“故礼义也者,人之大端也,所以讲信修睦,而固人之肌肤之会,筋骸之束也。所以养生送死,事鬼神之大端也。所以达天道,顺人情之大窦也。”“大同”的乌托邦是破灭了,但通过礼,依然可以实现“天下一家”的社会理想:“故圣人耐以天下为一家,以中国为一人者,非意之也,必知其情,辟于其义,明于其利,达于其患,然后能为之。何谓人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何谓人义?父慈,子孝,兄良,弟弟,夫义,妇听,长惠,幼顺,君仁,臣忠,十者,谓之人义。讲信修睦,谓之人利。争夺相杀,谓之人患。故圣人所以治人七情,修十义,讲信修睦,尚辞让,去争夺,舍礼何以治之?”

从《礼运》的内容以及有关礼的论述来看,它与历史上的子游氏之儒有一定联系,其作者可能是子游学派的不知名学者。[131]这是因为,首先,《礼运》托名子游与孔子的问答,而托名者显然应该是子游的弟子或与其有一定关系的人。值得注意的是,《礼运》直呼子游之名“言偃”,而不称其字,与《论语》等书体例不符,这说明,它似乎不应是出于子游(约前506—前445年)弟子之手,而应是子游学派后期学者所为。

其次,孔门后学中子游比较重视礼,对礼有独特的理解,《礼运》有关礼的论述,应该就是对其思想的进一步发展。据《论语》,子游反对子夏弟子只注重“洒扫应对进退”的做法,认为是“末”,而他自己更重视“本”(《论语·子张》)。从他的有关论述来看,他所理解的“本”应该就是指礼化民易俗,平治天下的功能和作用:

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论语·阳货》)

子游用礼乐教化武城之民,正是其重视礼之“本”的反映。《礼运》篇反复强调礼的作用是“讲信修睦,尚辞让,去争夺”,显然是与此一致的。子游还十分关注情的问题,是孔门的“性情”之儒。《礼记·檀弓下》记载了他的一段话:“子游曰:礼有微情者,有以故兴物者。有直情而径行者,戎狄之道也。礼道则不然。人喜则斯陶,陶斯咏,咏斯犹,犹斯舞,舞斯愠,愠斯戚,戚斯叹,叹斯辟,辟斯踊矣。品节斯,斯之谓礼。”子游认为,礼是出于情的需要,是情的节文。这与《礼运》礼“顺人情之大窦也”,“所以持情而合危也”的说法,显然存在前后连续的关系。

还有,郭店竹简中有《性自命出》一篇,据学者研究,应为子游氏儒的作品。[132]如果将二者做一比较,就可以发现其思想有许多可沟通之处,如二者都重视性和情,《性自命出》提出“喜怒哀悲之气,性也”,“好恶,性也”,又认为“情生于性”;《礼运》则提出“何谓人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二者思想基本是一致的。又比如二者都重视礼,重视礼对情的塑造、培养,《性自命出》提出“礼作于情,或兴之也”,“始者近情,终者近义”,认为一方面礼的制作要符合情,另一方面情的表达又要符合义;《礼运》则提出“礼之初,始诸饮食”,又主张“圣王修义之柄、礼之序,以治人情。故人情者,圣王之田也”。与前者思想十分相近。

此外,《礼运》中有关阴阳五行的内容,也有助于我们对其年代作出进一步判断。我们知道,阴阳与五行本属两种不同的文化体系,它们在彼此独立的状态下,各自经过了长期的发展过程,最终才走到了一起。由于古人认为四时的推移是阴阳流行的结果,故五行说要与阴阳说合流,往往选择时令作为结合点。白奚先生曾以《管子》一书为例,对阴阳五行的合流进行了考察。据他的研究,《管子》中论及阴阳五行合流的文章可分为两组:一组以《幼官》《四时》为代表,采用了“播五行于四时”的做法,用五行配东南中西北五方,又用四时配东南西北四方。另一组以《五行》为代表,它用五行等分一岁之日,从四时的每一时里扣下若干天留给中央土,将一年分成五个七十二日,配以木火土金水五行。但不论是哪一种,都力图将阴阳和五行有机地结合起来。[133]可以看到,《礼运》与《幼官》等篇一样,都是采用的“播五行于四时”的方法:

