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论认同(1955)(5)(1 / 1)

无法缓解基本的口腔期欲望与焦虑,导致了许多后果,这从根本上意味着偏执——分裂心理位置尚未被成功地修通。我认为,法比安就是这样的,因此他也尚未适当地处理抑郁心理位置。基于这些原因,他的修复能力受到损伤,无法在日后应对被害和抑郁的感觉,结果是她与父母和其他人的关系,大致上都非常不能令他满意。从我的经验来看,这些都意味着他无法在内在世界[21]稳固地建立好**,也就是好母亲。这是一个在起始点的失败,连带使他无法发展出对一个好父亲的强烈认同。法比安过度的贪婪,在某种程度上是源于他对内在客体的不安全感,影响了他的内射与外射过程,以及(由于我们也是在讨论成人的法比安)再内射与再投射的过程。这些困难都是导致他无法与女人建立爱的关系的原因,也就是在他性发展方面造成干扰的原因。在我看来,他在强烈压抑的同性恋与不稳定的异性恋之间摇摆不定。

我已经提到许多在法比安不愉快的发展过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的不会达到这样一个程度——就是它不会因源于内在或外在的焦虑而受到动摇。外在因素,例如,父亲早逝、母亲缺乏情感、贫穷、工作不满意、他与母亲在宗教信仰方面的冲突、他身体上的疾病(很重要的一点)。我们可以从这些事实中进一步得出结论:法比安父母的婚姻显然是不快乐的,这可以从他的父亲在外面找乐子看得出来。母亲不仅不能表现温情,如我们推断,她也是一个不快乐的女人,从宗教中寻求慰藉。法比安是独子,他无疑是寂寞的。法比安的父亲在他求学时期过世,剥夺了他继续上学的机会和成功创业的前景,这一点也激起了他的被害和抑郁的感觉。

我们知道,从他首次转换到回家的所有事件,应该是发生在三天的时间里。在这三天里,如我们所见,最后,当法比安-卡密尔与他原来的自我重聚,法比安已经昏迷卧床,一直被他母亲照顾着。就像她告诉他的,他在雇主的办公室行为失常之后就昏倒了。他被带回家,从那以后就一直不省人事。他提到卡密尔来访的事,她以为他已经神志不清了。也许作者想让我们将整个故事当作法比安卧病濒死期间的幻想。这意味着故事中所有的人物,都是他内心世界中的形象,再一次说明了,内射与投射在他心里以最密切的互动运作着。

作者非常具体地描述了形成投射性认同的潜在过程。法比安的一部分真的离开了他自己,而进入了他的受害者。这件事在双方都伴随着强烈的身体感觉。我们得知:法比安裂解的部分以不同的程度潜入他的客体中,而失去了属于原来的法比安的记忆与特征。因此我们得出这样的结论(与作者非常具象的关于投射过程的概念一致):法比安的记忆和他人格的其他层面则留在被遗弃的法比安身上。当分裂发生时,法比安应该已经保存了相当多的自我。法比安的这一部分停留在休眠状态,直到他人格裂解的部分归来。在我看来,法比安的这部分代表了自我的一个成分——在其他部分被投射到外面的世界而失去时,这个成分是病人无意识里感觉到保存下来的部分。

作者用来描述这些事件的空间和时间用语,事实上就是我们的病人经验这些过程的方式。病人感觉自体的某些部分再不可用、遥不可及,或者干脆消失不见。当然,这是构成分裂过程基础的一个幻想,然而这样的幻想却有影响深远的后果,并且强烈地影响自我的结构。它们的影响在于:那些病人感觉被隔离的自体的部分(通常包括他自己的情绪),在当下是无法被分析师或病人触及的。[22]他不知道自己某些分散到外在世界的部分在何方,这种感觉是极度焦虑与不安全感的来源。[23]

接下来,我要从三个角度来思考法比安的投射认同:(一)其人格中裂解并被投射出去的部分与那些他留在原处的部分之间的关系;(二)他选择将自己投射进去的客体的潜在动机;(三)在这些过程中,其自体被投射的部分潜入或是掌控客体的程度。

(一)法比安担心将自我裂解的某些部分投射进入他人,会使自我空虚。他的这种焦虑表现在他在开始转换之前看着乱七八糟堆放在一张椅子上的衣服,“他看着它们,有一种恐怖的感觉,感觉他正看着的自己不过是一个暗杀自我或以某种方式破坏自我的人。他外套的空袖子垂在地上,绝望地暗示着悲剧。”

