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虽然是主观的体验,但是也要有外部条件。国家的责任就是为公民创造幸福的条件,“幸福热”的话题,折射着民众对新幸福的追求。从改革开放一开始我们就强调共同富裕,近年来又强调多方统筹,科学发展。所以当我们大谈幸福时要看一看还有哪些人不幸福。大致来说,我觉得有八种人:1.全国还有贫困人口1.5亿,工薪族收入偏低,穷人在物质上不幸福;2.社会就业难,找不到工作的大学生、“北漂”族等,无固定职业不幸福;3.贫富差距加大,部分穷人虽已脱贫,但望富人之项背,仍感种种之不公,感情上不幸福;4.教育制度摧残人才,学生负担过重,两亿中小学生一想起考试就不幸福;5.已进入老龄社会,空巢老人门依黄昏,情感上不幸福;6.腐败不治,国财私用,纳税人心中有气,不幸福;7.政治体制改革滞后,忧国之士情急心切,不敢幸福;8.民意表达不畅,多年上访者心中有冤、有怨、有话而不得说或说而无人听者,不幸福。
举出这八种人的不幸福,不是把社会说得一塌糊涂,只是承认前进中的矛盾,也正是两会要议的民生话题。从上面所举的不幸福也可看出,主要是精神和情感层面的,这说明我们在物质方面已经有很大的改善。改革三十多年,我们已经收获了太多的幸福,如社会低保、免除农业税、义务教育、改善住房等等。但幸福不说跑不掉,不幸福不说不得了,这是矛盾,是隐患,会影响民心,影响科学决策。治国者要长怀天下忧。上面举的不幸福还是从社会角度就大的人群而言,如果从每个人内心的幸福而言问题就更多了,涉及更深的政治、思想、道德、文化方面的建设。治大国如烹小鲜,需要更精心、更高明的施政和管理。恩格斯说:“我们的目的是要建立社会主义制度,这种制度将给所有的人提供健康而有益的工作,给所有的人提供充裕的物质生活和闲暇的时间,给所有的人提供真正的充分的自由。”这里他三次强调,所有的人都要能够物质充裕、精神自由。我们的共同富裕和两个文明也有其意。那是个理想的社会,人人幸福的社会,太遥远了。我们就先说当前吧,如果五年之后,“十二五”结束,能让上面的八种人都感到了幸福,那真是国家之大幸,人民之大幸。当然那时又会有新的矛盾,我们还会再去追求更高更新的幸福,那是十二届人大的事了。
我们顶住了一场破坏性考验
某种工业产品出厂前有一种严格的质量检测——破坏性试验。比如将一辆新汽车,开足马力撞向墙壁,看看它还能有多少完好度。这次“5·12”汶川大地震也是把共和国之车逼向悬崖,是一次破坏性大试验。试政府、试军队、试国力、试民心。在这之前,也曾有过一次试验,1976年唐山大地震。时在“文革”,百事可哀,但我们还是挟新中国成立近三十年的国力,度过了一劫,并乘势变革,迎来一个新时期。现在进入新时期已三十多年,上天又落下了这重重的一锤。
迎对灾难,政府责无旁贷。平时百姓安居乐业,不觉有政府在,甚至还小有怨言,骂几句政府。今大地一抖,民众突然在废墟的折光中发现了自己的政府。你看,救人、治疗、安置、防疫、重建,救生命于废墟,安民心于惊惧,纹丝不乱,瞬间河清海晏。原来,政府一直在暗中全面佑护着人民。
这猝然一震,桥塌了,路断了,党、政府和人民的联系却更强。
要知国家的承受力,先看军队的抵抗力。“5·12”大地一震,军队霎时化作一把利剑劈开钢筋水泥废墟,那些在黑暗中与死神相持了数日的同胞,睁开眼看到的第一张面孔就是军人,怎能不从心里喊一声“亲人”?但是为将这一丝阳光带入黑暗,战士新发的军靴,三天就磨破了底。十多天不能洗澡、换衣,连续苦战,肩破了,手肿了,裆烂了,却没有一人吭气。震后诸事稍定,炊事班上街买肉,摊主坚决不收钱,战士苦苦解释,身后不知谁又往他衣袋塞了一颗熟鸡蛋。没有办法,部队只好命令战士:救灾穿军衣,上街办事穿便衣。
