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豹：除了治邺，还治各种不服

著名的历史名场面“三家分晋”那会儿，魏国分到了山西、河南、河北等地的部分领土，其中有一个城邑叫邺城，在今天的河北省临漳县一带。邺城周围有条漳水，那会儿，用水便利既能给老百姓带来富裕，同时也可能让他们遭受“没顶之灾”，所以，治理好邺城，是战国一号牛人魏文侯心里的一桩大事。

魏国头号人力资源管理师推荐了西门豹，于是，始终贯彻信任是第一生产力的文侯二话不说就把西门豹派去了邺城，让他当那儿的一把手。

受人俸禄替人办差，西门豹去了邺城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当地的老人家了解了解风俗人情和民生问题。俗话说，树老根多，人老话多，年纪大的人大凡都是人精，找他们问话，能问出精髓。

果然，几个老人家也不问西门豹是谁，七嘴八舌上来就直抒胸臆地吐槽：“我们这儿的人呀，都被河伯娶媳妇儿给整苦了，本来说河伯娶妻保佑我们，可现在越娶我们越穷呀。”

西门豹不明就里，忙追问河伯是谁，他有什么来头，怎么老娶媳妇儿？老人笑了，也不嫌西门豹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用心地解释说：“河伯就是漳水里的河神啊，咱们邺城的三老和廷橼说，为了保证河神不发怒，人民生活幸福，每年都要给河伯送一个漂亮姑娘。为了给河伯举办婚礼，家家户户都得砸锅卖铁，搜肠刮肚，把一年到头辛苦赚的钱都交出去。数百万的钱，只有二三十万是用来给河伯娶媳妇儿用的，其余的全被巫婆们给私吞了，这么长期征税，我们怎么能不穷不苦啊？”

西门豹点了点头，也不评价，只是继续问河伯娶老婆是个怎么娶法。

老人家说：“每年到了给河伯娶媳妇儿的时候，巫婆就在整个城里巡查，看到谁家姑娘长得漂亮，就说这姑娘适合给河伯做老婆，然后当场下聘礼娶走。被选中的姑娘会经历一整套婚礼仪式，从洗头洗澡裁制新衣服，在河边建房子独居，到后面张挂帷幔，摆酒席，一共要折腾十多天。等到了日子，大家就一起给姑娘上妆，把他放在一张床席上，推入水里。开始席子和人都是浮在水面上漂的，但过了几十里，席子全部打湿，姑娘也就沉下去了。所以我们这儿有漂亮闺女的人家，为了闺女怕被河伯‘娶走’，一个个都携家带口逃离这里了。所以你瞧瞧，就说话这会儿，这路上哪有多少人走动？城里都差不多空了。我们也想改变这个习俗，可自打我们记事以来，这里的人就都流传着一句古话‘不给河伯娶老婆，洪水来了全淹没’，大概也是上上辈的人亲身经历的事，我们谁也不敢违背呀。”

西门豹耐心地听完，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等下次河伯娶媳妇儿，能告诉我一声吗？我想看看。另外，请把三老和巫婆们也全叫来，最好让乡亲们都去围观一下。”为了怕大家骂他看热闹不嫌事大，西门豹忙解释了一句，自己是信任邺城令，以后邺城归他管。

大家一听，靠谱，赶紧答应了下来。

等到了一年一度的河伯娶妻的日子，河边早早地就聚集了很多人，西门豹赶来时，不禁“哇”地感叹了一声，那几位老者的嘴果然比广告的传播速度还广，而且老百姓也是真喜欢看热闹，十里八乡的人都跑了过来，整条河沿岸都聚集两三千人啦。

那会儿没什么流行性病毒，不用担心聚集感染，于是，西门豹并没有打算轰散大家。

西门豹放眼浏览了一圈，发现了最显眼的人——巫婆，她看起来已经七十多岁了，穿着丝绸制品的祭服，身后还跟了十几个小跟班，也都穿得光鲜亮丽，丝绸加身。这一身绫罗绸缎，都是民脂民膏呀，西门豹心说，然后清了清嗓子，让大家把河伯的媳妇儿喊出来，鉴定一下是不是够漂亮，配不配得上河神。巫婆得令，把这次的新娘扶了出来。西门豹前前后后上下左右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然后皱了皱眉，说：“嗯，这姑娘不够好看，河神见了肯定不高兴，这样，给几天时间，我们再选一个漂亮的送去。不过，为了怕河神等不及而发怒，麻烦大巫婆先下去给他通报申请一下，我们后天再送上一个更漂亮的姑娘。”说完，不等大家反应，即刻让身边的侍卫押了巫婆就往河里投。

巫婆一边发出杀猪惨叫，一边求饶，西门豹只是用手掏了掏耳朵，嗯，噪音真污染环境。扑通一声，巫婆入水了。这一幕来得太突然，一边的三老们吓傻了，心里也开始发慌，新主管这是要干啥呢？