故天秉阳,垂日星;地秉阴,窍于山川。播五行于四时,和而后月生也。

故圣人作则,必以天地为本,以阴阳为端,以四时为柄,以日星为纪,月以为量,鬼神以为徒,五行以为质,礼义以为器,人情以为田,四灵以为畜。

白奚认为,《幼官》等篇应是齐宣王、湣王时期一批佚名的齐人稷下学者所作。《礼运》有与其相同的阴阳五行说,年代也应与其相近。齐宣王、湣王在位时间为公元前319年至前284年,这与前面我们关于《礼运》年代的判断基本是一致的。

前面说过,一些学者出于重建孔孟“道统”的需要,往往将《礼运》“大同”归于孔子[134],认为孔子传道于子游,故《礼运》成于子游(或其弟子)之手,建构出孔子——子游——子思——孟子的道统谱系,从康有为、孙中山、郭沫若一直到今天的一些学者,无不持这一看法。而这一新“道统”的建立,显然是要在儒家内部重新发现一个民主政治的源头,从而为维新改良、民主革命乃至呼唤民主改革寻找理论根据,可谓用心良苦,诚意可嘉。但从我们前面的考察来看,孔子虽然对禅让持肯定态度,但在其生活的时代,禅让作为一种社会思潮还没有出现。虽然儒学史上的确存在过一个宣讲禅让、“大同”的时期,但那并非仅仅是孔子倡导的结果,更主要的乃是当时的社会历史条件使然。当时宣传禅让的也不只有孔门一家,其他如墨家、早期法家、纵横家等也都参与其中。儒家内部讲禅让的也不只有子游氏一派,至少我们现在知道,子羔、子思等派也有类似的主张。更重要的,《礼运》不是对禅让、“大同”的礼赞,而是为其唱出的一曲挽歌。《礼运》的真正意义不在于其提出的“大同”理想,而在于“大同”理想遭到暂时挫折、失败后,不是消极悲观,怨天尤人,自暴自弃,而是根据时世的变化对理想作出重新选择和调整,在理想与现实之间保持一种平衡与张力,以及所表现出的通达、乐观、务实精神。这既是《礼运》时代特征的反映,也是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今天,对《礼运》一种更符合其历史原意的解读。

[1] 林乐昌在2000年1月陕西师范大学举办的“郭店楚简与历史文化座谈会”上发言,又见韩旭晖:《郭店楚简与早期儒家思想研究的新拓展》,载《孔子研究》,2000(5)。

[2] 蒙培元:《〈性自命出〉的思想特征及其与思孟学派的关系》,见《儒家思孟学派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汇编》,22~23页。

[3] (宋)朱熹:《大学章句》引,见《四书集注》,3页。

[4] 又名《明道先生改正大学》,见《河南程氏经说》卷五,《二程集》第4册,1126~1128页。

[5] 朱熹《大学或问》有朱熹答某人问,云“无他左验”,并云“或出于古昔先民之言也,故疑之而不敢质”。

[6] 李学勤:《郭店简与〈礼记〉》,载《中国哲学史》,1998(4)。

[7] (清)陈澧:《东塾读书记》,转引自张心澂:《伪书通考》上册,444页,上海,商务印书馆,1939。

[8] 见(清)杭世骏:《续礼记集说》引,见《续修四库全书》第102册,经部;见[日]武内义雄:《两戴记考》,[日]内藤虎次郎等著,江侠庵编译:《先秦经籍考》上册,195页,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0。

[9] 杨宽:《我国古代大学的特点及其起源》,见《古史新探》,197~217页,北京,中华书局,1965。

[10] 徐复观:《中国人性论史·先秦卷》,270页。

[11] 胡止归:《〈大学〉之著作年代及其与〈中庸〉之思想同异比较研究》(上),载《大陆杂志》(台湾),第26卷9期,1963。

[12] 徐复观:《中国人性论史·先秦卷》,270页。

[13] 参见邢文:《论郭店〈老子〉与今本〈老子〉不属一系——楚简〈太一生水〉及其简义》,见《中国哲学》第20辑。郭沂:《从郭店楚简〈老子〉看老子其人其书》,载《哲学研究》,1998(7)。丁四新:《略论郭店简本〈老子〉甲乙丙三组的历时性差异》,载《湖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9(2)。

[14] 参见第五章第二节“郭店竹简与《中庸》”。

[15] 郭沂:《〈大学〉新论》,见郑家栋、叶海烟主编:《新儒家评论》第2辑,128~157页,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5。

