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雨燕,书上的记载是“它饮露水”。这句话应该是“它在飞行中饮水”才对。因为所有的燕科鸟都会如维吉尔笔下的蜜蜂一样,在轻掠过塘面或河面时,于“flumina summa libant”(飞行中啜水)。这一物种或许正是因为这种饮水习惯,而显得别具一格。
我要很高兴地说,莎草莺几乎整夜啼鸣。它叫声虽急,却并不难听。而且,它还可以模仿麻雀、家燕和云雀等好几种鸟的叫声。静谧的夜晚,如果往莎草莺栖身的灌木丛中扔块石头或土块,立刻就能再次听见它的歌唱。也就是说,虽然它有时会打个盹,但只要一醒过来,就会立刻重展歌喉。
第四十封
塞尔伯恩,1774年9月2日
阁下:
收到您的来信前,以免混淆成年家燕和其雏燕,我赶在雏燕出巢前,先就雌燕和雄燕的尾巴,做了一番对比。此外我还发现,当时的家燕总是成双成对,忙着结巢。雌燕和雄燕很好区分,即便那些徘徊在不同烟囱上的独燕,我也能辨明雌雄。因为就我的观察来看,燕子不论雌雄,都有呈剪刀状的长尾羽,只不过,雄燕的尾羽要更长一些。
夜莺的雏鸟刚出巢时,老夜莺的叫声悲哀无助、尖利刺耳。若有人沿着篱笆走,它们还会尖叫着紧跟在后,仿佛要将其吓走似的。
盛夏时节,蝗虫云雀会整夜啼鸣。
天鹅会在出生的第二年变白,在第三年繁殖。
鼬鼠捕食鼹鼠,这点从它们有时会被鼹鼠夹夹住,便可得知。
雀鹰有时会在老鸦巢里产卵,红隼则产卵于教堂和废墟。
伊利岛至少有两种鳝鱼。在那些鳝鱼体内发现的细丝,可能就是小鳝鱼。不过,鳝鱼的繁殖过程,是隐秘而难测的[128]。
白尾鹞会将卵产在地上,而且似乎从不在树上结巢。
红尾鸲摇起尾来就像谄媚的狗,是沿水平方向左右摆动的。鹡鸰摇起尾来,则像疲惫的马儿,一上一下的。
繁殖季节,林岩鹨会扑腾着翅膀,大献殷勤。可霜晨一到,它们的啼鸣就会哀泣如笛。
很多仲夏时节停止啼鸣的鸟,都会在九月再展歌喉。画眉、乌鸫、森林云雀和鹪鹩,都是如此。因此,整个春、夏、秋三季,八月往往是最沉寂的一个月。不过,群鸟于秋季重展歌喉,是因为此时的气候跟春季相仿么?
林奈按地理位置排列植物。棕榈生长在热带、草生长在温带、苔藓和地衣生长在极圈内。毫无疑问,动物也能以这样的方式分类。
春天,家雀在屋檐下筑巢。天气变热后,为了避暑,它们会把巢迁到外面的李子树和苹果树上。这种鸟有时会在秃鼻乌鸦的巢里筑巢,有时也会在鸦巢下的树杈间筑巢。
我的一个邻居在堆草垛时,发现自己的狗一捉到红老鼠就吃,对普通老鼠却毫不理睬。可他的猫却只吃普通老鼠,不吃红老鼠。
知更鸟春、夏、秋三季都会啼鸣。因为前两季它们的歌声淹没在了齐鸣的百鸟中,所以它们通常被称为“秋天的歌手。”到了此时,它们的歌声才会清晰可闻。而这些在秋季放声高歌的知更鸟,似乎都是当年出生的小雄鸟[129],虽然受人偏爱,却没少破坏菜园里的夏季蔬果[130]。
山雀早在二月初,便会像沼泽山雀一样放声歌唱。只不过,山雀的叫声作两叠,古怪如拉锯声,而沼泽山雀[131]的叫声则作三叠,听来欢快悦耳。
鹪鹩除霜寒天以外,整个冬天都会啼鸣。
今年,汉普郡和德文希尔郡的家岩燕来得非常晚。这是代表它们要隐伏还是迁徙呢,还是代表它们既不会隐伏,也不会迁徙?
