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精神分析经验表明,对创造力的嫉羡,是干扰创造过程的一个根本要素。毁坏并摧毁美好的初始来源,很快会导致摧毁和攻击母亲所容纳的婴儿,并导致好客体转变成一个充满敌意的、批判的和嫉羡的客体。强烈的嫉羡被投射到超我的形象上,于是超我变得特别具有破坏性,妨碍思考过程和每一个生产活动,最终妨碍了创造力。
针对**的嫉羡和破坏的态度,构成了破坏性批判的基础。它通常被描述为“咬人的”(biting)和“有毒的”(pernicious),创造力尤其会变成这类攻击的客体。因此,斯宾赛(Spenser)在《仙后》(The Faerie Queene)中形容嫉羡是一匹贪得无厌的饿狼:
他痛恨所有杰出的作品和高尚的德行
……
著名诗人的智慧,他加以修修补补
他出言不逊,从麻风的嘴里喷出邪恶的[33]
毒液,洒向世人曾写下的所有作品
建设性的批判另有不同的来源,他的目标是帮助他人和促进其工作。有时候它是源于强烈认同其工作中正在被讨论的这个人。母性或父性的态度也会参与进来,通常对自己的创造力有信心会反制嫉羡。
导致嫉羡的一个特殊原因,是相对地对他人缺乏嫉羡。被嫉羡的人感觉像是拥有实际上最被看重和欲求的东西——而这就是一个好客体,也可以是一项好的特征和精神健全。另外,能够由衷地享受他人的创造作品和快乐的人,可以免除嫉羡、怨恨和迫害感的折磨。因为嫉羡是严重不快乐的来源,相对地免于嫉羡被认为是满足和平静的心理状态的基础——最终也是精神健全的基础。事实上,这也是内在资源和恢复能力的基础。有些人即使经历巨大的逆境和心理痛苦之后,仍然可以重新获得心灵的平静。我们能够从这些人身上观察到这些。这种态度,包括感恩过去的愉悦和享受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会从宁静中传达出来。在老年人身上,他们能去适应年华不再,这使他们可以在年轻人的生命中获得乐趣和兴趣。父母在他们的孩子们和孙子们身上重新再活一次——如果这不是一种过度的占有和变相的野心的表达,这个众所周知的事实阐释了我所要传达的东西。享受过生命经验和乐趣的人,会更加相信生命的延续性。[34]这种认命的能力没有伴随过度心酸,且使享受能力保持生机,这种能力有其在婴儿期的根源,取决于婴儿有多能享受**,而没有过度嫉羡母亲拥有**。我认为,在婴儿期所经验的幸福快乐和对好客体的爱,丰富了人格,构成了享受和升华的能力的基础,而且到了老年也会感觉得到。歌德说:“他是最幸福快乐的人,他能够让人生的终点几乎和开始一样。”我会将“开始”解释为早期与母亲的快乐关系,终其一生,这样的关系减轻了怨恨和焦虑,仍能给老年人带来支持和满足。一个安全建立好客体的婴儿,在成人的生命中,也可以为失落和剥夺找到弥补。嫉羡的人感觉他永远也得不到所有这些,因为他永远不可能被满足,因此它的嫉羡是被增强的。
五
现在我会用临床材料来阐释我的某些结论。[35]我的第一个例子来自对一名女病人的分析。她小时候是喝母乳的,但是其他的环境却并不有利。她确信她的婴儿期和喂养过程完全不能被满足。她对过去的怨恨与对现在和未来的无望感联系在一起。她对喂养她的**的嫉羡,以及随之而来在客体关系中的困难,已经做了大量分析。我现在要提出以下材料。
病人打来电话,说她因为肩膀疼痛而无法前来治疗。第二天,她打电话告诉我她还是不舒服,但是期待隔天能看到我。第三天,她真的来了,却抱怨不断。认为除了她的女佣照顾着她,其他人都漠不关心。她向我形容,有一刻她的疼痛突然加剧,伴随着一阵极寒冷的感觉。她感到一种迫切的需要,想要有人立刻过来,盖住她的肩膀,这样肩膀才会温暖,并且一旦做完,那人马上离开。那一刻,她想到当她还是个婴儿,想要被照顾,却没人来时,她一定就是这种感觉。