[16] (清)崔述:《〈大学〉非曾子所作》,见《崔东壁遗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17] 李学勤:《从简帛佚籍〈五行〉谈到〈大学〉》,载《孔子研究》,1998(3)。

[18] 任铭善:《礼记目录后案》,90页,济南,齐鲁书社,1982。

[19] 陈荣捷:《初期儒家》,载《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台湾),第47本,1976。

[20] 李学勤先生最早注意到这一点。参见所著《郭店楚简与儒家经籍》,见《中国哲学》第20辑。

[21] 郭沂:《〈大学〉新论》,见郑家栋、叶海烟主编:《新儒家评论》第2辑,141~142页。

[22] 牟宗三:《心体与性体》第3册,369页。

[23] 徐复观:《中国人性论史·先秦篇》,第九章“先秦儒家思想的综合——大学之道”,282页。

[24] 又名《伊川先生改正大学》,见《河南程氏经说》卷五,《二程集》第4册,1129~1132页。

[25] (宋)朱熹:《四书或问》卷一《大学》,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6] (明)王阳明:《王阳明全集》上册,2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28] (宋)朱熹:《大学章句》,见《四书集注》,3页。

[29] 徐复观先生对此曾有很好的论述,参见所著《中国人性论史·先秦篇》,293~294页。

[30] (汉)郑玄注,(唐)孔颖达疏:《礼记正义》下册,1594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31] (宋)朱熹:《大学章句》,见《四书集注》,3页。

[32] (明)王阳明:《王阳明全集》下册,969页。

[33] (明)王阳明:《王阳明全集》上册,2页。

[34] (宋)朱熹:《大学章句》,见《四书集注》,3页。

[35] (宋)朱熹:《大学章句》,见《四书集注》,3页。

[36] 徐复观:《中国人性论史·先秦卷》,279~280页。

[37] (汉)郑玄注,(唐)孔颖达疏:《礼记正义》下册,1592页。

[38] (宋)朱熹:《大学章句》,见《四书集注》,4页。

[39] (明)王阳明:《王阳明全集》上册,6页,1992。

[40] 杨柳桥:《〈大学〉的“格物”即是〈论语〉的“正名”》,载《哲学研究》,1978(12)。

[41] 参见侯外庐等:《中国思想通史》第1卷,173页。

[42] 冯友兰:《〈大学〉为荀学说》,见罗根泽编著:《古史辨》第4册上编,176页;又见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上册,438页,北京,中华书局,1961。

[43] 如郭沂认为“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无情者不得尽其辞。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为“格物致知”的传文,详见郭沂:《〈大学〉新论》,见郑家栋、叶海烟主编:《新儒家评论》第2辑,149~150页。

[44] 徐复观:《中国人性论史·先秦篇》,282~283页。

[45] (汉)郑玄注,(唐)孔颖达疏:《礼记正义》下册,1422页。

[46] 有学者指出,“心不在焉”的“在”当为“正”之误,因为“此章释‘正心’,所讨论的是心的‘正’与‘不正’,而不是心的‘在’与‘不在’”。见郭沂:《〈大学〉新论》,见郑家栋、叶海烟主编:《新儒家评论》第2辑,154页。

[47] (宋)朱熹:《大学章句》,见《四书集注》,1~2页。

[48] (明)王阳明:《王阳明全集》上册,6页。

[49] 冯友兰先生认为《大学》源于荀学,主要有以下根据:(一)《大学》“止于至善”,是来自《荀子·解蔽》的“止诸至足”。(二)《大学》“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及“此之谓挈矩之道也”,来自《荀子·不苟》“操五寸之矩,尽天下之方”,《荀子·非相》“圣人者,以己度者也”。(三)《大学》言“正心”,言“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来自《荀子·解蔽》“故人心譬如槃水,正错而勿动,则湛浊在下,而清明在上”一段。(四)《大学》言致知格物,来自《荀子·解蔽》“凡观物有疑,中心不定,则外物不清”一段。见罗根泽编著:《古史辨》第4册上编,175~182页。

[50] 参见徐复观:《中国人性论史·先秦篇》,276页。

[51] 关于孟、荀对内圣外王的不同理解,参见蒋年丰:《从思孟后学与荀子对“内圣外王”的诠释论形气的角色与义涵》,见杨儒宾主编:《中国古代思想中的气论及身体观》,台北,巨流图书公司,1993。

