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错,看到此名让广大人民群众纷纷皱了皱眉,他这姓咋读,是不是晃错?真·正个名,晁读音潮,唐朝时日本有位著名的遣唐使,汉名就叫晁衡。
晁错是河南颍川人,从小就是个刻板严肃的性格,不苟言笑,长大后又凭着爱好去当时的法家传人张恢那学了战国商鞅和申不害等法家先驱的学说,从此,更加深了他严峻苛刻的性格。
众所周知,古代的法家和当今重视以法治国还有些不同,他们的主旨,主要在于维护中央和天子的统治。换句话说,儒家、墨家、道家对天子都有些要求,而法家对皇帝只有推崇和维护。他们自觉地为帝王设身处地,从而咂摸出了一套套加深帝王权限的理论,使他们更能彰显权威,高高在上。晁错学满进入汉朝工作后,就一直致力于这个方向。
刚入职时,晁错的大领导是汉文帝,因为看的书多,文帝让他当了个太常掌故的官职,掌管比较悠闲的礼乐制度。
文帝时,汉朝着手恢复一些学术方面的研究,当时天下还没有研究儒家经典《尚书》的人,往天下一打听,听说济南有位叫伏生的老先生能口传《尚书》,也算保住了《尚书》这丝文脉。按以往规矩,皇帝想要见谁,自然是一声令下让人千里迢迢进京,不过伏生有些情况不同,他这会儿已经是个90多岁的人瑞了,如果强行要他坐上马车,等同于宣布死刑,而是漫长的执行过程。人道主义的文帝想到了派人去学习,将《尚书》之学流传下来,太常署的人思来想去,最终选中了晁错。
法家弟子去学儒家经典,不知道晁错内心是否抗拒,但皇帝御批的学习,谁也不敢怠慢,晁错就此多修了一门专业课。学成归来后,也算收获颇丰,后来每每想跟皇帝表达什么建议时,晁错总能把《尚书》里的内容拿出来援引,一方面展现自己的博学,一方面也算引经据典,有史可循。而既然前人已有经验,文帝再按建议操作,就不算大步流星的创举,这对一向步伐稳健的文帝来说似乎更好接受。
见识过晁错的博学,文帝打算做一场人才接力,将晁错分派到太子门下,让他在未来更好的时机去发光发热。应该说,文帝真是一个好领导,也算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了。
晁错在太子刘启,也就是后来的汉景帝府内身兼多职,既是生活老师,也肩负着保卫的作用。俗话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到了太子府不久,晁错就凭借才华一举包揽了太子三师的工作,把刘启忽悠得团团转,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在刘启心里,他就是自己的至圣老师了。
刘启即位后,立马给晁错加了官,升任内史,俩人曾经多年的朝夕相对,让刘启对他言听计从。晁错经常要求皇帝屏蔽其他人,只听自己说话,只和自己私聊,用尽自己毕生所学来对他进行疯狂洗脑。
对老师提出的建议,刘启只会说好好好,晁错地位呈直线上升,远超了他的本位官职。
是的没错,锋芒毕露者,必有人想除而快之,当时的宰相申屠嘉,便想找晁错毛病,给他一个致命打击。而晁错也非常合时宜地为申屠嘉递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把柄。
晁错担任内史,内史府建造在太上庙围墙的空地上,这本来没什么,但这座宫殿大门向东开,就给晁错带来了很多不便。作为这里的一把手,晁错大手一挥,要求在南边再开两扇门方便行走,结果却不幸损毁了庙的围墙。申屠嘉听说后又气又喜,气的是晁错竟然这么大胆,敢毁坏国家一级保护遗址,喜的是终于抓住了他的错处,正好陛见时告他一状,送他一个投胎服务。
不料,机智的晁错知道自己不入丞相法眼,也时刻警惕着他那边的动向,丞相要弄死自己的消息,被他提前获知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晁错连夜又约皇帝私聊,把这件事率先说了出来,并临场表演了一下自己的委屈和难过。刘启一看,多大点事,当时就决定要包庇老师,“我这人,既护内又不讲道理!”