地震本想毁我家园,没想到,家园后面有长城,军民关系一下子提升到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好的时期。
弱国无外交,救灾实际上是和大自然办外交。上帝要看看我们到底有多少实力。地震刚过水患又起。同在四川,1786年康定大地震,房倒死四百三十人,而堰塞湖决口,水淹死伤十多万人。上帝还不知道这现时中国早已不是两百多年前长辫子、短马褂的中国。我们一手按住地震,一手捂住湖水。卫星遥感,专家会诊,直升机轻轻一吊,就把几十台大型机械、一千多人送到了这亘古荒山之巅,迅即挖开一条导流渠。而下游,二十四小时之内平静地完成了二十万人的大转移。
对一国之破坏,最狠的是连续打击,让你没有还手之力。但这倒逼得我们亮出了家底,连老百姓都悲中有喜,我们的库里原来还有这么多好东西。
民为邦本,汶川地震在向我们挑战民心。但是它没有想到,在电视台播出消息的那一刻,全国十三亿双眼睛就一起转向汶川,十三亿双手立即托起一片爱的森林。上帝本想在我们的渡船上敲一个洞,但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抽回锤柄,这十三亿同舟之人,就一下扑上去,补上了漏洞。中央电视台的赈灾晚会几小时就筹善款十五亿,救人战役还未完,申请领养孤儿的电话就打爆了民政部门。这时在废墟堆上刚救出一个三岁的小男孩,左臂已经骨折,当解放军医生对他进行紧急处理后,他竟在担架上半仰起身子,说声“谢谢叔叔!”并用缠着纱布的右手敬了一个礼。“生子当如孙仲谋”,好一粒我中华民族的种子!而此时在遥远的哈尔滨,正举行一场“一个人的婚礼”。原来新郎是一个直升机驾驶员,就在婚礼的前一天突然接到命令到前线救灾。有情岂在朝朝暮暮,报国只争此时此刻。于是婚礼照常举行,不同的是,礼钱全部捐给灾区。我们这个民族的传统,向来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大义弥天,精忠报国。
地震本想震碎我们一点什么,但它没有想到,就像原子反应,碎了一个外壳,倒释放出更大的能量。
凡人类历史上破坏力最大的一是战争,二是天灾。我们这个民族,经受过无数次的外族入侵,经受过无数次的天灾,也曾有过长期的屈辱。但自从1949年之后,无论是战争还是天灾,都再没有能把我们征服过。
房高不要超过树高
偶读杂志,看到一篇文章,说的是我代表团到印度洋岛国塞舌尔访问,见当地有一规定:房高不得超过树高。
我方人员奇之,问诸主人,答曰:此岛本荒凉,经树木慢慢滋生方得以有生态改善,有雨水、阴凉及各种植物,气候适宜,生态平衡,人们乐居其间。还说,因为他们是岛国,生存空间狭小,一旦生态变坏,人便无处可逃,所以特别小心翼翼地求之于树,依赖于天。