[52] 唐君毅:《中国哲学原论·原性篇》,27~28页,香港,新亚研究所,1974。

[53] 徐复观:《中国人性论史·先秦篇》,第一章“生与性——中国人性论史的一个方法上的问题”,8页。

[54] (汉)孔安国注,(唐)孔颖达疏:《尚书正义》,398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55] (汉)郑玄注,(唐)孔颖达疏:《礼记正义》下册,1422页。

[56] (汉)毛亨传,(汉)郑玄笺,(唐)孔颖达疏:《毛诗正义》下册,1127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57] 傅斯年:《性命古训辨证》,见《傅孟真先生集》第3册中编,39页,上海,商务印书馆,1948。

[58] 徐复观:《中国人性论史·先秦篇》,9~10页。

[59] [日]丸山敏秋:《中国古代‘气’的特质》,见杨儒宾主编:《中国古代思想中的气论及身体观》,159页。

[60] 黄俊杰:《孟学思想史论》第1卷,37页,台北,东大图书公司,1991。

[61] [美]顾史考:《郭店楚简儒家逸书与其对台湾儒学思孟传统的意义》,见台湾成功大学中国文学系编:《第二届台湾儒学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181页,1999;又见所著《郭店楚简先秦儒书宏微观》,65~112页,台北,学生书局,2006。

[62] 傅斯年:《性命古训辨证》,78页。

[63] A.C.Gramham,“The Background of the Mencian Theory of Human Nature,”in his Studies in Chinese Philosophy and Philosophical Literature,Singapore,The institute of East Asian Philosophies,1986,p.8.

[64] Roger T.Ames,“The Mencian Conception of Ren xing(人性):Dose It Mean ‘Human Nature’?,”in Chinese Texts and Philosophical Contexts —Essays Dedicated to Angus C.Graham,ed.Henny Rosemont,Jr.,La salle,Open Court,1991,p.143.葛瑞汉与安乐哲都注意到西方的nature与中国古代的性在词源上都源于生,如在希腊语中nature一词源于phuō(生长),拉丁语中natura源于nascor(出生),但他们认为二者的内涵并不完全相同,参见上引二文。

[65] 笔者认为今本《中庸》原为独立的两篇:第二章至第二十章上半部分为子思所作的《中庸》,而第一章及第二十章以下,为子思的另一篇《诚明》,它们被编在一起乃是以后的事情。详见第五章第二节“郭店竹简与《中庸》”。

[66] 郭齐勇:《郭店儒家简与孟子心性论》,载《武汉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9(5)。

[67] 吕绍纲:《性命说——由孔子到思孟》,载《孔子研究》,1999(3)。

[68] 李泽厚:《初读郭店竹简印象纪要》,见《中国哲学》第21辑。陈来先生也有类似看法,参见陈来:《荆门竹简之〈性自命出〉篇初探》,见《中国哲学》第20辑。

[69] 徐复观:《中国人性论史·先秦篇》,57页。

[71] 廖名春说:“‘或’为不定代词,表不肯定的意思。”见所著《郭店竹简〈性自命出〉篇校释》,见《清华简帛研究》第1辑,53页,清华大学思想文化研究所,2000年8月。

[72] 性字或补作人字。参见李零:《郭店楚简校读记》(增订本),105页。

[73] 刘昕岚怀疑“交”“同‘教’,即‘使’也”,参见所著《郭店楚简〈性自命出〉篇笺释》,见武汉大学中国文化研究院编:《郭店楚简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333~334页;陈宁则认为“交可训为‘更’。《小尔雅·广诂》:‘交,更也’”,见所著《〈郭店楚墓竹简〉中的儒家人性言论初探》,载《中国哲学史》,1998(4)。

[74] 参见赵建伟:《郭店竹简〈忠信之道〉、〈性自命出〉校释》,载《中国哲学史》,1999(2)。

[75] 刘昕岚:“‘可道也’,此处‘道’音‘导’,其义可有二解。一为训教之意………二为治理之意。”见所著《郭店楚简〈性自命出〉篇笺释》,见武汉大学中国文化研究院编:《郭店楚简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335页。

[76] 原文作“或序为之即则度也”,李学勤先生怀疑此句抄写有误,本或当作“或序则为之即(节)度(文)也”。参见李天虹:《郭店竹简〈性自命出〉研究》,15~18页。