大多数鸟饮水,都是间或啜一下水面。鸽子却跟四足动物一样,一饮就是很长时间。
尽管我在前一封信中说达特穆尔高地没有冠鸦[132],但实际上是我说错了。
scarabaeus solstitialis(即蕨草金龟子)[133]从七月开始四处乱飞,同月底便销声匿迹了。在此期间,欧夜鹰常以这些甲虫为食。它们盛见于白垩丘陵和某些沙地,却不会飞到黏土地里。
雷丁镇“黑熊”客栈的花园里有条小溪(或称“运河”)从马棚下流过,径直奔向路对面的田地。溪中有很多欢腾的鲤鱼,过往的游人常常扔下面包,逗弄它们。但天气刚一转寒,它们便立刻隐伏到了马棚下面,直到来年春天,才会再次露头。这些鱼会冬眠吗?如果不冬眠,那它们吃什么呢?
灰莺的叫声单调重复、尖利刺耳。而且,它们还常常一边叫,一边古怪地扇动翅膀。看起来,这似乎是一种十分好斗的鸟,因为它们鸣叫时,总会竖起冠毛,一副寻衅滋事的模样。不过,繁殖季节里,它们又张狂羞怯,不喜打扰,总是孤独地盘桓在小径和公有地上。甚至多灌木和丛林的萨塞克斯冈最高处,也见不到它们的身影。但七月和八月里,它们会把雏鸟带到菜园和果园里,大肆糟蹋那些夏季蔬果。
黑顶林莺的叫声通常圆润甜美、浑厚深沉、狂野响亮,但持续时间不长,且时有间断。然而,它们一旦安静地栖落于某处,一心一意地歌唱,低婉柔美的旋律[134]便会流泻而出,估计除了夜莺,此处的任何一种鸣禽都无法与之相比。
黑顶林莺多出没于果园和菜园。它们啼鸣时,喉咙会奇异地张大。
红尾鸲的叫声尽管有些类似灰莺,却甜美出众。而且,有些红尾鸲还能发出比其他同类更多的调音。雄红尾鸲常静静地栖在村中某处树梢,从早唱到晚。这种鸟爱结伴,不喜独处,常爱在果园和屋舍周围筑巢。在我们这里,红尾鸲常栖在五朔节花柱的叶片上。
此处的夏鸟中,最沉默、最常见、也最晚露面的,就要数翔食雀了。它们会在墙上的葡萄藤或多花蔷薇丛里筑巢,也会在墙洞里筑巢。甚至人们整日进出的门柱上,那片横梁或板木的尽头,有时也能找到它们的巢。它们最不喜欢歌唱[135],但在其雏鸟受到猫的威胁,或遭遇其他危险时,也会哀戚地低鸣。它们每年产一次卵,隐伏时间也很早。
仅塞尔伯恩教区,就能不时见到许多种鸟。这里的鸟类有120多种,瑞典的鸟类才221种,可见,此处的鸟,种类都已超过瑞典的半数。请容我补充一句,这个数字,也将近大不列颠群岛[136]鸟种类数的一半了。
回顾这封长信,我发现它的文风不仅古怪专横,说教意味也颇浓。但我转念一想,您想要的就是此类细致的轶事,所以,信中若有教条之感,还望您见谅。
第四十一封
探索那些在沉寂的冬日,仍继续陪伴着我们的软喙鸟,应该是件非常有趣的事。这里的鸟会避开严冬,愚钝[137]似乎并非唯一的原因。因为健壮的歪脖鸟(这点跟耐寒的啄木鸟很像)会迁徙,而娇弱的金冠鹪鹩,却敢出现在此地最严酷的霜寒天里,甚至不像大多数冬鸟那样,每逢恶劣的天气,就躲到屋子或村庄里。相反,他们总是翻飞在田野上和树丛中。不过,它们经常死掉,并且物种数量几乎比我们知道的所有其他鸟类都少,多半就在于这个原因。
毋庸置疑,冬天陪伴着我们的那些软喙鸟,主要都以虫蛹[138]为食。天气恶劣时,所有鹡鸰都会聚集在终年不结冰的浅溪源头,涉水捡食彩盖虫[139]等昆虫的蛹。