这是病人对他人态度的特征,揭示了她最早和**的关系。她渴望被照顾,但同时排斥那个将要满足她的客体。她怀疑收到的礼物;加之她迫切需要被人关心——这最终意味着想要被喂食的欲望。这表达了她对**的矛盾态度。我曾经提到一些婴儿,他们对挫折的反应是不尽情享受喂养带来的满足,即使晚喂一会儿也是如此。我推测,虽然他们并未放弃对使人满足的**的向往,但是他们却不会享受它,并因此而排斥它。现在讨论的案例,解释了这种态度的某些原因:她对自己希望收到的礼物感到怀疑,因为这个客体已经被嫉羡和怨恨损坏了;同时还有对每个挫折深深的怨恨。我们还要记得,许多失望的经验使她觉得所欲求的照顾是不能使人满足的,这些失望的经验的部分原因无疑是她自己的态度。这一点也适用于其他有明显嫉羡情况的成人。
在这次会谈的过程中,病人报告了一个梦。她在一家餐馆里,坐在一张桌子旁,然而没有人来为她服务。她决定排队,自己拿一些东西吃。在她前面,有一个女人拿了两三块小蛋糕,并拿着它们离开了。病人也拿了两三块小蛋糕。从她的关联分析中,我选择了下面的材料:这个女人似乎非常坚决,她的形象会让人想起我。我突然对这些蛋糕的名称(实际上是些“小点心”petits fours)感到疑惑。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小水果”(petit fru),这又让她想到“小太太”(petit frau),因此想到“克莱因太太”(Frau Klein)。我的解释的要点是:她对错过分析时段的怨恨,与婴儿期的喂养未被满足和那时的不快乐有关。“两三块”中的两块蛋糕代表着**,由于错过了两次分析,她觉得**受到了两次剥夺。有两三块,是因为她不确定她第三天是否能来。那个女人是“坚决”的,病人照她的样子来拿蛋糕。这些事实既指出了她对分析师的认同,也指出了她把自己的贪婪投射到了她身上。在当前这个背景下,此梦有一个方面最相关:带着两三块“小点心”离开的分析师,不仅代表着被收起的**,也代表着将要“自己喂自己”的**。与其他材料放在一起来看,这个“坚决”的分析师不仅代表着一个**,也代表着一个病人认同其品质(好的和坏的)的人。
这样就在挫折之中加上了对**的嫉羡。这种嫉羡带来强烈的怨忿,因为母亲被感觉为自私小气的,她喂养并爱自己,而不是她的婴儿。在分析情境中,她猜疑在她缺席期间,我自己一定很享受,或者我一定把时间给了其他我比较偏爱的病人。病人决定加入的队伍指的是其他更受欢迎的竞争对手。
病人对梦的分析的反应是,情绪状态出现了令人惊讶的改变。比起以前的分析时段,她现在更强烈地体验到快乐和感恩的感觉。她眼中有泪,这不同寻常。她还说自己觉得现在好像得到一次充分满足的喂食。[36]她也突然想到,自己的母乳喂养经验和婴儿期可能比她所认定的更快乐。并且她对未来和分析结果更抱有希望。病人已经更全面地认识到自己的一部分。对她而言,这个部分在其他的相关事件中,绝非从未觉察过。她知道自己对不同的人感到嫉羡和嫉妒,但在和分析师的关系中,还没有充分意识到这一点,因为体验到自己正在嫉羡和毁坏分析的成功以及分析师,太过痛苦。在这个分析时段,经过上述解析之后,她的嫉羡减轻了,享受和感恩的能力显现出来,她也能将分析时段体验为一次快乐的喂食过程。这种情绪情境必须一次又一次地修通,无论是在正向或负向的移情中,直到达到一个更稳定的结果。
通过与分析师的关系,使她逐渐把自己分裂的部分集合在一起,让她认识到她现在有多么嫉羡和怀疑我,以及最初对自己的母亲有多么嫉羡和怀疑,这样快乐的喂食经验就出现了。这和感恩的感觉有密切关系。在分析过程中,嫉羡减少了,感恩的感觉变得更加频繁和持久。
我的第二个例子取自一个有强烈抑郁和分裂特征的女病人。她长期受苦于抑郁状态,分析进行中有一些进步,虽然病人再三表达她对分析的怀疑。我已经解析了她对分析师、父母和兄弟姐妹的破坏冲动,分析也使她认识到她对自己母亲的身体有破坏性攻击的幻想。这种认识通常会导致抑郁,但这种抑郁并非无法控制。