人生活在地球上,第一离不开的是水和氧,而这两者都得力于树。树可造氧这是人人皆知的,记得二十年前我就看过一则报道,说一棵大树靠着它的根系和树冠,一昼夜可以调节四吨水,吸纳、蒸发循环不已。我们生活在地球上,就像睡觉盖着一层棉被,这棉被就是水和氧,而制造调节水和氧的就是绿树。一个人如果大冬天赤条条地被扔到室外,会是什么样子?地球上没有了树,人的难堪大致如此。小时候在村里听故事,说项羽力气大,能抓着头发将自身提离地面,孩童无知,很是惊奇而向往。后来学了物理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们也曾犯过这种傻,以为不必借助生态,人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怎么活就怎么活。最典型的是在1958年的“大跃进”,我们抓着头发,想把自己提离地面。现在才明白,这不可能。
这几年砍树之风是基本刹住了,西北地区也大搞退耕还林。但是在城里却拼命地盖高楼,楼房和树比赛着往高长,在人为因素下,树当然比不过楼。于是满城都是证明人的伟大的水泥纪念碑。三十多年前,在北京上学,四合院的墙头不时伸出枣树枝或柿子树枝,那时真是住在树阴下,走在绿阴里。城市要发展,当然不能总是四合院。我仔细观察过,一棵大树可长到六七层楼高,欧洲许多城市的房高也多是六七层,我们却非要高过树、挤走树才甘心。每次我登香山,远眺京城插着的一座座水泥楼,灰蒙蒙一大片,总联想到一片墓碑之林。在和树比高低的竞赛中,我们迟早要葬送自己。
人与石头的厮磨
中国人对于石头的感情久远而又亲近。在没有生命、没有人类以前,地球上先有石头。人类开始生活,利用它为工具,是为石器时代。大约人们发现它最硬,可用之攻其他物件,便制出石斧、石刀、石犁。就是不做加工,投石击兽也是很好的工具。等到人类有了文字后,需要记载,需要传世,又发现此物最经风雨,于是有了石碑,有了摩崖石刻,有了墓碑墓志。只是刻字达意还不满足,又有了石刻的图画、人像、佛像,直到大型石窟。这冰冷的石头就这样与人类携手进入文明时代。历史在走,人情、文化、风俗在变,这载有人类印痕的石头却静静地躺在那里。它为我们存了一份真情、真貌,不管我们走得多远,你一回头总能看到它深情的身影,就像一位母亲站在山头,目送远行的儿子,总会让我们从心底泛出一种崇高,一缕温馨。
人们喜欢将附着了人性的石头叫石文化,这种文化之石又可分两类。一类是人们在自然界搜集到的原始石块,不需任何加工。因其形、其色、其纹酷像某物、某景、某意,暗合了人的情趣,所谓奇石是也。这叫玩石、赏石,以天工为主。还有一类是人们取石为料,于其上或凿、或刻、或雕、或画,只将石作为一种记录文明、传承文化、寄托思想情感的载体。这叫用石,以人工为主。这也是一种石文化,石头与人合作的文化。我们这里说的是后一种。
一
石头与人的合作,首先是帮助人生存。当你随便走到哪一个小山村,都会有一块石头向你讲述生产力发展的故事。去年夏天我到晋冀之交的娘子关去,想不到在这太行之巅有一股水量极大的山泉,而山泉之上是一盘盘正在工作着的石碾。尽管历史已进入21世纪,头上飞过高压线,路边疾驰着大型载重车,这石碾还是不慌不忙地转着。碾盘上正将当地的一种野生灌木磨碎,准备出口海外,据说是化工原料。我看着这古老的石碾和它缓缓的姿态,深感历史的沧桑。毋庸讳言,人类就是从山林水边,从石头洞穴里走出来的。人之初,除了两只刚刚进化的手,一无所有。低头饮一口山泉,伸手拾一块石头,掷出去击打猎物,就这样生存。人们的生活水平总是和生产力水平一致的,石器是人类的第一个生产力平台。
