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圣贤之道存于经,经非训诂不明”——阮元的哲学(1 / 1)

方法论

从求道的方法来看,阮元继承并发展了戴震“由字以通其词,由词以通其道”的训诂学方法。他坚持认为:“圣贤之道存于经。经非训诂不明。……汉之相如、子云,文雄百代者,亦由《凡将》《方言》贯通经诂,然则舍经而文,其文无质,舍诂求经,其经不实。为文者尚不可以昧经诂,况圣贤之道乎!”[195]

阮元也重视求道,但与宋明儒者不同,他更突出训诂方法的基础作用。在阮元看来:“圣贤之言,不但深远者非训诂不明,即浅近者亦非训诂不明也。就圣贤之言而训之,或有误焉,圣贤之道亦误矣。说在《论语》之一贯。”[196]由此可见,作为考据学殿军的阮元已经将训诂上升到一种哲学方法论的层面,认为离开了训诂手段就无法从事正确的哲学思考了。然而,作为哲学家的阮元比同时代一般的考据学者高明的地方在于:他是通过训诂方法来阐述自己的哲学思考。例如,通过训诂,阮元将孔子所说的“吾道一以贯之”这句话,解释成“孔子之道皆于行事见之,非徒以文学为教也”[197],认为“贯”应当训为“行事”,不能训为“通彻”。阮元说:

壹以贯之,犹言壹是皆以行事为教也。弟子不知所行为何道,故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此即《中庸》所谓“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君子之道四,某未能一,庸德、庸言、言行相顾之道也。”……此皆圣贤极中极庸极实之道,亦即天下古今极大极难之道也。若云贤者因圣人一呼之下,即一旦豁然贯通焉,此似禅家顿宗冬寒见桶底脱大悟之旨,而非圣贤行事之道也。……故以“行事”训“贯”,则圣贤之道归于儒;以“通彻”训“贯”,则圣贤之道近于禅矣。[198]

很显然,阮元在此通过训诂的方法,阐释儒家哲学重视“人伦日用”的道德实践功夫的精神,反对佛教禅宗的顿悟方法及其蕴含的道德修养的虚无化、神秘化倾向,非常含蓄地表达了自己的哲学思想。

为了将《大学》“格物”解释成“至止于事物”的“实践”之学,而不是通过“心灵穷理”,阮元从经传里引证了大量的例证,并引证钟鼎文、字典来证明“格”为“止”意。其哲学的论证方式是广义的语言学方法。他说:

《礼记·大学》篇曰:“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此二句虽从身心意知而来,实为天下国家之事。……物者,事也。格者,至也。……格有至义,即有止意,履而至,止于其地,圣贤实践之道也。凡经传所云“格于上下”“不格奸”“格于艺祖”“神之格思”“孝友时格”“暴风来格”及古钟鼎文“格于太庙”“格于太室”之类,皆训为“至”。……《小尔雅·广诂》曰:“格,止也。”知止即知物所当格也。[199]

阮元还利用音训的知识,通过对“门”字做重新解释,将《论语》中“文莫吾犹人也”一句做了新的解释,并以此证明训诂明而经义乃明的道理。他说:

刘端临曰:“‘文莫吾犹人也’,犹曰‘黾勉吾犹人也’,后人不解孔子语,读‘文’为句,误矣。”是故训诂不明则圣贤之语必误,语尚误,遑言其理乎。[200]

上述所引的三例表明,作为一种方法论的训诂,在阮元的哲学思想中占有极重要的位置,但并没有成为其学术追求的本身。思想的表达还是第一位的。因此,在训诂的方法与求道的目标这二者之间,阮元的哲学思想始终保持着高度的张力,他既反对空言论道,亦反对沉溺于具体的名物研究之中而不顾“求道”的目标。他说:“圣人之道,譬若宫墙,文字训诂,其门径也。门径苟误,跬步皆歧,安能升堂入室乎。学人求道太高,卑视章句,譬犹天际之翔,出于丰屋之上,高则高矣,户奥之间未实窥也。或者但求名物,不论圣道,又若终年寝馈于门庑之间,无复知有堂室矣。是故正衣尊视,恶难从易,但立宗旨,即居大名,此一蔽也。精校考博,经义确然,虽不逾闲,德便出入,此又一蔽也。”[201]所谓“文字训诂”为探求“圣人之道”的门径,即将训诂看作哲学思考的方法论的明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