[77] 廖名春说:“‘兴’前当承上省略主语‘情’。兴,兴发、勃兴。”见所著《郭店竹简〈性自命出〉篇校释》,见《清华简帛研究》第1辑,53页。

[78] 参见李零:《郭店楚简校读记》(增订本),110页。

[79] 陈伟:《郭店楚简〈六德〉诸篇零释》,载《武汉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9(5)。

[80] 张茂泽:《〈性自命出〉篇心性论大不同于〈中庸〉说》,载《人文杂志》,2000(3)。

[81] 其实对于气性来说,也不仅仅是个自然的概念,马王堆帛书《五行》“传”有“仁气”“义气”“礼气”,说明气性同样可以具有道德属性。

[82] 关于“生”“性”问题的详细分析,详见第六章第二节“即生言性的传统与性善论”。

[83] 康有为:《万木草堂口说·礼运》,见《康有为全集》第2册,316页。

[84] 康有为:《孟子微·序》,见康有为著,楼宇烈整理:《孟子微·中庸注·礼运注》,1页。

[85] 郭沫若:《十批判书·儒家八派的批判》,131~133页。

[86] 姜广辉:《郭店楚简与〈子思子〉——兼谈郭店楚简的思想史意义》,见《中国哲学》第20辑;《郭店楚简与道统攸系——儒学传统重新诠释论纲》,见《中国哲学》第21辑。

[87] (汉)郑玄注,(唐)孔颖达疏:《礼记正义》中册,658页。

[88] (汉)郑玄注,(唐)孔颖达疏:《礼记正义》中册,659页。

[89] (元)陈澔:《礼记集说》卷四,185页,北京,中国书店,1994。

[90] 关于天下问题,参见梁漱溟:《中国文化要义》,见《梁漱溟学术论著自选集》,332页,北京,北京师范学院出版社,1992。邢义田:《天下一家——中国人的天下观》,见刘岱总编:《中国文化新论根源篇——永恒的巨流》,425~478页,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3。赵汀阳:《天下体系:帝国与世界制度》,载《世界哲学》,2003(5)。尤西林:《阐释并守护世界意义的人——人文知识分子的起源与使命》,125~149页,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6。

[91] 孔子讲“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论语·季氏》),孟子讲“以文王之德,百年而后崩,犹未洽于天下”(《孟子·公孙丑上》)。这里的“天下”不仅仅是指地理环境,同时还指政权组织和政治秩序。

[92] 金德建:《〈礼运〉和墨家思想的关系》,见《先秦诸子杂考》,212~222页,郑州,中州书画社,1982。

[93] 康有为:《礼运注》,见康有为著,楼宇烈整理:《孟子微·中庸注·礼运注》,239页。

[94] 康有为:《孟子微·总论第一》,见康有为著,楼宇烈整理:《孟子微·中庸注·礼运注》,8页。

[95] 参见徐顺教:《〈礼运〉大同与孙中山的“天下为公”》,见中国孔子基金会编:《孔子诞辰2540年纪念与学术讨论会论文集》,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2。

[96] 张分田:《中国古代‘公天下论’的构成》,见《新哲学》第2辑,郑州,大象出版社,2004。

[97] 蒋伯潜:《诸子通考》,386~387页。

[98] (宋)黄震:《黄氏日抄》卷十八,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99] (元)陈澔:《礼记集说》,186页。

[100] (清)杭世骏:《续礼记集说》引,见《续修四库全书》第102册,经部。

[101] 董楚平:《“礼运大同”考原》,见《中国文化研究集刊》第3辑,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86;收入所著《农民战争与平均主义》,125~134页,北京,方志出版社,2003。

[102] [日]武内义雄:《礼运考》,见[日]内藤虎次郎等著,江侠庵编译:《先秦经籍考》上册,220页。

[103] 郑杰文认为,禅让学说经过了“禅让天命说”“禅让贤德说”“禅让德运说”三个阶段的历史演化,并指出禅让学说发展演化的原因在于社会政治形势的变化,和其所依据的理论基础的更改。见所著《禅让学说的历史演化及其原因》,载《中国文化研究》,2002(1)。

[104] 杨伯俊:《论语译注》,83页,北京,中华书局,1980。

[105] 郑玄引包咸注:“包曰:可使南面者,言任诸侯之治。”刘向《说苑·修文》:“当孔子之时,上无明天子也,故言雍也可使南面,南面者天子也。”或说南面亦兼天子、诸侯言之。