随着人类的进步,石头也越来越多地渗透到生活中的角角落落。可以说衣食住行,没有一样能离开它。在儿时的记忆里就有河边的石窑洞、石板路,还有河边的洗衣石,院里的捶布石,大到石柱石础,小到石钵石碗,甚至还有可以装在口袋里的石火镰。但印象最深的是山村的石碾石磨。石碾子是用来加工米的,一般在院外露天处。你看半山坡上、老槐树下,一排土窑洞,窗棂上挂着一串红辣椒,几串黄玉米。一盘石碾,一头小毛驴遮着眼罩,在碾道上无休止地走着圈子。石磨一般专有磨房,大约因为是加工面粉,怕风和土,卫生条件就尽量讲究些。民以食为天,这第一需要的米面就这样从两块石头的摩擦挤压中生产出来,支撑着一代又一代人的生命。其实,在这之前还有几道工序,春天未播种前,要用石滚子将地里的土坷垃压碎,叫磨地。庄稼从地里收到场上后,要用石碌碡进行脱粒,叫碾场。小时最开心的游戏就是在柔软的麦草上,跟在碌碡后面翻跟斗。前几天到京郊的一个村里去,意外地碰到一个久违了的碌碡,它被弃在路旁,半个身子陷在淤泥里,我不禁驻足良久,黯然神伤。
我又想起一次在山区的朋友家吃年夜饭,那菜、那粥、那馍,都分外的香。老农解释说:“因为是石头缝里长出来的粮食,又是石磨磨出来的面,土里长的就比电磨加工的要香。”我确信这一点,大部分城里人是没有享过这个福的。当人们将石器送到历史博物馆时,我们也就失去了最初从它那里获得的那一份纯情和那一种享受。正如你盼着快点长大,你也就失去了儿时的无忧和天真。
生产力的发展变化,在石头上所体现的最好标志,就是一块石头由加工其他产品的工具,变成被其他工具加工的产品。二十年前,我第一次到福建出差,很惊异路两边的电线杆竟是一根根的石条,面对这些从石地层里切挖出来的“产品”,真是不可思议。又十年后我到绍兴,当地人说有个东湖你一定要看。我去后大吃一惊,这确实是个湖,碧波**漾,游船如梭,湖岸上数峰耸立,直逼云天。但是待我扶着危栏,蜿蜒而上到达山顶时,才知道这里原来并不是湖,而是一处石山。当年秦始皇统一天下后,全国遍修驿道,需要大量石条,这里就成了一个采石场。现在的山峰正是采石工地上留下的“界桩”。看来当时是包工到户,一家人采一段,那“界桩”立如剑,薄如纸,是两家采石时留下的分界线,有的地方已经洞穿成一个大窗户。刚才看到的湖面,是采过石后的大坑,一根一根石条就这样从石山的肚子里、脚跟下抽出来。“沧海变桑田”是指大自然的伟力,这时我更感悟到人的伟力,是人硬将这一座座石山切掉,将石窝掏尽,泉涌雨注,就成湖成海了。
后来我又参观了绍兴的柯岩风景区,那也是一个古采石场。不过不是湖,而是一片稻田,如今已成了公园。园中也有当年采石留下的“界桩”,是一柱傲立独秀的巨石,高近百米,石顶还傲立着一株苍劲的古松。可知当年的石工就从那个制高点,一刀一刀像切年糕一样将石山切剁下来。这些石料都去做了铺路的石板或宫殿的石柱。我们的祖先就是这样以血肉之手,以最原始的工具在石缝里拼生活啊。前不久我看过一个现代化的石料厂,是从意大利进口的设备,将一块块如写字台大小的石头固定在机座上,上面有七把锯片同时拉下,那比铁还硬的花岗岩就像木头一样被锯成薄如书本、大如桌面的石片。石沫飞溅,一如木渣落地。流水线尽头磨洗出来的成品花色各样,光可照人,将送到豪华宾馆去派上用场。远看料场上摆放着的石头,茫茫一片,像一群正在等待屠宰加工的牛羊,我一时倒心软起来、这就是数千年前用来修金字塔、修长城、建城堡的坚不可摧的石头吗?
经济学上说,生产力是人类改造世界的能力,它包括人、工具和劳动对象。这石头居然三居其二,你不能小看它对人类发展的贡献。
二
石头给人情感上的印象是冰冷生硬,有谁没有事会去抚摸或拥抱一块冰冷的石头呢?但正如地球北端有一个国家名冰岛,那终年被冰雪覆盖着的国土下却时时冒出温泉,喷发火山。这冰冷的石头里却蕴藏着激**的风云和热烈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