人群叽叽喳喳地讨论，有人被刚才的一幕吓得惊魂未定，有人喜笑颜开，感叹这次游戏升级了。西门豹像没事人一样镇定自若，偶尔作势向河里张望一下，发出不耐烦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西门豹一本正经地说：“咦，这巫婆怎么去了那么久？是不是没跟河神谈拢？来呀，派一个弟子去催一下。”又是原来的配方，熟悉的操作，熟悉的情节，巫婆的弟子也在哭喊声中被抬起来投进了河里。

围观的群众开始看出点门道来了，有人甚至禁不住欢呼鼓掌。西门豹还是不苟言笑地站着静候，时不时还伸手挡住眉心，希望能远眺到一些河里新发的情况。“嗯，这个弟子怎么也去了那么久？难道河神聊嗨了留两位吃饭了？再派一个弟子去催催她们。”西门豹略有点不耐烦地说。又一个弟子被幸运选中，一时间哭喊震天，剩下的弟子也都纷纷下跪求饶，西门豹不动如山。

三个弟子下去后，又等了一阵，西门豹又开口了：“诶，我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巫婆和弟子都是女人呀，女人比较怯场，大场合面前说不清楚事，那个啥，再麻烦三老去帮忙沟通一下哈。”令行人走，三老在拉扯推搡中也进入了漳水，开始还扑腾几下，后面慢慢沉了下去，河面冒了几个泡。

“那个啥，虽然我时间很多，但巫婆和三老也去得太久了，有没有可能河神觉得一个人出使不够尊敬他，咱再派一个廷掾和一个土豪组队下去加急催一下呗。”西门豹再次发出死亡警告，吓得廷掾和土豪面如死灰，拼命把头和地面亲密接触，鲜血流了一地。

西门豹瞟了一眼俩人，心说，整人，哥是专业的。然后又一本正经地说：“算了，你们先起来，看样子河伯很热情，要留客吃饭过夜，今天的仪式先结束吧。”

廷掾和平时横行乡里的土豪捡回一条命，叩谢完连滚带爬地跑了。这事以后，整个邺城的官吏都瑟瑟发抖，这次可是来了个狠角色呀，从此再也不敢借口替河神娶妻捞银子了。

斗争完迷信思想，杀了几个大恶人，可老百姓心里还是很没底，万一真把河神给得罪了，以后邺城岂不是经常要受洪水肆虐吗？大家并不感恩西门豹，反倒觉得他会触怒天神，然后报复在老百姓身上。

西门豹也知道，光说不练空把式，想要改变洪水泛滥，必须整治河流，于是，西门豹下令征集民众针对邺城整个地势来开凿十二条水渠，既能分散水流，让漳水顺利流入城中，又能方便百姓引水浇灌农田。不过，老百姓可不领西门豹的情，挖沟渠那可是苦差事，而且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事，扑上去就是耗时耗力，甚至可能耽误自家农活，算下来实在是得不偿失。每个人都不太乐意。

西门豹也了解百姓的心思，跟身边的人说：“老百姓都喜欢乐享其成，事情得到好处了他们才觉得可行，但要开始做事，或跟他们商量怎么做，他们总归是反对的。所以，废话不多说，直接让他们干就是了。我相信，今天他们可能在背地里骂我让他们这么辛苦劳累，但千百年后，他们的子孙一定感念我现在的这番话。”

果然，一切都被西门豹料中。十二渠修好后，灌溉农田方便多了，老百姓每年的收成呈几何式增长，生活也日渐富足，一直到后代，邺城都是著名中国古代著名的城市。这当然都仰赖于西门豹主持开凿的那些水渠，有水的地方，才能生活！

到了西汉时，朝廷认为西门豹的这十二条水渠阻断了河北到长安的一条御道，打算合并渠道，在上面架桥，邺城的父老乡亲听说后，纷纷起来反对：“那可是西门先生规划开凿的河渠，他可是邺城的圣贤，咱们后人怎么能改变先贤的制度呢？”

颇有一种周朝人民怀念伟大的召公时的心情：

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

蔽芾甘棠，勿翦勿败，召伯所憩。

蔽芾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说。

只要是召公栽种的，谁也不能破坏，即使他不在了，这儿却能凭吊和感受他曾经呼吸过的痕迹。他手植的树，他乘凉过的树下，都是人民心里的神圣之地，哪怕是踩一踩他曾经踏过的土地，也算是与先贤共鸣了一次。西门豹也是这样成了邺城人民心中一尊不容批评、不容置疑、只能心怀敬仰的偶像，他用并不算劳师动众的人力，和并不压迫摧残人的工时，完成了一城百代人都能受益的水利工程，真是孔子所说的古之遗爱也。

《史记》原文：即将女出帷中，来至前。豹视之，顾谓三老、巫祝、父老曰：“是女子不好，烦大巫妪为入报河伯，得更求好女，後日送之。”即使吏卒共抱大巫妪投之河中。有顷，曰：“巫妪何久也？弟子趣之！”复以弟子一人投河中。有顷，曰：“弟子何久也？复使一人趣之！”复投一弟子河中。凡投三弟子。西门豹曰：“巫妪弟子是女子也，不能白事，烦三老为入白之。”复投三老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