[106] (清)顾炎武著,(清)黄汝成集释:《日知录集释》卷十三《周末风俗》,467页,长沙,岳麓书社,1994。

[107] 李存山:《读楚简〈忠信之道〉及其他》,见《中国哲学》第20辑。

[108] 《唐虞之道》属于儒家目前已得到多数学者的认同,较详细的论证,可参见王博:《关于〈唐虞之道〉的几个问题》,载《中国哲学史》,1999(2);丁四新:《郭店楚墓竹简思想研究》,359~387页,北京,东方出版社,2000。

[109] 彭邦本:《楚简〈唐虞之道〉初探》,见武汉大学中国文化研究院编:《郭店楚简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266页。

[110] 刘宝才:《〈唐虞之道〉的历史与理念——兼论战国中期的禅让思潮》,载《人文杂志》,2000(3)。

[111] 马承源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二)》,249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112] 姜广辉:《〈容成氏〉的思想史意义》,载《中国社会科学院院报》,2003-01-23。

[113] 董楚平:《“天下为公”原义新探》,载《文史哲》,1984(4);收入《农民战争与平均主义》,135~145页。

[114] 墨家说的根据主要有:一、竹简批评桀“为桐宫”“为瑶台”,纣“为九成之台”“为酒池”,和墨家非乐、节用的主张一致;二、墨家在楚地广为流传;三、墨孔具道尧舜,对汤武革命也是认同的。见赵平安:《楚竹书〈容成氏〉的篇名及其性质》,见饶宗颐主编:《华学》第6辑,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3。

[115] 清末宋恕说:“儒家宗旨有二:尊尧舜以明君之宜公举也;称汤武以明臣之可废君也。三代下,二者之义不明,而在下者遂不胜其苦矣。”

[116] 裘锡圭:《新出土先秦文献与古史传说》,见《北京大学中国古文献研究中心集刊》第4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及《谈谈上博简〈子羔〉篇的简序》,见朱渊清、廖名春主编:《上博馆藏战国楚竹书研究》续集,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4。

[117] 简序依陈剑说调整,见所著《上博简〈子羔〉、〈从政〉篇的拼和与编连问题小议》,载《文物》,2003(5)。

[118] 李存山:《反思经史关系:从“启攻益”说起》,载《中国社会科学》,2003(3)。

[119] 此点李存山已指出,见所著《反思经史关系:从“启攻益”说起》,载《中国社会科学》,2003(3)。

[120] 惠施于公元前343年初至魏国;公元前341年劝魏惠王“折节而朝齐”而得到信任;公元前322年张仪为魏相,被逐。故惠王欲传国惠施事当在公元前341年至前322年之间。

[121] 刘宝才认为“《燕世家》的那段描写是不可信的”,“反映着中国封建社会皇帝世袭制度已成定局时人们的观念,而不是战国中期的历史真相”。见所著《〈唐虞之道〉的历史与理念——兼论战国中期的禅让思潮》,载《人文杂志》,2000(3)。

[122] 战国以后,禅让学说仍有所发展,如董仲舒再传弟子眭弘宣扬汉家应效尧禅位于贤人(《汉书·眭弘传》),宣帝时盖宽饶鼓吹汉当禅让(《汉书·盖宽饶传》)。昭宣以后,学者虽不再敢言禅让,但又提出“更受天命”的问题,如元帝时翼奉言迁都以“更受天命”(《汉书·翼奉传》),成帝时谷永劝帝纳贱民妇生子以承“贱人当立”的“更受命”历运(《汉书·谷永传》),哀帝时有夏贺良用其师甘忠可之说,为汉家改历,称“陈圣刘太平皇帝”以重新受命(《汉书·李寻传》)。刘向《说苑·至公》假托秦博士鲍白令之向秦始皇进言:“天下官,则让贤是也;天下家,则世继是也。故五帝以天下为官,三王以天下为家。”这一时期的禅让学说,与当时社会上广泛流传的五德终始说(包括“灾异谴告说”)联系在一起,发展为一套关于帝王德运终始循环的学说,有学者称为“禅让德运说”。钱穆认为,“王莽失败后,变法禅贤的政治理论,从此消失,渐变为帝王万世一统的思想。”见所著《国史大纲》(修订本)上册,153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