林岩鹨经常在寒天里光顾污水槽和排水沟,捡食里面的面包屑和其他垃圾。天气好时,它们则会捉毛虫吃。毛虫每个月都有。要是不怕麻烦,在任何温暖的冬日举着蜡烛去草地里转一圈,就能看见许多不断蠕动的毛虫。冬日里,知更鸟和鹪鹩常出没于房屋、马厩和谷仓,啄食在那里躲避寒冬的蜘蛛和飞虫。不过,软喙鸟在冬季的主食还是多不胜数的lepidoptera ordo(鳞翅目)昆虫的蛹。树枝、树干、菜园和房屋的栅栏和墙上、岩石或垃圾的缝隙里,甚至地上,都沾满了这些昆虫的蛹。
每一种山雀都会陪我们过冬。它们就是我说的“中喙鸟”,其鸟喙介于硬喙和软喙之间,所以林奈对它们的分类,也介于fringilla(燕雀属)与motacilla(鹡鸰属)之间。几乎与金冠鹪鹩一般娇小的长尾山雀,是唯一一种从不离开树林和田野的鸟,即便最寒冷的天气里,也不会退到房屋或村庄里。但蓝山雀(绰号“尼姑鸟”)、煤山雀、黑头大山雀和沼泽山雀却常飞进屋舍,天寒地冻时尤其如此。恶劣的天气常常把大山雀逼进屋内。大雪天里,我就见过这种鸟倒挂(这让我颇感兴味,也无比钦佩)在屋檐下,往外抽稻草,以拉出藏在其间的飞虫。不过这种鸟数量颇多,常把茅草屋顶翻得乱七八糟,有碍观瞻。
什么都吃的蓝山雀(即“尼姑鸟”)也常光顾屋舍。除了昆虫,这种鸟还很喜欢吃肉,因此经常扑在粪堆上捡骨头吃。此外,它们还很爱板油,所以常在肉店附近出没。小时候,我曾用涂了板油的老鼠夹,在一个早晨就捉到二十只蓝山雀。此外,它们也会啄食地上的苹果,或向日葵里的葵花籽。极其寒冷的日子里,蓝山雀、沼泽山雀和大山雀都会从干草堆的一边,拉大麦和燕麦秆。
因为穗即鸟和草原石即鸟冬季都待在野石楠地和养兔场,所以很难弄清它们靠什么过冬。野石楠地多采石场,所以更容易见到这两种鸟。鳞翅目昆虫的蛹多半就是它们荒野中的盛宴——其赖以过冬的主食。
此致
敬礼!
怀特
第四十二封
塞尔伯恩,1775年3月9日
阁下:
如果一个打算做动物区系研究的人家境富裕,我希望他能到爱尔兰王国游历一番。那是片新天地,是一个博物学者所知甚少的国度。而且,他此行一定要带上一位植物学家,因为那里的群山几乎还未被详细考察过。该岛南部各郡气候如此温和,极有可能生长着一些大不列颠境内罕见的植物[140]。爱思考的人定能在艺术和农业方面的现代化进程从该国得出许多合理的结论。因为该国对这两个领域的资助,早在我们听说之前就已开始。野蛮土著们的风俗、迷信、偏见和粗鄙的生活方式,都能让这位研究者做出许多有用的思考。他也应该带上一位有能力的画师。因为他肯定会经过许多贵族城堡和宅邸、美不胜收的大湖和大瀑布以及雄伟壮丽的高山。若用绘画这种生动的形式再现这般鲜为人知、又引人遐思的美景,定能广为流传。
因为还没有见过现代的苏格兰地图,所以我无法妄言那些图是否准确、翔实。不过,关于该国的那些老地图,倒是谬误颇多。
我见过的那些苏格兰地图,最明显的缺陷就是:没有用有颜色的线准确标注苏格兰高地的范围。而且,通往群山环绕的浪漫乡村的所有大道,亦缺乏明确的标注。韦德将军开辟的行军大道极具罗马特色,也绝对值得特别标注。我的老地图——莫尔地图标出了威廉堡,却忽视了其他古老的要塞。因此,这一系列要塞也该好好地呈现一番。
通往考里亚里奇的路蜿蜒曲折,远近闻名,也是不能忽略的。莫尔标出了汉密尔顿、拉姆兰里格以及一些类似的大府邸,但毫无疑问,新图应该将每座曾发生过重大事件,或藏有名画等珍品的府邸都标注出来。布雷多尔本勋爵稀奇古怪的宅园,也是不可遗漏的。
艾灵顿伯爵位于格拉斯哥附近的府邸也值得一观,他的松树园恢宏大气,连绵不绝。
此致
敬礼!