于是,第二天申屠嘉再来告状,刘启反而为晁错开脱,说只是毁了点空地上的围墙,不算事。又训斥了申屠嘉一顿,说他小题大做之类,搞得申屠嘉里外不是人,只能下跪道歉,后悔没来个先斩后奏,以至于被他小子占了先机。回去后,申屠嘉就气得一病不起,领了盒饭。
丞相一死,御史大夫替补,于是,御史大夫的地位就空了出来。景帝刘启并没有让朝廷排行老三的人顺位递进,也没有让御史手下的中丞进一位,而选择了将晁错空降到御史大夫职位上。若论大汉朝官员的实权,御史大夫相当于臣子中的老二。
这就让更多人不爽了。
你以为申屠嘉们是出于嫉妒吗?其实不然,晁错虽然才华出众,但性格的缺陷同样出众,首先,他崇尚法家刻薄寡恩那一套,严格到没朋友,其次,史书上说他“穞直刻深”,性格野蛮生长,独来独往还不算,还不懂得变通,一根筋到底,更可怕的是,他还严酷苛刻到极致,完全没有情面可讲。因此,整个大汉朝,晁错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俗话说,傻子是互相的,没理由你觉得我特傻,而我觉得你很牛。于是you don’t bird me,I don’t bird you,晁错和大家形成了非正常的鄙视链:晁错一个人鄙视全局,反方则有上一任丞相周勃、现任丞相申屠嘉,下一任丞相陶青,下下任丞相窦婴,正义之士袁盎,以及所有三公九卿类官员。
换句话说,如果不是皇帝刘启的信任,晁错在大汉朝廷举步维艰。可晁错并没有认识到这点,或者说,他认识到了,只是早已献身给事业,无暇顾及那么多。
晁错的事业,就是为帝王权威清扫障碍,削弱西汉初年冗杂的各类诸侯王,说得专业点,叫削藩。
早在文帝时,大文学家贾谊和晁错就已经提出过削藩的路线,不过文帝以时机不对纷纷否决了,后来贾谊不得志郁郁而终,晁错则顽强地持续到了下一朝,继续对景帝刘启洗脑。
刘启照例很支持老师,不过还是在朝上让大家讨论讨论,大家谁也不肯吭声,在朝中混了那么久,哪个不是精明如鼠,漫说现在晁错的意思就是皇帝的意思,就算不是,皇帝也会给老师站台点赞而给其他人差评的。前不久申屠嘉的事还历历在目呢。最后,只有耿直boy窦婴又一次跑出来反对了几句,最终削藩预案还是以一票支持,0票反对,百来个人弃权而通过了。
晁错着手修改了三十多条法律条文,不是削弱诸侯的权力,就是要收回他们的土地,搞得刘家各个吃皇粮的废柴王爷们怨声载道。在吴王刘濞的倡导和暗中建群联络下,吴国、楚国、赵国、胶东、胶西国、济南国、淄川国等七个诸侯王一边组织军队,一边联名发表抗议,要求皇帝宰了晁错,如果不杀,大军将直捣京师,清除君侧,也就是晁错。
晁错的老父亲听到这个消息,特地滴滴打车从颍川赶过来大骂儿子:“人家说,疏不间亲,你自以为得皇帝信任,就去离间他们刘家人,还得罪了一大批人,你这么做是想死还是不想活了?”
听到爹久违的骂声,晁错本本分分地回答:“我做的事都是对的,不这么搞,天子地位得不到至高无上的尊崇,国家也不会安宁。”
老父亲听到这么说,愤愤地丢下一句“刘家安宁了,我们晁家要完了”后,当晚就气得离家出走了,为怕连累受诛,没走多远就服毒自尽了。
严格来说,晁错的削藩路线在当时是势在必行的,西汉实行微缩型分封制,每一个皇帝的儿子,都能得到很大一块地盘当诸侯王,儿子又可以世袭诸侯,世世代代做收税人,不劳而获,犹如蛀虫一样永远吸附在大汉的巨腿上。日子久了,终有一天朝廷会负担不起,腐朽不堪。只可惜晁错一来性格太过直接,不懂拐弯变通,二来没有贾谊的智慧,他的削藩政策都是直勾勾地侵害诸侯利益,那帮被动了奶酪的既得利者当然就会群起而攻之了。
对刘启来说,诸侯们就像突然给自己发了一道选择题,并且要他马上作出解答。从情感上说,刘启自然更喜欢老师,至于那帮亲戚,日久年深,难得一见的,哪有什么感情。可这道单选题的两个答案悬殊又太大,至少刘启是这么审题的:选择保护我方老师,朝廷和藩镇之间就要兵戎相见,血流成河,而选择牺牲一人,诸侯就可撤兵回家,各找各妈,国家也能重回安宁……刘启开始摇摆了。
正值此时,被杀气腾腾包围的晁错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处危险,毕竟以往任何一次遭到攻击,皇帝都会为自己以化骨绵掌而化解之,他俩就像松柏和青山,是互相成就互相存在不可分割的组合。于是,晁错趁乱想报一把私仇,将不共坐席的死敌袁盎带走。晁错的理由是,吴王刘濞反了,而袁盎曾在吴王那边工作,他当初一直写信说吴王不会造反来着,这不是收受贿赂为诸侯隐瞒,把国家大事弃之不顾吗?