值得注意的是,在治疗早期,还无法看到病人困难的深度和严重程度。在社交上,她给人一种开朗的印象,虽然容易忧郁。她的修复倾向非常真实,帮助朋友的态度十分真诚。然而在某个阶段,她的疾病的严重程度显现出来,部分是因为之前的分析工作,部分是因为某些外在经验。发生了几次令人失望的事情。但正是她专业生涯的一次意外成功,使我已经分析了多年的东西更多地显现出来,那就是她与我的严重敌对,她觉得自己可能在她的领域与我势均力敌,甚至超越我。她对我有破坏性嫉羡,我们双方都认识到这一点的重要性。通常,当我们达到这些深层次时,似乎不论存在着什么样的破坏冲动,都感觉它们无所不能,因此也是不能挽回和无法解救的。到那时,我已经全面地分析了她的口腔施虐欲望,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可以使她部分地理解她对母亲和我的破坏冲动。分析还涉及了尿道施虐欲望和肛门施虐欲望,但是在这个层面上,我觉得并没有取得太大进步,而她对这些冲动和幻想的理解更多是一种知识性的了解。在我现在想要讨论的这个特定时期,关于尿道的材料更多更有力。
她很快就对自己的成功非常得意。这种感觉是通过一个梦被带进来的。梦中显示她战胜了我,潜藏在这背后的是对我所感到的破坏性嫉羡,而我则代表了她的母亲。在梦中她在空中,坐在一张魔毯上,魔毯停在一棵树的顶端。她的位置够高,可以从一扇窗户看到一个房间里面,那里有一头母牛正在使劲咀嚼什么东西,那东西好像是一窄条看不到尽头的毯子。同一个晚上,她还做了一个梦,一个片段中她的长裤湿了。
这个梦的关联分析清楚地表明,在树的顶端意味着凌驾于我,因为母牛代表了我,她轻蔑地看着我。在她分析的早期,她也曾经做过一个梦,其中用一个面无表情、母牛般的女人来代表我,而她是一个小女孩,刚完成了一场出色的、成功的演讲。当时我的解释是:她让分析师成为一个可鄙的人,而她尽管年轻很多,却有一次如此成功的表现。虽然她完全意识到小女孩是她自己,而母牛——女人是分析师,但对我的解释她只是部分接受。这个梦逐渐使她更清楚地认识到她对我和她母亲的破坏和嫉羡攻击。从那之后,代表我的母牛——女人,在素材中成为一个相当稳固的特征。因此非常清楚,在新的梦中她所看到的房中母牛是分析师。她的关联分析是:那条看不到尽头的毯子代表源源不断的一串儿词语。她突然想到,这些都是我在分析中曾经说过的词语,现在我得把这些都吞下去。那条毯子是讽刺我那些混乱不清和毫无价值的解释。在这里,我们看到对母亲的怨恨,怨恨她的喂养不能使她满意,还看到对原初客体(最显著的代表是母牛)的充分贬低。作为惩罚,我必须吃下我所有的词语。这说明在分析过程中,她一再被自己深深的猜忌和怀疑所困扰。在我的解释之后,事情变得十分清楚:被虐待的分析师不能被信任,她对被贬低的分析可能也没有信心。病人对她对我的态度感到非常惊讶,甚至震惊。在这个梦之前,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她拒绝承认这种态度会产生的全部影响。
梦中的湿裤子及其关联分析,尤其表达了对分析师歹毒的尿道攻击,想要摧毁她的心理力量,把她变成母牛——女人。很快,她做了另一个梦,说明这一点。她正站在一座楼梯的最下面,往上看见一对年轻夫妻,他们有些事很不对劲。她往上丢了一个毛线球给他们,她自己形容这是个“好魔法”。她的关联分析显示:使用坏魔法(更确切地说,是毒药)之后一定需要使用好魔法。对夫妻的关联分析使我看到一个被强烈否认的嫉妒情境,并且让我们从现在回到早期的经验,最终当然是回到父母那里。对分析师(在过去是对母亲)的破坏和嫉羡的感觉,原来是对梦中夫妻的嫉妒和嫉羡的基础。这个很轻的球永远到不了夫妻那里——这个事实意味着她的修复没有成功。对这类失败的焦虑是她的抑郁中的一个关键要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