怀特
第四十三封
阁下:
1780年夏,靠近塞尔伯恩垂林中部的一棵细高山毛榉上,一对蜂鹰[141](即雷所指的buteo opivorus或sive vespivorus)用树枝和枯死的山毛榉叶子,筑了个浅浅的大巢。六月中旬时,一个胆大的男孩爬上树,虽头昏目眩,还是取下了巢中唯一的那枚鸟蛋。这枚蛋已经孵了一段时日,所以隐约可见小鸟的胎基。和普通的鹰蛋相比,这枚不仅个头要小一些,形状也没那么圆。而且,蛋的两头都有细小的红点,中间的一圈则鲜红如血。
被射杀的雌鹰完全符合雷先生对该物种的描述。它有黑色的蜡膜,短粗的腿和长长的尾巴。它们虽长得像鹰,但头小、翅膀不若鹰翅那般尖利,尾巴也较鹰尾长,所以在飞行时,还是很容易与普通的秃鹰区分开来。这只雌鹰的爪子里还有几条青蛙腿和许多没壳的蜗牛。不过,它的虹膜是亮黄色的,非常漂亮。
同年夏天,7月10日左右,也是同一片垂林,一对雀鹰在一棵矮山毛榉上的老鸦巢里孵起了卵。雏鸟的数量还不少,它们渐渐长大,胆大和贪婪让村里所有母禽胆寒,生怕自己羽翼下的小鸡或小鸭惨遭不测。一个男孩爬上树,却发现这些雏鹰都羽翼丰满,所以他到头来一只也没捉住。不过,他发现鸟巢倒是颇为精致:“食物储藏室”堆得满满的,他从里面掏到了一只小乌鸫、一只松鸦和一只家岩燕。三只鸟的毛都被拔光了,有些还被吃掉了半个身子。有几天,人们看见那对老雀鹰大肆**新出巢的家燕和家岩燕,因为它们还无法像老鸟一样,自如地使用翅膀抵御外敌。
第四十四封
塞尔伯恩,1780年11月30日
阁下:
任何可以再次与您通信的机会,都让我无比快乐。
说到野生的斑尾林鸽,即雷所指的oenas或vinago(欧鸽),我的看法几乎跟您一样,认为将其视为普通家鸽的始祖是毫无道理的。有此想法的人估计是被其别名误导。这一别名为oenas,通常是用来形容欧鸽的。
除非欧鸽在冬夏两季性情迥异,否则就无法将其驯服成家鸽。我们几乎看不到栖落于枝头或常到林中的家鸽,但欧鸽在十一月到大约来年二月这段待在我们身边的日子里,却始终都和斑鸠(palumbus torquatus)一起,过着野生生活,常常光顾灌木丛和树林,以山毛榉和橡树等的果实为主食,并喜欢栖在最高的山毛榉上。要是能知道欧鸽是如何筑巢的,我的疑问就能立刻得到解决。不过,我猜,它们多半跟斑鸠一样,也将巢筑在树上。
您说,去年春天,有人自萨塞克斯郡为您寄去一只欧鸽,还说这种鸟常在该地繁殖。但此人为何不说清楚它筑巢的地点呢?是在岩石、悬崖、还是树上呢?如果他不是一个机敏的鸟类学家,我就要怀疑此话的真实性了。因为我们这里的人总会混淆欧鸽和斑鸠。