[123] 孟子所说的天有道德天、命运天和自然天等不同的含义,参见第八章第二节“竹简《穷达以时》与早期儒家天人观”。

[124] 参见拙文《荀子行年新考》,载《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4)。

[125] 参见廖名春:《荀子新探》,第二章“著作考辨”,台北,文津出版社,1994。

[126] 对于禅让制度,学术界一般是从军事民主制来进行说明,可参见杨安平:《关于尧、舜、禹“禅让”制传说的探讨——兼谈国家形成的标志问题》,载《中国史研究》,1990(4)。此外,徐中舒根据契丹、蒙古和满族的民族学材料,认为所谓禅让制度就是原始社会的推选制度,见所著《论尧舜禹禅让与父系家族私有制的发生和发展》,见《徐中舒历史论文选辑》下册,971~993页,北京,中华书局,1998。陈明引用制度经济学理论,认为金属工具尚严重短缺的冷兵器时代不具备攻城掠地的实力,各方只有偃武修文,平心静气地讨论共处之道。共主只是召集人,其权力只能以同意为基础,见所著《〈唐虞之道〉与早期儒家的社会理念》,见《中国哲学》第20辑。

[127] 从这一点看,“禅让贤德”说与“禅让篡逼”说虽然在价值判断上截然对立,但却都是有一定根据的。因为禅让贤能即使在历史上客观存在,在具体实行中却未必不是以实力为基础的,这在进入阶级社会时,尤为明显。只是人们根据自己的需要,做了不同的“取舍”而已。

[128] (清)邵懿辰:《礼经通论》,见《皇清经解续编·三礼类》,台北,艺文印书馆,1986;徐仁甫:《〈礼运·大同小康〉错简补正》,载《武汉日报》,1947-03-11;永良:《〈礼记·礼运〉首段错简应当纠正》,载《西南民族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1996(S6)。

[129] 《吕氏春秋·仲夏纪·大乐》:“道也者,至精也,不可为形,不可为名,强为之〔名〕,谓之太一。”

[130] 许抗生认为太一源于老子的道,见《初读〈太一生水〉》,见陈鼓应主编:《道家文化研究》,第17辑(“《郭店楚简》专号”),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李学勤认为《太一生水》可能是关尹一派的著作,但又认为太一的概念,并非道家独有,《礼运》的太一是来自《易传》的太极,见所著《荆门郭店楚简所见关尹遗说》,见《中国哲学》第20辑。

[131] 武内义雄说:“《礼运》之作者不明,固不在言,谓为子游所作,殆不可靠,然而系于子游学派所作,则不难想象也。”“孔门中通礼者子游,子游之下有檀弓,其后有荀子,此是儒家礼学一派发展之路径,最为明了者也,而荀子后学之作《礼运》篇,托于子游乃极自然之事矣。”见所著《礼运考》,见[日]内藤虎次郎等著,江侠庵编译:《先秦经籍考》上册,217页。

[132] 廖名春:《荆门郭店楚简与先秦儒学》,见《中国哲学》第20辑;陈来:《儒家系谱之重建与史料困境之突破——郭店楚竹书与先秦儒学研究》,见武汉大学中国文化研究院编:《郭店楚简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562~570页。

[133] 白奚:《中国古代阴阳与五行说的合流——〈管子〉阴阳五行思想新探》,载《中国社会科学》,1997(5)。

[134] 《孔子家语·礼运》篇说:“孔子为鲁司寇,与于蜡。”孔子为司寇时约五十二岁,而子游少孔子四十五岁,此时仅七岁,所以关于《礼运》“大同”思想的争论,往往是围绕孔子是否可能为子游讲述“大同”之义展开的。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两种截然相反的意见展开激烈争论,钱穆、梁漱溟、吴虞等据《家语》,认为孔子不可能为童稚之年的子游讲论“大同”;郭沫若、吕思勉则认为“《家语》伪书,本不足据”,“孔子晚年要同门弟子谈谈大同小康的故事,是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十批判书·儒家八派的批判》)。六十年代古棣、任蜎亦就此展开激烈辩论(二文分别载《光明日报》,1961-05-24和1961-09-15)。高葆光、裴传永则通过详尽的考证,分别得出肯定和否定的结论。分别见二人所著《礼运大同章真伪问题》,载《大陆杂志》(台湾),第15卷3期,1957;《“礼运大同”思想之我见》,载《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