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境”概念突破了传统静态地指示相关语词关系的狭隘层面,引入了整体论观念,将语形、语义和语用的因素内在地结合起来,并进而突出强调了主体意向性在语境中的不可或缺地位。这种语境概念表明,一方面,语境实在成为自然而然的观念,而且这一观念的建立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真理“语境化”的进程;另一方面,“语境化”的实质意义就体现在,我们是按主体的再现规约而不是按照自然本身的再现规约来对知识进行成功的再现。因此,本质上“语境”是主体所构造的,为达到人类交流的现实目的而自然存在的一种认知方式或认知结构。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语境化”真理观的建构不仅是可能的,而且是必然的。其特征表现在如下方面:

①语境成为本体论性的实在基底。从具有工具主义低调的实用主义观念向完全后现代观念的转变,使得“语境”已作为一种带有本体论性的整体实在和行为集合出现了。在这种带有很强后现代性的语境构造中,语言不再是一种反映或表达思想的媒介,而是思想本身,是确定的客观实体,是一种不断进化的“实在”,而真理又是语言实体的特性或句子的属性。这便使得语境能够在“观念世界”和“对象世界”的两极对立中,寻找到自己的合理存在地位,摒弃导致真理符合的途径并使其载体脱离与外在世界的僵化关联。在这里,语境本身已展示了其作为人类认识基底的合理性,我们可以在语境结构自身之中去建构任何语言的合理对话,去探索一切适当的真理理论。[26]

②语境构成了公共实践的具体形式。在语用学视角上把真理“语境化”,不仅为其提供了一个十分“经济的”基础,而且使得语用对话真正地建构在牢固的公共生活实践之上。语境所展示的作为人类对话要素结构的特性,内在地规定了对话的公共性、实践性和历史趋向性,使得人类思想的各种信念、欲望、语句态度、对象都被“语境化”了,没有超人类权威的“上帝之眼”来选择真值,一切均取决于在当下情景状态中所进行的平等对话。信念的每一次变动,真值的任一重新取含,都只是语境的再造或公共实践具体形式的变易,都是在公共实践具体的、多样化的关联之网内所进行的信念的重新编织。这就是说,人们是根据语境关联的整体性、公共实践的具体性、对话要素的结构性而不是严格的逻辑推演来进行哲学的对话。

③语境成为展示价值趋向的认知方式。语用对话理论,无疑使得主体的偶时意向在真值的选择中起着规定性的作用。相对于具体语境而言的主体意向性,由于它所具有的深厚的历史的、文化的、社会的背景约束,并不会因为它的偶发性而陷于“本体的任意选择”和“心理主义的幽灵”当中。因为,作为心理表征的过程,主体对于真假的信仰选择、价值倾向和命题态度,在语境的本体论性意义上,不仅是内在地具有着实在的特性,而且现实地存在意向特性与相关行为之间的因果关联。这样一种主体的意向性,一方面,具有语义的性质,它规定着用于表征符号、语词和命题中所蕴含对象的指向;另一方面,它仍然是语用的,只有在当下的、符号使用和语词指称的情景下,它才具有着完全的现实意义。所以在特定的语境中,对于相关的语形结构及其表达来说,心理意向在本质上构成了语义和语用的统一。也正是这种统一,内在地决定了语境的整体性和系统性,规定了真理的建构性和趋向性。

④语境满足了整体论的方法论要求。语用整体论是在批判传统理性和经验认识论的线性决定论原则意义上建立起来的。在基础主义认识论的死亡和逻辑经验主义的衰落中,整体论的出现显示了思维方式的某种关节性的变革。这种整体论观念告诉我们,传统的那种赋予真值的“堆积木方法”的缺陷,在于试图通过定义语词的方式达到表征真理的目的。而事实上,任一语句的真实性都与该语句的结构和语素相关。因此,我们强调符号和思想与语境的相关性和感受性,本质上就在于把语言的形式和结构及其内在意义看作是整体思维中的结合物。在这当中,诸多语句被证实或被正确地判定,并不仅仅在于其相关经验的存在,而是因为它们处于与其他已被证明为真的语句的推理关系之中,也就是说,处于证明或正确判定它的整体语境之中。

由此,不难看出,“语境化”真理观作为语用学转向的必然结果,内在地显示了“语境”作为一种具有本体论性的实在,不需要在形式上再做抽象的语言哲学的本体论还原的合理存在性。并且它消除了强加于存在之上的任何先验或超验的范畴或本质,强调存在的意义就在于相互关联性,因而“关系可以解释一切”。因此,不是真理具有任何独立于语境的意义,而是只有在动态的语境中才能展示真理的存在。我们现实地关注的只能是“语境化”了的真理,那种绝对抽象的形而上学真理只能被“悬置”一旁。

当然,真理的“语境化”,只是真理发展的一种“趋向”或“态势”,并不要求赋予它以描述世界或人类自身的语言特权地位,更不是在寻找人类普遍的知识标准。“语境化”仅意味着,它不对知识做任何本体论的简单“还原”,仅只是进行具体的、结构性的“显示”。这一特性使得真理无法独立于人类的心理意向而外在地存在。事实上,在“语境化”的意义上,真理已不再被视作哲学旨趣的终极主题,“真”这一术语也不再是分析的结果,“真理的本质”已不再是类同形而上学的“人的本质”和“上帝的本质”那样的无意义的话题,它展现了具体的、结构的、语用的、有意义的人类认识的趋向。因此我们所应努力的,便是在“语境”的既非还原论也非扩展论的意义上,现实地展示出真理发展的未来走向。

无论如何,“语境化”真理观的构建冲破了传统真理符合论的桎梏,内在地体现了语用学转向的迫切要求。在这个意义上,“语境化”真理观既是整体语义论、语用对话论的历史继续、发展和开拓,更是从语言哲学角度探讨真理问题在语境基底下的圆融。尽管这一理论本身尚需要不断地自我完善、充实和进步,但它作为一种语用学的思维视角无疑将渗入语言哲学方方面面的研究之中,确是不容置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