我们也发现:当法比安将自己转换进入普加时,也就是当分裂与投射的过程刚刚发生时,他非常关心先前的那个人。他认为自己可能希望回到原来的自体,因此他挂念着要把法比安送回家,并且开了一张给法比安的支票。

法比安的名字所具有的重要意义,也表明他的身份同他那些被留下的部分是密切相关的,并且它们代表了他人格的核心。名字是密语的基本要素。当他在爱丽丝的影响下,体验到想要恢复其原来自体的强烈冲动,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法比安”这个名字。这一点非常重要。我认为,因忽略并丢弃了自己人格中珍贵的部分而感受到的罪疚感,是促使法比安渴望再度成为自己的原因,在小说的最后,这个无法抗拒的渴望驱使着他回家。

(二)如果我们断定,像我之前提到的,那个侍者代表了法比安的母亲,那么就很容易理解他第一次打算选择的受害者是那个侍者,因为母亲是婴儿通过内射与外射来认同的第一个客体。

我们已经讨论了促使法比安将自己投射进入普加的某些动机。我认为他希望将自己转变为富有而强大的父亲,以此来抢夺所有属于他的东西并惩罚他。他这样做,也受到另一个动机的驱策,这个动机是我想在此处强调的。我认为法比安的施虐冲动与幻想(表现在想要控制和惩罚父亲的愿望上)是他感觉到的与普加的相同之处。普加的残酷之处,在法比安看来,也代表了法比安自己的残酷和对权力的欲望。

结果却发现普加体弱多病,痛苦不堪。普加与年富力强的艾斯梅纳德的对比,只是法比安选择后者作为认同客体的因素之一。我认为,法比安决定将自己变成艾斯梅纳德的主要原因,尽管他其貌不扬,又令人厌恶,是艾斯梅纳德代表了法比安自体的一部分。而且促使法比安-艾斯梅纳德杀死贝莎的凶残的憎恨,是法比安在婴儿期经验到的对母亲的一种情绪的再现——就是在婴儿期,当他感到母亲在口腔和性器上使他遭受挫折时的那种情绪。艾斯梅纳德对任何一个贝莎所心仪的男人的忌妒,以一种极端的形式,重新开启了法比安的俄狄浦斯情结以及和父亲的强烈竞争。他的这个潜在的凶残的部分,在艾斯梅纳德身上得到拟人化的表现。法比安通过变成艾斯梅纳德,将他自己的某些破坏性倾向投射给这个人,并通过这个人实践出来。魔鬼在法比安转换成弗格森之后,提醒他:勒死贝莎的手在片刻之前仍是他自己的。这指出了法比安在谋杀事件中的参与共谋(complicity)。

现在我们来看看对弗格森这个人的选择。法比安与弗格森有许多相似之处,只不过在弗格森身上,这些特质更加显而易见。法比安倾向于挑战信仰(这也意味着上帝——父亲)对他的支配,并且认为,他对信仰的冲突是因为母亲的影响所致。弗格森关于信仰的冲突非常激烈,正如作者所描述的,他很清楚上帝与魔鬼之间的斗争主导了他的生命。弗格森一直在对抗自己对奢侈生活和财富的渴望,他的良知促使他极度节制。在法比安身上,希望像他所嫉羡的人一样富有,这一点也很突出,但他没有试图去约束它。这两个人的相似之处还有他们在智力上的追求,以及都有明显的求知欲。

这些共同特征决定了法比安选择弗格森作为投射认同的对象。然而我认为另外一个动机也参与了这个决定。魔鬼,在这里扮演了起引导作用的超我角色,曾帮助法比安离开艾斯梅纳德,并警告他谨防进入这样的人,他们让他潜入太深而使他再也无法逃离。法比安因为曾将自己变成杀人凶手而深感恐惧。我认为,将自己变成杀人凶手,意味着屈服于自己最危险的部分——即他的破坏冲动。于是,他通过与先前选择的对象完全不同的人交换角色来逃脱罪责。我的经验表明,与难以抵挡的认同对抗,不管是内射的还是投射的,常常会促使人们认同具有相反特征的客体。(这种挣扎的另外一个结果是不加区分地投入许多更进一步的认同,并在它们之间摇摆不定。这样的冲突与焦虑通常会持续存在,并且进一步弱化自我。)