关于袁盎和晁错这对冤家,《史记》并没有提及俩人不和的原因,只说二人从不同框,如果参加同僚的宴会,只要席上有袁盎,晁错立马起身,而只要晁错坐在那儿,袁盎也会马上拍拍屁股走人。
当晁错到有关部门去告袁盎的黑状时,没想到,主审的人根本不信,一来缺乏确凿证据,二来他相信以袁盎的正直不至于干这种同流合污的事。
那么,袁盎在吴王公司任职的时候,到底有没有收红包呢?答案应该是否定的,不过,他也确实向朝廷转播了吴王不会造反的消息。
当初,袁盎因为喜欢直言进谏被朝廷所不喜,一脚踹去了诸侯国里当丞相,先是齐国,后又转任吴相,出发前,老乡袁种给了袁盎一条保命妙计:“吴国人骄横跋扈,这是在文帝朝就滋长的,你去了那边,千万不要想着控告他们的罪行,一旦你跟他们叫板,下场不是被他们联合上书告死,就是私下被刺客穿肠,所以,你去了那边只要找个地方好好生活,天天喝酒,不问政事,再时不时给吴王写个不要造反的信就行了。”到了吴国后,心野的吴王果然派人严密监控朝廷派来的“爪牙”,包括他与朝廷联系的书信,都会被先拦截下来已读以后,再发往朝廷。这就是袁盎曾向中央这么报告的原因。说袁盎不作为是真,要说贪污,那给人的感觉就像白日见鬼,大汉臣僚们都是不信的。
晁错率先向袁盎发起死亡威胁,殊不知,这也是他自己的一道催命符。
袁盎得到消息后,立即去见了好友窦婴,一通陈情后,窦婴便亲自去叩了皇帝的门,并声称袁盎有吴楚等齐国谋反的重要线索。
本来就心绪烦乱的景帝听说后,迅速召见了袁盎,在袁盎刚踏进内殿那一刻,他看到了晁错又在和皇帝私聊,俩人嫌弃地对视了一眼,随后,袁盎请求私聊,晁错被暂时请出了群。后面的事可想而知,这会儿没有什么正义之声,只有公报私仇和还施彼身,你不仁别怪我不义嘛。袁盎拼命渲染吴楚等七国之所以造反全因为晁错乱出馊主意,他们本意只想好好过日子,只要杀了晁错,诸侯就会退兵。这和景帝一开始的阅读理解差不多,再加上袁盎的三寸不烂之舌,晁错在这一刻就已经判定了死刑。
景帝思前想后,作为皇帝,他要顾全大局,只好牺牲老师了。不久,晁错还在家中待命呢,皇帝的密旨就传了来,让他穿上朝服跟着使者走,走着走着,晁错突然发现路况不对,这不是通往宫里的路呀,使者这才缓缓露出一丝瘆人的微笑:“陛下让我们带你去接受腰斩呢……”
五雷轰顶,大刀拦腰,晁错就这样被冤杀了。甭管他得罪了多少人,可由景帝亲自下了这个命令,真让不少人心寒不已。一个一心加强中央集权,为皇帝巩固权力的人却遭此下场,真是爱时如珍宝,弃之如敝履。
晁错冤死后,七国之乱仍然有条不紊地爆发了。一个对抗在吴楚一线名叫邓公的人回朝报告消息时,景帝仍在天真地以为,杀了晁错,诸侯就没有起兵的理由了,连忙抓着邓公问:“怎么样怎么样,吴楚军队退了没有?”
听到否定答案时,景帝甚至怀疑,是不是晁错被杀的消息还没传到?邓公一听,头摇得像拨浪鼓:“吴王想造反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次削减地盘才是他们造反的最直接原因,但你能不搞削藩吗?不能。所以,晁错只是一个借口,他死不死,对吴楚来说都没什么关系。”听到这里,景帝心凉了一大截,末了,邓公又一次补刀道:“唉,杀了晁错这招真的错了,我看,以后天下没人敢说真话,为朝廷出有建设性的意见了。”
景帝抱着最后的倔强,问了句为啥,邓公心说,这届皇帝不行啊,只好又详细为晁错说了说公道话:“老实讲,晁错的削藩策划,完全是为了拉高朝廷地位,这件事办成了,将是福泽子孙后代万万世的好事,现在计划才实施,你却杀了策划人,这不是让人寒心吗?这不是故意堵塞天下忠臣之口,让大家都闭嘴吗?恐怕,吴楚那帮混蛋还在那边笑,陛下真是神助攻,为他们死去的将士报了仇呢。”邓公的这段话,说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和直接,听到景帝瞬间僵化,好半天都没能发出一句话。发呆了半晌,才终于承认错误:“你说得都对,我也很后悔啊。”算是口头上为晁错平了反。
当然,晁错的死,也不仅仅是景帝的过错,很大程度上,他是自己杀死了自己。人缘差,当权后一家独大,擅改法律,都让无数人对他恨之入骨。袁盎和窦婴的进言,只能算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要排个致死顺序,景帝的犹豫和他自己的不留后路可以算不分伯仲。
还有更深一层的原因,太史公则帮我们总结了:“变古乱常,不死则亡”,古往今来,变法搞乱大家习以为常的规则的人,不是被杀,就是逃亡呀。商鞅是,韩非是,李斯是,晁错也逃不过这个死亡追踪。
《史记》原文:错所更令三十章,诸侯皆諠譁疾晁错。错父闻之,从颍川来,谓错曰:“上初即位,公为政用事,侵削诸侯,别疏人骨肉,人口议多怨公者,何也?”晁错曰:“固也。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庙不安。”错父曰:“刘氏安矣,而晁氏危矣,吾去公归矣!”遂饮药死,曰:“吾不忍见祸及吾身。”死十馀日,吴楚七国果反,以诛错为名。及窦婴、袁盎进说,上令晁错衣朝衣斩东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