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学问不问用不用,只说知不知(1 / 1)

近日去看望96岁高龄的季羡林先生,谈话间我提到:“您关于古代东方语言的研究对现在有什么用?”先生说:“学问不能拿有用无用来衡量,只看它是否精深。当年牛顿研究万有引力有什么用?”

一语如重锤,敲醒了我懵懂的头脑。

是的,对学者来说,做学问单单是为了有用吗?显然不是。不但牛顿研究万有引力时不这样问,就是哥白尼研究天体运动,达尔文研究生物进化,爱因斯坦研究相对论都不这样问。如果只依有用无用来衡量,许多人早就不做学问了。哥白尼直到临死前,他的《天体运行》才出版,这时他已双目失明,只用手摸了一下这本耗尽他一生精力的书便辞世了。开普勒发现了众星运动规律后说:“认识这一真理已实现了我最美好的期望,也可能当代就有人读懂它,也可能后世才有人能读懂,这我就管不着了。”类似的话许多学者、科学家都说过。

他们不管,谁来管呢?自然有下一道程序,由实践层面的人:技术人员、设计师、企业家、管理者、政治家等去管。社会这样就接续发展,科学技术、学术就这样不断进步。爱因斯坦发现了相对论后,又经过了四十年,这期间通过许多技术人员包括组织管理者的努力,第一颗原子弹才爆炸。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稍有区别,但也有一些看似无用的东西要人去静心研究。马克思本来身在工人运动第一线,当他深感工人运动缺少理论支持时,就退出一线去研究《资本论》等理论(当然,他还是同时关心着实践)。当时他已穷得揭不开锅,说:“从来没有像我这样一个最缺少货币的人来研究货币”。如果为了有用,他最应该去经商,先赚一把货币。他的经济、哲学、社科理论让后来实践层面的革命家、管理者演绎出一个轰轰烈烈的新时代。

原来知识是分上游、下游的。上游是那些最基本的原理,解决规律层面的问题;下游是执行和操作的方法,解决实践层面的问题。上游是科学,下游是技术;上游是学术,是思想;下游是方案,是行动。由于科学、学术的超前性,许多科学家、学者经常看不到自己学问的实用结果。但他们并不悲伤,并不计较,他们不管用与不用,而只管知与不知,只要不知道的事就去研究。就像煤矿的掘进队,只管掘进,而把煤留给后面的采煤人。梁启超说,做学问不为什么,就为我的兴趣,为学问而学问。他们虽说不问为什么,但他们坚信知识对人类有用。培根说:“知识就是力量。”事实上,每一项新知识都对人类产生了重要作用,有的简直是惊天动地。伦琴、居里夫人、卢瑟服等一批研究放射性、原子能的早期科学家,并没有想到后来的原子弹及和平利用原子能。就是季羡林先生也没有想到他研究的梵文、吐火罗文,在四十年后让他破译了一部天书,补回了一段历史。

正因为这样,我们强调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包括对未知世界、对自然界、对星空、对生态的尊重。因为一切未知中都藏有真知,也许哪一棵野草就是将来打开生命大门的钥匙。而面对茫然的未知世界那些勇敢拓荒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他们治学时不问有用无用,正是因为他们讲大用而不计小用,看将来而不计眼前,为人类之大公而不谋个人小利。这些以学问为乐趣,为人类不断扩充知识边界的人是最值得我们尊敬的。而他们在探知过程中所表现出的淡泊名利、宁静致远的治学态度和做人准则,对后人来说比他们提供的知识还重要。

阅读指导

文章发表在2007年4月4日的《人民日报》。作者由季羡林的回答顺承而下,步步推进,分析了科学家做学问“不问用不用,只说知不知”的道理,从而提出要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学习科学家的淡泊名利、宁静致远的治学态度和做人准则。

文章顺着季先生的话,先直接举例论证许多学者钻研学问时并不管当时有没有用,然后推论指出学者研究的知识是由实践层面的人去接管的。接着分析原因:知识是分上游、下游的,上游是那些最基本的原理,解决规律层面的问题,下游是执行和操作的方法,解决实践层面的问题。这是运用道理论证。论证清楚科学家只管为学问而学问,把学问的用途交给后来人去开发的事理之后,举例证明知识的巨大作用。最终水到渠成,指出要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学习科学家的精神。文章逐层推进,层次清楚,有理有据,论证合理充分。

文章虽然引用丰富的资料,甚至多是大科学家的例子,但作者运用生活化的语言,写得通俗明白而又生动活泼。如后面四段的开头,“是的,对学者来说”“他们不管,谁来管呢”“原来知识是分上游、下游的”“正因为这样,我们强调尊重知识”。即便是层次的转换、句子的过渡,作者都是运用口语,写得亲切随和。说马克思,用“就退出一线去研究《资本论》”“当时他已穷得揭不开锅”“如果为了有用,他最应该去经商,先赚一把货币”,全是老百姓的生活用语。说马克思的理论让后来实践层面的革命家、管理者“演绎出一个轰轰烈烈的新时代”,用的是生活中的新词语、新表达,使语言新鲜、有活力、有吸引力。以煤炭掘进队来比喻科学家做学问,形象地写出了科学家只管为学问而学问,把学问的用途交给后来人去开发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