法比安的下一个选择对象,卡密尔,几乎与他没有任何共同之处。然而通过卡密尔,法比安使自己认同了爱丽丝,这个女孩无望地爱着卡密尔。我们可以看出,爱丽丝代表了法比安的女性的一面,她对卡密尔的情感则代表了对他父亲未能实现的同性之爱。同时,爱丽丝也代表了他自体好的部分,这个部分有能力憧憬和爱。在我看来,法比安在婴儿期对父亲的爱,可以说与他的同性恋渴望和女性位置密切相关,但这种婴儿之爱在其根源上就已经受到了干扰。我也指出,他无法将自己变成女人,因为如果能这样,就表示他实现了在与父亲的反向俄狄浦斯关系中被深深压抑的女性渴望。(我在这里没有处理其他阻碍女性认同的因素,其中最主要的是阉割恐惧)随着爱的能力苏醒,法比安能够认同爱丽丝对卡密尔无望的迷恋。在我看来,他也能够经验到对父亲的爱和渴望。我的结论是,爱丽丝代表了他的自体中好的部分。

我还要进一步提出,爱丽丝也代表了想象中的姐妹。众所周知,孩子们会有想象的伙伴。这些伙伴,特别是在独生子女的幻想中,代表着从未出生的兄弟姐妹或者孪生姐弟。人们可以推测,身为独子的法比安将会因一个姐妹的陪伴而得到更多。这种关系也将会帮助他更好地处理俄狄浦斯情结,并且从母亲那里得到更多的独立。在卡密尔的家庭中,这样的关系事实上存在于爱丽丝和卡密尔正在上学的弟弟之间。

我们应该记得,法比安-弗格森在教堂中难以自已的罪疚感,这似乎也和他被选中而其他灵魂从未获得生命有关。他点上祭献的蜡烛,想象面包店的女子被这些蜡烛环绕的景象。我的解释是,这既是对她(圣洁的母亲)的理想化,也是表达他希望通过带给未出世的兄弟姐妹们生命来进行修复的愿望。特别是最小的孩子与独生子女,他们常有强烈的罪疚感,因为他们觉得自己的嫉妒与攻击冲动使母亲无法再生出更多的孩子。这种感觉也和害怕报复和被害的恐惧密切相关。我一再发现,对同学或是其他孩子的恐惧与疑心与这样的幻想有关——对出世的兄弟姐妹最后还是获得了生命,并以任何一个表现出敌意的孩子为代表。对友好的兄弟姐妹的渴望受到这种焦虑的强烈影响。

到目前为止,我尚未讨论为什么法比安在一开始的时候会选择认同魔鬼——情节所依据的一个事实。先前我曾指出,魔鬼代表了**的危险的父亲,也代表了法比安心理的某些部分——本我与超我。在小说中,魔鬼对他的受害者漠不关心,极其贪婪无情。他以邪恶的怀有敌意的投射认同的原型出现,这种投射认同,在小说里,被描述为对他人生活的粗暴侵入。我要说的是:他用一种极端的形式显示了婴儿情绪生活的成分,其中占主导地位的是全能感、贪婪和施虐倾向。而这些正是法比安与魔鬼所共有的特征。因此法比安认同了魔鬼,并执行了魔鬼的所有指令。

法比安将自己变成一个新的人时,他在某种程度上保留了先前的投射认同。这一点非常重要,而且我认为这表达了认同的一个重要层面。我们可以从以下事实看出这一点:其一,法比安-弗格森对先前受害者的命运怀着强烈的兴趣——一种掺杂着蔑视的兴趣;其二,他感到自己归根结底该为他以艾斯梅纳德的身份所犯下的罪行负责。在故事的结尾,这一点显示得最为清楚,因为所有那些他曾将自己转换成的人物,他作为那些人所经历到的事情,在他死前都出现在他的脑海,他关心着他们的命运。这意味着他不仅将自己投射进入他们,而且内射了他的客体。这个结论与我在本文的引言中所重述的观点相符,也就是投射与内射在生命之初就彼此互动着。

为给选择认同的客体确定一个主要动机,我曾为了行文的目的,将其分两个阶段来描述:一是有共同基础;二是有认同发生。不过如我们在分析工作中所看到的,这个过程并非如此划分阶段。因为“某个个体感到他与另一个人有许多共同之处”与“他将自己投射到这个人”是同时发生的(这同样适用于内射)。这些过程在强度与持续时间上有所不同,而这些方面的不同之处决定了这些认同及其发展变迁的强度与重要性。从这个角度来讲,我希望大家注意以下事实:虽然我所描述的过程通常是同时运作的,我们在每个状态和情境中,一定要仔细考虑,诸如,投射认同是否比内射过程更有优势,抑或相反。[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